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嫂子,叶大嫂和小叔子从来没有这样促膝谈心的机会,这是头一次。她发现小叔子有些行动举止、语气神态与亡夫很是酷肖,她当然不会就此产生这人就是丈夫的大胆想法,只以为孪生兄弟本就有诸多相似,看到那些熟悉的神态举止,想到死去的丈夫,反而更加令她伤心。

    叶小安坐了许久,所有安慰的话在他看来都是那么的无力,但他又不能不安慰。叶大嫂又哭了一阵,情感得以渲泻,渐渐平静下来。叶小安这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叶小安出了院门,站在门口怔怔地出了一阵子神,正要举步离开,忽见许多丫环婆子匆匆奔走,步伐急促,不禁讶然:“出了什么事?”

    叶小安拦住一个婆子询问,那婆子急忙向他行了个礼:“老爷,叶小娘子要生了,马上就要生了。”

    “叶小娘子?”叶小安恍惚了一下,才记起这个女人来。毛问智死后,叶小娘子在叶家的地位很尴尬,既非奴仆又非亲眷,结义兄弟的妻子身份当然还是要差着一层,住在叶家殊为不便。

    不过叶小天自有办法,安排叶小娘子拜了他的爹娘为义父、义母,作为义女住在叶家就顺理章了。只是这叶小娘子有孕在身,轻易不大在人前露面,叶小安从京城来了卧牛岭后,也没见过她几回。

    叶小安对叶小娘子产子当然不会关心,可是想想自己如今身份,却不好无所表示,便也信步走去,跟着那些丫环婆子赶往叶小娘子住处。

    到了叶小娘子住处,叶小安暗自庆幸。幸亏来了,他的爹娘还有弟妹哚妮都在,他们俨然是把叶小娘子当成了一家人。以叶小安如今的身份。只要知道了消息,断无不到的道理。

    “小天……”

    “老爷……”

    母亲和哚妮各自唤了他一声。叶小安点点头,做出忧切的模样向房中看了一眼,道:“怎么样了?”

    叶大娘唤着叶小娘子的名字道:“倩儿这孩子,身子骨儿结实着呢,应该没有大碍。哚妮,你跟娘进去帮帮忙!”

    “嗳!”哚妮答应一声,就跟着叶小娘进了房间,虽说里边有接生婆子。可亲自守在旁边,总比在外边听信儿少些焦急,再说叶大娘生过孩子,总能帮上些忙的。

    叶老汉和叶小安两个大老爷们,站在门口抻着脖子等了一阵儿,也没个结果,互相看看,便在一旁厢房里坐了听信儿。父子俩有一搭没一搭地唠了很久,外面忽地传出一阵欢呼,接着就是一静。只听见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传来。

    叶老汉一喜,道:“生了!”

    叶老汉麻利地站起来,脚下生风地走出去。一迭声地道:“生了么,生了么?小子还是丫头?”

    有那抢出来报信儿的小丫环赶紧福礼:“恭喜老爷子,贺喜老爷子,您添了个孙子。”

    叶老汉呆了一呆,放声大笑起来。叶小安从房里跟出来,看着头发花白的老父亲放声大笑的样子,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然幻化出一副他从不曾看到过的画面。

    当年,他和弟弟诞生的时候。父亲一定也是这样站在产房外放声大笑吧?不,一定笑得更加欢畅。那可是他的亲骨肉。每个父亲,当他的骨肉诞生的时候。应该都是一样的激动、一样的开心。

    可是从那以后,从小到大,父亲在他们身上倾注了那么多的爱与关心,他回报给父亲的是什么呢?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伤心……

    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个机会,让他以另一个人的身份,一次次缅怀自己的“一生”,恐怕多少人的当头棒喝,也无法让他产生这样清醒的认识,而今他却有了这样的机会。

    “从今以后,这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叶小安突兀地宣布,面对众人惊讶的目光,叶小安掷地有声地道:“我与毛大哥情同手足,我相信毛大哥也绝不会反对,这个孩子,我叶小天认下了,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的长子!”

    叶小安如是说道,心中默默祷念:“小二,你死的早,没留下一脉骨血,传递你的香火。这个孩子,我帮你认下了,你在天有灵,也会答应吧!”

    叶小娘子产子,给叶家带来一丝喜庆,伤感的氛围更淡了一些。也因此,全家人又折腾了许久,及至华灯初上,一身疲惫的叶小安才离去歇息。

    他的住处已经收拾好了,因为他在灵前已经宣布要为“大哥”守制一年,所以府里马上为他收拾出了一套住房。薄席硬床、粗茶淡饭,这都是叶小安事先吩咐过的,他要严格按制守孝。

    薄席硬床、粗茶淡饭、不同房,不嫁娶、不买卖房产,这都是守孝期间应守之礼。不同房当然就要不同床,如果还睡在一个屋里算是怎么回事儿,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同床?当然要分居的。

    这些也都在杨应龙、田雌凤等人的算计之中,否则他们还真不敢保证这瞒天过海之计能顺利实施。叶小安解下腰间孝带,宽去外袍,疲惫地往榻上一躺,刚刚吁了口气,门外就传来一声清朗的呼唤:“大人,可安歇了么?”

    这个阴魂不散的……,叶小安听出是“田再兴”的声音,他不情不愿地爬起身,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田彬霏坐在四轮椅上,一个瘦长脸儿的、一个黝黑脸儿的两个年青人并肩站在他身后,一见房门打开,便把他的四轮椅抬进门槛,又自觉地替他们掩上了房门。

    “你今天做的很好!”

    田彬霏笑吟吟地说着,推着轮椅向里边走动:“你看,只要你小心一些,是没人能发觉异常的。就算是你至亲的人,偶然看到些熟悉的举动,也只能以为是思念死去的亲人所产生的幻觉,纵有怀疑,也只能藏在心里,谁敢站出来,肯定地说你不是你?”

    田彬霏一扭车轮,转了个弧圈,面向叶小安站住了:“脸色不用这么难看,你不觉得,这是保全你叶家的最好办法?你不觉得,这是你扬眉吐气的唯一机会?”

    叶小安冷冷地道:“这么晚了,田先生赶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废话?”

    田彬霏微微一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来告诉你,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叶小安愤愤地“哼”了一声,田彬霏不以为忤,道:“有守孝一节,你和你二弟的女人,就可以避免太多接触了。至于你父母那里,你每天也就是去问一声安,如果连这也能露出破绽,那只能是你存心为之了。”

    叶小安冷冷地道:“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些的?”

    “当然……不全是!”

    田彬霏微笑着从袖中摸出一份名单:“‘你’已经答应抚台大人,在由你控制的地区设立有司,专行执法。官员,朝廷委派,但却离不了卧牛岭的大力支持,需要卧牛岭派出人手,协助维持。这份名单,你不妨拿去,把他们都安排到各处执法衙门……”

    叶小安顿时一惊,不用问也知道,这份名单上的人必然是卧牛岭的人。但是既然由‘田再兴’拿出来,可见这些人一定是杨应龙的人。杨应龙利用各地豪杰争相往赴地投奔卧牛岭的机会,应该派了不少人前来‘投奔’吧?

    杨应龙派来的人,肯定是有一技之长的,要从大量投奔卧牛岭的人中崭露头角并不困难,随后再由他委派出去,洒播到各地,执法大权实际上就等于落在了他们的手中,一旦他们扎下根来……

    田彬霏把那张纸递给叶小安,又道:“如今大局甫定,不宜继续扩张,而应巩固现有的地盘,当然需要派些得力助手出去维持地方。比如格哚佬啊、李秋池啊,那些碍手碍脚的,过于精明的,你可陆续打发出去,提拔些‘亲信’上位……”

    叶小安冷冷地道:“我哪来的亲信?”

    田彬霏笑道:“自然是天王派给你的‘亲信’。你先做好手头的事,介时,天王自会再传来一份名单,你照单行事就好!”

    经过这番“生与死”的洗礼,叶小安的心性有了很大转变,但转变的只是他的心性,不是他的智商。他本想着,冒充小二,维系卧牛岭,渐渐建立属于他的势力,获得卧牛岭各方的认可,那时再反戈一击,向杨应龙发难、复仇。

    可谁想到,杨应龙的计划不仅仅是用他换掉小二,还有如许之多详尽的后手,如果让这些人控制了“朝、野”,那时即便他有心发难,又拿什么向杨应龙发难?岂非再不甘心,也只能做个“傀儡”?

    如何应对这一局面,他完全想不出办法。

    叶小安的心,透骨生寒……

    夜凉如水,船停在黑牯口下游,可以清楚地听到上游的瀑浪声。田妙雯行船至此,天色已晚,船过了黑牯口就停了下来,暂时在此歇宿一晚。

    田妙雯站在船头,痴痴凝视着下游江水上面望不穿的夜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交接了田家的一切,返回卧牛岭,这本是一趟很寻常的旅程,为什么船舶停靠后,她会伫立船头,仿佛满腹心事?

    做为田妙雯的心腹兼自幼一起长大的伙伴,党延明一向以大小姐的知己自居,但他发现现在他越来越难猜透大小姐的心思了。尤其是这次返程,他发觉大小姐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总之,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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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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