“哪有人欺负她,不过是我说了她两句。”端木芬侧身挡在了青禾身前,又以眸角余光示意她退下。

    青禾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偏挤上前道:“周小娘子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咱们小娘子就要叫她们欺负死了!”当下也不顾端木芬的拦阻,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全抖了出来。

    又把恁根银钗递给周又宜看,她自己则瞅着端木芬道:“当年小娘子为了买这支钗,做了小半年的荷包。这要当了出去,还不知甚么时候赎得回来呢。”

    周又宜在听青禾说话的时候,脸色就已经变了几变,端木芬一面赶青禾下去,一面向周又宜强笑道:“你别听她胡扯,一点小事罢了。”

    “小事?”周又宜挑起两弯新月眉,“都这样了还小事,你不敢开口,我替你去问着她。不过是大伯母托她照管照管,她还真当自己个是当家主母了!也不瞧瞧自己是甚么身份!”周又宜一面说,拔脚就往外走。

    “你这是做甚么。”端木芬急了,死死拉住她,“我家里甚么个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原是无依无靠投奔来的。大夫人托我做点事,就这般沸反盈天的。叫大夫人听了去,不说大嫂子不好,反倒显得我借故使性子。就是姑妈在太夫人面前也不好看。”

    周又宜是太夫人的侄孙女,她父亲周得韬自小没了父母,养在太夫人养在身边,名虽姑侄情逾母子。二十岁不到得中进士,娶了宗室翁主为妻。

    周夫人又生得体弱,成亲多年也未产下一儿半女。直到了三十岁上下,方有了周又宜,偏又难产,虽保得女儿,她却香消玉陨。

    周得韬一个大男人哪里照顾得来女儿,再则圣上又钦点了他河北道观察使,太夫人哪里舍得小孙女跟着父亲往北疆苦寒之地去吃苦。

    故此巴巴的把小孙女接到身边来,亲自抚育。太夫人看她,比着庶出的孙女孙儿还宝贝。

    母亲是宗室翁主,父亲又是封疆大吏,还有太夫人万般怜惜。周又宜在侯府的尊贵体面,与长房嫡孙不相上下。

    岳氏区区一个庶媳,她自然是不看在眼里的。

    不过她虽素来任性而为,不似端木芬这般诸多考量。可听了端木芬的话,倒也止住了步子,想了一回,让步道:“放心,我只问她讨金线,旁的不多说。”

    “你真要是为着我好,就使人去买几支金线回来。这件事悄无声息的过去就罢了。”

    周又宜替自己去讨金线,固然能讨得来。可岳氏吃了这个闷亏,心里定是记恨自己的。她不好冲周又宜去,岂有不冲自己来的。

    自己已经不知何处得罪了她,惹得她这般与自己为难。何苦又再添一桩事。

    只是这些话就是说给了周又宜,依她的性子也是听不进去的。因此端木芬只得死死拉住她。

    “我买金线来容易,可是不叫她知道个厉害,她还当你好欺负。”依着周又宜的身份,她不去欺负人家,已算是厚道,又怎肯让人白欺负了去了。

    故此,说话间她便甩开了端木芬的手,拔脚就往外走。

    端木芬连喊了几声,也唤不住她,只得急急的跟了上去,心里黙念,但愿莫闹出甚么大事来才好。

    此时,岳代兰歪在屋里雕“卍”字纹的榻上,用着午后小点。

    “少夫人,端木小娘子到底是替大夫人办事,咱们只管扣着金线不给,倘或误了事,只怕大夫人要埋怨少夫人呢。”润娘换了手炉里的银灰炭,放到岳代兰面前,小声地劝道。

    岳代兰的娘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是累代世宦之家。岳家夫妇四十岁上才得了幼女,又长得玉雪可爱,活泼聪明。父母兄长看她是如珠似宝,未免娇养溺爱的有些过了,以至于性情尖刻,言语傲慢。

    岳氏夫妻深知女儿的秉性,本想着给她说一户寻常人家,再多陪些妆奁,自家姑娘就是骄傲些,旁人也不好多说甚么了。

    说曾想,岳代兰十六岁恁年与长嫂出府春游踏青,好巧不巧碰上了陆英,竟是一见倾心。凭是说谁家,都哭闹着非陆英不嫁。

    岳家父子深知自家高攀不上陆侯府,只是拗她不过,才厚着脸皮请官媒去说。

    陆英虽是侯府长房长孙,却吃亏在是庶出。生母不过是侯府家生的小娘皮,素来不招陆爵爷待见,连带着对陆英也不大上心。

    好在嫡母傅氏,看他与亲生的差不多,对他的婚事颇是上心。打陆英十四岁上,就托了官媒四处打探,只没一家钟意的,不是嫌人家门第过低了,就是嫌人家姑娘小家子气,也有几家宗室旁支的翁主,颇是不错,傅氏又是觉着人家出身太过尊贵了,怕儿子受媳妇的制。

    因此高不成低不就的,拖了好几年。

    岳家着官媒上门,傅氏思量着,岳家门第虽不甚高,可也是书香世族,父子又都在翰林院供职,心下便有几分的钟意。便邀了岳家母女过府,见岳代兰不仅人品出众,言谈举止也斯文大气,更添了几分欢喜。

    因商之于爵爷,陆爵爷哪管这等闲事,只说,“你看定了便好。”因此,傅氏才做主,定下了这门亲事。

    岳家自知门户低了人家许多,惟恐女儿嫁过去受气,因此妆奁上是添了又添。出阁恁日,整整六十八台嫁妆,绵延数里,好不让人羡慕。

    陪嫁的养娘,除了岳代兰自小随身的玉京外,岳夫人赶着买了四个极干净秀气的小养娘不算,还特地把在自己身边长大,极是细致稳妥的养娘,名唤润娘给了女儿。又再三再四地嘱咐润娘道:“小娘子是直肠子,性子又爆燥,往后你要多劝着才是。”

    只是岳代兰哪里是个听人劝的性子,况且她进门没多少日子,傅夫人就把府里的事交了她大半。

    恁些个养娘老姆起先是不放她在眼里的。岳代兰吃了几回亏后,激起了性子,动了几回板子。

    有打对的自也有打错了的,家下人等虽有怨言,可是傅夫人不做声,明里暗里又都是向着少夫人的,便也只有各自忍了。

    不上一个月,岳代兰就把家中管事人等收得服服贴贴。经过此事,岳代兰越发觉得自己手段不凡,是个当家的主母了。

    润娘起先看不过时,还劝她两句。却被她当众骂了回来,渐渐便也就不做声了。

    只是这一回非比一般。倘或误了皇后的生辰,大夫人岂能轻放过自家夫人去。故此润娘才趁屋中无人之时,小心翼翼地劝了一句。

    然她话声未了,岳代兰厉眸一瞪,啪地声将一副雕着福寿绵长的银箸,拍在案上,细长的柳梢眉立了起来,冷声道:“事情的轻重还用你来告诉我!我自然有分寸的。”说着又冷嗤了声,俏媚的眉眼间荡起浮云般的冷笑,“谁叫恁小娘皮闲着没事做好人,不叫她吃点苦头,我怎出得了心头这口闷气!”

    润娘听了这话,清丽的眸中不免闪过一丝震愕。原来,她的百般刁难,不过是为了年节时的一点小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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