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皇后 作者:天下归元

    第四十章 步步危机 (1)

    石笋冲来,快得像底下长了轮子,孟扶摇翻身跃起,匕首一闪便要劈裂石笋。

    电光火石间突然看见那石笋内竟然隐约有个人形的东西,苍白无色,孟扶摇心中一惊,赶紧收刀,刀尖在石笋上擦过,石笋不能抵挡那般锋刃,“嚓”的裂开,滚出一个白生生的物体。

    纪羽一声唿哨,所有人立即散开,刀剑在手,戒备的注视着那东西,那东西却彷如自己有生命般,始终向着孟扶摇身前滚,孟扶摇刀尖点地森然一指,雪亮的刀光在黑暗的洞窟内光芒闪耀如银河倒挂,那东西似乎畏惧这般神兵,滚到她三尺远处停下。

    这一停下,众人立即看清了那东西,竟然是个裸身的童女尸体,头微向侧偏,俯身双手抱腿,浑身毛发全无,皮肉白得异常,和石笋几近同色,是以埋在石笋根部一时竟没人发觉。

    “曲肢葬人牲?”孟扶摇喃喃低语,前世她参与过广富林文化墓葬遗址考古发掘工作,曾经发现过曲肢葬,然而这具童尸的形状又有异常,既不属于仰身曲肢也不属于侧身曲肢,这一霎她才想起,现在是在异世大陆,朝代更替和人文文化和前世存在区别,前世考古学的年代测定金石学文化层器物层分型,甚至各朝墓葬规制禁忌风俗如今都已不适用,她能用上的,只是一些在考古过程中形成的直觉和基本推断。

    比如这个人牲,孤零零一个化在这石笋里,就不合常规,而这石笋应该也不是石笋,孟扶摇仔细查看了一下,发现这东西竟然是一层薄薄的玉,大概原先是一块巨大的玉石,中间挖空,放进了这具童尸。

    这一看,竟然看见童尸的手指微微翘起,指向一个方向,孟扶摇用刀将她扶正,果然指的是石笋向下的地方,那里因为石笋的断裂,已经出现了一个空洞。

    有风从洞底穿出,回旋呼啸在空旷的溶洞中,众人注视着那白如玉石静静依在孟扶摇脚下的女童尸体,看着她皮肉在钟乳石映照下闪耀着惨青的光,心底都有些发瘆。

    纪羽扶起那刚才推倒石笋的士兵,他刚才只是瞬间惊吓定住了,此时一脸羞赧的低着头,众人却都宽容的朝他笑笑——就算身经百战,在这步步危机的溶洞里,脚下就是史称最为诡异的大鲧族的千年墓葬,突然看见这东西,惊住是正常的。

    然而那士兵抬眼看了那童尸一眼,突然再次惶然大叫。

    “她刚才是仰着头的!不是这样!”

    这一声惊得孟扶摇浑身一炸,纪羽已经皱起眉,“你是不是惊吓过度看错了?”

    “不!”那士兵疾声道,“我刚才看得真切,她抬着头,还对我看了一眼,她的眼白是青色的,所以我才我才……”

    “烧了她。”突然说话的是战北野,他大步过来,手中长剑对那童尸一指,剑锋红芒闪烁,那童尸竟然若有感应般又试图滚开,却被孟扶摇刀锋挡住。

    “这应该就是大鲧族的‘镇门贞女’,选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女童,从生下开始就不见父母生人,日日只喂掺杂了秘方的羊乳酥酪,养得肤质晶莹,再在五岁时以极残忍的方法放血杀死,用来永镇墓穴入口,这东西怨气极重,不能留。”

    “不,”孟扶摇想了想,摇头,“这东西如果烧就能解决,大鲧族也不会用她来镇墓了。放在这里,肯定还有别的打算。”

    她四面看了看,目光落到纪羽腰间荷包上镶着的一颗玳瑁上,不由一喜,道,“这个好,来来,奉献出来先。”

    纪羽面有难色,犹疑了一下才取下来,孟扶摇哈哈一笑,道,“小情人送的?没事,下次我帮你解释。”

    纪羽脸色微红,别过头去,孟扶摇见这个性坚毅的青年也有这般神态,不由笑得更加挤眉弄眼,众人皆会心一笑,阴森森溶洞里气氛顿时略略舒缓些。

    孟扶摇将那玳瑁一劈两半,一般捏成粉末洒在那童尸身上,玳瑁粉洒下,童尸突然一缩,霍然抬头!

    她青色眸瞳在黑暗中闪着妖异的光,目光毫无焦距,却又似看着所有人,所有人接触到这样充满死气的目光,都不禁从小腹升起一股凉意,她的腹部,一块透明的肚皮上隐约透出土黄色的光,光芒越来越盛,像是一簇色泽妖异的火。

    四周温度突然灼热起来,像是有人在四周用大鼎煮起了热汤,没有蒸汽,却令人感觉到那般噬骨的温度。

    众人齐齐后退一步,孟扶摇站立不动,战北野立在她身边,挡在她身前,孟扶摇却将他一推,道,“你阳气太重,这东西怕你,反而会生出事端,放心,没事。”

    她上前一步,注视着那双青色的瞳孔,低低道,“去吧。”

    玳瑁粉落下,那双青色的瞳孔渐渐转白,肚子也一鼓一鼓,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冲撞而不得出,震得那尸体不断砰砰作响,土黄色的光不断闪烁,良久渐渐消逝。

    孟扶摇一直紧张的盯着,见光芒消去才吁出一口长气,将半边玳瑁还给纪羽,道,“玳瑁是辟邪圣物,盗墓贼最喜欢用的东西之一,好生收着。”

    走到洞口边,孟扶摇道,“可以下去了。”

    纪羽抢过来,将玳瑁攥在掌心,当先要滑下,孟扶摇抢过来,探头进去仔细看了看,道,“别滑!双手双脚撑着洞壁慢慢下去,千万不要图省事滑下去!”

    纪羽二话不说,按孟扶摇的要求慢慢爬下去,其余人跟着,战北野这回拒绝任何人在他后面,坚持殿后。

    孟扶摇走在中间,一边走一边侧头摸洞周的土,突然沉声道,“快!熄灭火折子!”

    她语气紧张,听得众人都是一颤,手拿着火折子的一个士兵立即一口吹熄火苗,熄灭才问孟扶摇,“为什么?”

    孟扶摇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如星辰,却没有回答,只道,“先下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下面应该有某样东西。”

    这个下行洞不算很长,爬不了一会下方出现光亮,洞口渐渐左移,越发开阔,已经不能双手双脚撑起,众人攀着洞壁,踩着凸出的舌头一步步下移,又行了十几米左右,最下面的纪羽突然“啊”了一声。

    与此同时众人都闭上了眼睛。

    华光璀璨。

    深红碧蓝翠绿玉黄莹紫五色华光自洞的下方直冲而出,远看去像一片七彩云霞,自黑暗的地底深处冉冉升起,堂皇富丽通透晶莹璀璨迷离,炫目惊人。

    举世难逢的巨大水晶宝石矿脉,其价值几乎无法估量。

    然而众人震惊的并不仅仅是这个。

    这些水晶,全是庞大高耸的柱状水晶,顶端锋锐如剑,倾斜交错,纵横如林,姿态森然的矗立,可以想见,如果众人刚才按照下行洞的习惯一气滑下去,那最终的结果必然是直直落入水晶剑林,穿在这些美丽的巨大晶体上,成为大鲧族千年墓葬永恒的祭品。

    这一片水晶丛林,看似美丽万千,实则却是千年屹立在这里,等待攫杀生命的必死杀着。

    事实上,在水晶丛林的西北角,确实也有几具白骨,姿态挣扎痛苦的穿在水晶之尖,大概是很多年前的盗墓贼,打了盗洞下来,却倒霉的穿成了人干,众人看着那几具尸体,就像看见了自己,都激灵灵打个寒战。

    战北野在孟扶摇身后低声道,“你怎么知道下面有这个?”

    怎么知道?孟扶摇笑了笑,所有成规模的墓葬都有防盗措施,流沙积石三合土灌汞燃火假棺疑葬,塞石顶门……而在以山为陵的墓中,却有利用自然条件来杀人防盗的,孟扶摇曾经在发掘一个山陵战国古墓时,看见过利用山石布阵的,一时想起,多了个心眼而已。

    这是她的职业直觉,无法解释,身后战北野也不再问,却突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此时已经到了洞口,纪羽当下下去,洞中十分光明,洞壁上满是大片云母和玛瑙,与水晶交相辉映,在地面上拉开纵横的黑色投影,水晶丛林之前,则是一具巨大的怪鸟像。

    状如白鹤,羽毛却是赤红的,生着怪异的花纹,只有一只脚,白色长嘴。

    孟扶摇仰望着那怪鸟像,喃喃道,“《山海经》章莪山篇: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自喙,现则其邑有火……这是司火之神毕方。”

    战北野却突然上前,嗅了嗅那神像周围的气味,脸色便变了。

    “火油……”

    “是的,这神像中空,里面全是易燃的火油。”孟扶摇静静道,“如果我没估计错,从神像之下还有引线一路埋着,直通洞口,而洞口的土,是硝土。”

    “所以你叫我们灭了火折子?”战北野眼色都变了,“不仅如此,连那童尸也不能烧,一旦烧,我们脚下就会爆炸是不是?”

    孟扶摇笑而不答,心底却对大鲧族生出寒意,这个墓葬的设计师就是个变态,仅仅门口那个童尸,最起码就下了三重杀手,他算准这不祥的东西一定会被进墓者毁灭,毁灭的方式不外乎是火烧刀砍,于是便埋了火线直连这地下神像,一旦上面洞口附近有了明火,就有可能导致下方爆炸,如果进墓者选择乱刀分尸那童尸,那童尸肚子里另有妖虫,迫体而出无一幸免,就算有人连过两关,一般人此时也会放松警惕,下行洞顺脚就滑下去,那么还有一关必杀的水晶剑阵等着。

    此时战北野也想通了其中可怕,突然道,“扶摇,你救了我们三次。”

    孟扶摇笑笑,摇摇头,“你救我我救你,何必算这么清楚。”她大步过去,绕过神像,从水晶阵中穿行而过,最后在一扇石门前停住,道,“这后面就是墓道了。”

    石门上用不知道是朱砂还是鲜血写着些怪异的字体,孟扶摇头也不抬,喃喃念,“诸敢发我丘者令绝毋户后。”

    战北野正仔细辨认着难懂的大鲧族密文,听见这一句愕然问,“你懂大鲧文?”

    孟扶摇笑嘻嘻答,“全天下的墓主,都只会这一句诅咒。”

    战北野看着她,一笑,“我真喜欢你的傻大胆。”

    孟扶摇当没听见,扒在门上看了看那巨大的门轴,道,“也不知道是向里开还是向外开,试试吧。”

    试出来的结果是向里开,却推不开,孟扶摇用匕首伸进门缝,上下挑了挑道,“有门额和地楸,两边还有立颊,似乎还有锁扣,鸳鸯扣,挺复杂的顶门器。”

    手一伸,道,“胖子!撬棍!”

    身后一片沉默,孟扶摇怔了怔,才想起自己说了什么,一时有些茫然,缓缓转头,水晶光芒里人人面色古怪的瞅着她。

    扯了扯嘴角,孟扶摇讪讪道,“口误,口误……”

    两个黑风骑兵递过两柄刚锥,问,“这个行不?”

    “将就。”孟扶摇接过,上上下下开始搬弄,身后那群人的眼光齐齐灼在她背上,着实有些尴尬,孟扶摇估计此刻战北野正用“原来你是个盗墓贼”的眼光打量着她,哎,太糗了,一世英名付诸东流鸟。

    不过说实在的,孟扶摇现在的技术展示确实属于盗墓范畴而不是考古,向来国家考古发掘时,在某些疑难设施面前,为了不破坏遗址,保持高度完整性,会在后期请一些“民间人士”来帮助发掘,孟扶摇这一手,就是跟一个老“发丘道人”学的。

    半晌,“咔嚓”一声,死人家的门终于被孟扶摇捣鼓开了。

    一股带着千年陈腐气息的气味自深邃幽暗的墓道里冲出来,直直撞向门口众人,孟扶摇早早拉着战北野让了开去。

    一眼过去,墓道长约五十米,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封墙石门,和前世里汉唐两代以重重巨石封堵墓道全然不同,孟扶摇微微放下了心,如果墓道里巨石太多,凭现在的火药技术和分量,根本炸不开巨石。

    一行人小心翼翼进入墓道,此时孟扶摇才吩咐燃起火折子,仰头看去,墓道上方绘着壁画,色彩鲜艳,大多是一些祭祀战争图形,偶有神像也是形貌怪异,孟扶摇眼光在壁画的一个角落掠过,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然而光影一掠便即过去,举着火折子的黑风骑兵已经经过了那片壁画,此时火源宝贵,孟扶摇也没有时间停下来研究。

    她一边前行,一边砸出先前拣起的几块水晶,不断试探前路是否有机关,那骑兵在前面走着,不住回答纪羽的低声问话,突然僵了僵身子,似是看见了什么东西,身子一歪撞上了墓道的墙壁。

    轰隆一声,墙壁破裂,大片金黄的流沙如泉水泻出,流沙落在地面,灌入一道很难察觉的缝隙,缝隙刹那填满,随即又是轰隆一声。

    骑兵身子一矮,整个人突然直落下去。

    “呼!”

    走在最后的战北野衣袂带风声起,突然到了最前面,黑影一掠便已拎起那骑兵,此时他身下轧轧声响,地面突然翻转,露出一个直径四五米的陷坑,陷坑中利刃闪烁,似待噬人。

    战北野拎着一个人,半空里生生一个翻身,一脚蹬上墓道顶端,借着那蹬力一掠两丈,已经过了那陷坑。

    身形刚刚落地,又是轰隆一声,他刚才脚踏过的墓道之顶,突然裂开,大量的封土杂着尖利的碎石落下,暴雨般倾泻,瞬间便将那个陷坑填满,犹自不断下落,隐约听得坑满后,不知哪里传来“咔哒”一声。

    孟扶摇早已振臂大呼,“过去!赶紧过去!墓道要封了!”她身侧墓道墙壁破裂,流出大量黄沙,瞬间在脚下堆了一层,不出多时,这里将被黄沙填满。

    纪羽早已一脚一个将黑风骑兵踢过去,“快!”又大喝,“孟姑娘赶紧过去!”

    “你先!”孟扶摇一脚踢走一个骑兵,又对对面欲待冲过沙石烟幕来接她的战北野大叫,“你不许过来,不然他们一起要回头送死!”

    战北野冲出一半的身形僵住,刹那间连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

    山石落得飞快,眼看就要过不了人,半人高的缝隙还在不住合拢,合拢的缝隙里露出战北野焦灼的脸,他突然咬咬牙,一转身劈风般将过来的几个黑风骑兵齐齐点倒,随即抬腿直奔。

    此时纪羽和孟扶摇身前还剩下两个不肯走的黑风骑兵,而黄沙已经要埋到膝盖,两人对望一眼,各自跃起,将人抓起一踢,孟扶摇踢的那个骑兵堪堪穿过那个只剩几十公分宽的缝隙,撞上飞驰而来的战北野,战北野不得不伸手接下,退后一步,纪羽踢的那个却突然游鱼般一滑,轻功竟然十分了得,一滑滑到孟扶摇身后,二话不说便是大力一推。

    缝隙只剩一人平平躺过那么宽,再不过,就谁也过不了了。

    孟扶摇正盯着要冲回来的战北野心急如焚,没提防这骑兵还有这一手,被大力推得直飞向缝隙,百忙中只来得及死死拉住了纪羽。

    石块不断落下,沙土迅速灌满缝隙,更糟的是,顶端的一块条石突然松动,足有半吨重的巨石轰然压下!

    巨石压落的方位,正对着即将穿过缝隙的孟扶摇,此时她人在半空无法变幻身形,眼看便将被巨石压成肉饼。

    战北野突然扑了过去,他手中长剑连鞘一竖,连肩一顶往上一迎,生生顶住了下落的巨石。

    “噗”

    一口鲜血喷在巨石上。

    巨石之重,何止千斤?再加上霍然下坠的巨大重力,那样以人力硬扛,就算是天生神力的战北野,也不得不溅血当场。

    碎石落沙声响里响起细微的咯吱声,那是巨石压得战北野长剑微微弯曲的声音,或者还有战北野骨骼被重力压迫发出的挤压声,战北野却一步不让死死扛着,血迹未去的嘴角,刹那再次浸出血丝。

    那个最后过来的黑风骑扑上来,用兵器顶,用肩扛,也死死顶在巨石之下。

    “呼”一声,孟扶摇终于从只剩一人宽的缝隙中穿过,战北野单手一拉,将她拉到安全地带。

    又是一声,纪羽的身子也过了来,可是却迟了一步,在他身子堪堪过来的那一刹,一块几十斤重的巨石突然落下,尖利的石尖正正对准纪羽的左臂。

    “咔嚓”一声,细微的骨裂声响起,纪羽的左臂被压在了石下。

    他脸色刹那间血色全无,却根本没有看自己的手,只是立刻决然推开了战北野,将那柄快要折弯的剑一拨。

    长剑迸出,弹在墓道里呛然落地,战北野踉跄后退,又是一口血喷在地下。

    剑光一闪。

    血花飞溅。

    纪羽一剑将自己被压住的左臂砍了下来。

    随即他一个翻身,滚落在地。

    巨石轰然落下,将墓道一分为二,永远堵死。

    纪羽的一只手臂,永远留在了大鲧族墓葬的墓道中。

    和他的手臂一起留下的还有留在巨石对面的那个骑兵,他将孟扶摇推出的那刹,便已注定必死。

    纪羽扒在巨石上,断臂上的鲜血突突直冒,他不管不顾,只是拼命擂着石门,对着那边狂喊,“三儿!三儿!”

    对面无声,却有隐约的骚动声响传来。

    孟扶摇扑过去,将耳朵贴在石门上,隐约听见沉闷的挣扎声,扑腾声,压抑的喘息声,惊恐的从咽喉里发出来的嘶吼声。

    对面发生了什么?

    那巨石隔就的一半墓道里,突然又出现了什么?

    而那个将生的机会让给她,孤单落下的士兵,他现在又遇见了什么?

    难道不仅仅是要将人活埋的流沙?

    听他那般惊恐欲绝的喘息和嘶吼,他一定遇见了十分可怕,超越他能承受程度的事,作为一个心存必死之念,本身也杀人无算的黑风精英,又有什么事能令他在临死前恐惧如此?

    唯因不知,所以越发想象得恐慌。

    孟扶摇扣着那方巨石,想象着他那一刻面对空寂无人的墓道必死的结局突然出现的鬼魅绝望的挣扎,那一刻令人发疯的恐惧和孤独的苦痛感受。

    她心底亦泛出苦痛的血来,喉间腥甜,她将头砰砰的撞在巨石上,却不知为什么要这么撞,唯觉得这样撞可以阻止自己内心里为那青年衍生的疼痛,可无论怎么撞,她都无法再救他,只能眼睁睁“听”着他,在生命的最后,和未知的恐惧搏斗至死。

    一只温暖的手掌,突然出现在巨石前,她的头,重重撞上了那掌心。

    掌心有血,还沾着点泥灰,生生垫在她的脑袋和巨石之间,挡住了她自虐的行为。

    那是战北野的手。

    护着她的额头,将她从巨石前拉开,顺手拉出纪羽,战北野一直很平静,甚至没有对巨石那边看一眼,他只是无声的,将孟扶摇揽进怀。

    这是不含任何狎昵意味,纯粹宽慰性质的拥抱,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他身上有这一路前行染上的烟尘气血气钢铁气,更多的是与生俱来潜伏在血液里的淡淡男子香,那是高山之巅承了新雪的青松般的气味,旷朗舒爽令人只是闻着,也能感觉到那般深入骨髓的遒劲和刚直。

    孟扶摇靠在他的肩,允许了自己一刹间的软弱,这一刻的拥抱,无关男女之爱,只是对牺牲者的同一心意的缅怀。

    纪羽沉默着任属下包裹好断臂之伤,坐在地上看着那永不能开启的石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兄弟中的兄弟,是他发誓一生生死相随的伙伴,尤其三儿,是他的老乡,他的发小,他带着他走出家乡,走进令他们一生荣耀的黑风骑,并相约要让黑风骑因他们而名动天下,然而最终,他不得不将他们抛下。

    三儿转过他身侧推向孟扶摇的时候,他来得及将他拦住,然而那刹,他没有。

    在孟扶摇和三儿之间,他选择了孟扶摇。

    因为那是王爷所爱的人。

    王爷身世凄凉,孤独至今,那么多年里,他无数次祈祷过他能遇见温暖他的人,如今他终于遇见,那个女子,光明鲜亮明珠美玉般熠熠生辉,她将是王爷此生的救赎和向往,他有什么理由不去保护她?

    兄弟……原谅我的抉择。

    很久以后,战北野缓缓放开孟扶摇,纪羽转过身,有些心事抛在身后留在心底,而路还要继续。

    一行人沉默着继续向前,墓道里再无机关,满壁的壁画却十分诡异,随着他们举着火折子前进的步伐逐渐淡去,孟扶摇低低道,“被氧化了。”

    她眼角掠着那壁画,想着自己先前看见的那个异常,她依稀觉得那是个绝然不同于整个壁画风格的画像,却没来得及看清楚。

    墓道连接着甬道,小砖砌成,拱形券顶,两侧有象征庭院的天井,天井左右各有造型特异的小龛,恭奉的不是神像,却是两个金盏。金盏下有字。

    战北野上前,喃喃读,“以我神浆,奉我魂灵,过墓者饮,违者不祥。”

    孟扶摇愕然道,“叫我们喝?当我们是猪啊,墓室里的东西能喝的?哪怕看起来是琼浆玉液,喝完了也会做鬼的。”

    她凑过去看那金盏里的东西,顿时险些吐出来,那是半盏漆黑的酒似的液体,散发着微腥的气味和淡淡酒气,金盏底有白白的一团东西,弯曲着,像个未孵化的卵。

    “老娘是猪才喝这东西!”孟扶摇抬脚要踹,“看着就恶心!”

    胸前突然动了动,某大人睡眼惺忪的探出头来,孟扶摇盯着睡得毛糟糟的元宝大人,诧异道,“你居然还会醒?”

    元宝大人不理她,直直的看着那金盏,眼神十分诡异,孟扶摇看着起毛,喃喃道,“耗子你不会中邪了吧?”

    元宝大人却突然吱吱大叫,指着那金盏叽哩哇啦个不休,指指那酒,又指指孟扶摇的嘴,然后,一仰头做了个痛饮的姿势。

    孟扶摇这回看懂了,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你……叫我们喝?”

    元宝大人大力点头。

    “兄弟,”孟扶摇抓着它到角落里,头碰头低声商量,“你睡昏了吗?这是墓里的酒耶,墓里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能下肚的,保质期过了哇……”

    元宝大人:“吱吱!”

    “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以前我那一世,有几个盗墓贼去盗个大墓,棺材前放着的就是酒,比这个美多了香多了,盗墓贼就喝了,然后出墓,太阳一照,皮肉成灰……”

    元宝大人:“吱吱!”

    “兄弟……那东西实在喝不下啊……”

    元宝大人揪住孟扶摇衣襟,啪啪的煽她耳光。

    “好吧……”被煽了的孟扶摇摸摸脸,无可奈何的回去,道,“耗子叫我们喝。”

    战北野眉一轩,道,“好!”

    孟扶摇咧了咧嘴,伸手去取那金盏,顿时几双手齐齐伸了出来。不过谁也没有战北野快,他一把接过,不容反对的道,“我先。”

    不待孟扶摇来抢他闭着眼睛灌一口下肚,众人都紧张的盯着,战北野抹抹嘴,笑道,“还好,没想象得那么难喝。”

    又等了一会,见他平安无事众人才轮次闭眼喝了,只在最后一个黑风骑兵那里卡了壳,那青年皱着眉,道,“王爷,孟姑娘,这个我不能喝。”

    孟扶摇要劝,那青年苦笑道,“小人从军前是个酒鬼,整日沉迷酒乡不事生产,全靠娘子卖针线过活,我那娘子是十里八乡的贤惠人,从来没责怪我一句,那年冬下大雪,她出门卖针线,步行十里路回来时,掉入了冰洞……可怜那时她还怀着一个月身孕……”他眼眶红了,再也说不下去。

    孟扶摇沉默下来,那青年仰首向天,吸吸鼻子,道,“小人当年在她坟前发誓,今生今世再不沾酒,违者天诛地灭……”

    孟扶摇看着他,再次拉着元宝大人去墙角,问,“不喝这酒会不会死?”

    她打着主意,若是会死,她打昏这青年灌进去,不算他违誓就是。

    元宝大人犹豫着,对孟扶摇这个问题有点含糊,这酒不喝好像不会死,但是……它摇摇头,半晌,又点点头。

    孟扶摇黑线,瞪着它,正犹豫着,忽听身后一声惊呼。

    她霍然转身,便见甬道尽头,那扇主墓室的门突然开了。

    一片未知的黑暗展现在他们面前。

    孟扶摇倒抽一口凉气,道,“怎么会突然开的?”

    战北野沉思的看着放回原位的酒杯,道,“酒杯之下有机簧,连接着主墓室的门,当酒喝尽,份量改变机簧弹开,墓室门才能打开。”

    孟扶摇看着那酒杯,想这墓室的设计者,是个玩心理战术的高手,从入口开始,处处都利用人性自我保护的心理,入口处的不祥童尸,墓道里的惊影撞壁连环机关,到得此刻,只要是能进到这里的盗墓贼,都绝对不会喝这酒,那么这最后一道门就永远也不会打开。

    而能进来的,敢喝这酒的,都应该是知道大鲧族墓葬秘密的核心人物,可谓安全性极高的设计。

    当然,这人再神机妙算,也算不出这世上还有元宝大人这种彪悍的存在,并且会这么凑巧的也进了这墓。

    前方,墓室门开启,战北野拦下了所有想要前去探路的士兵,单人执剑,走在最前。

    孟扶摇则坚持殿后,将纪羽和剩下的士兵驱赶到中间。

    甬道很短,墓门却甚为宽大,孟扶摇经过门时,特意看了一下,发现这门竟然没有门轴,是整块的条石,厚达一米,可以想见,便是现代的爆破技术,都未必能轰得开。

    她一步跨进门去,突然眼前一黑。

    随即,前面纪羽的背影,不见了。

    无穷无尽浓厚如墨汁的黑暗滚滚而来,如一重一重的妖雾裹住了她,那些妖雾忽聚忽散,凝化成各色狰狞形状,或是双头扁身的崖蛇,或是铁螯钢牙的巨蚁,或是遍生倒刺的毒藤,或是翅膀大如蒲扇的蝙蝠,或是曲身青瞳的女童尸……像是地狱之神放开了诅咒之门,将地底无数的冤魂放出,又或是天神搅乱这尘世的烟灰,将一天清明尽皆收去,换了这三千界妖物肆虐。

    孟扶摇睁大眼,怒喝,“退开!”呼的迎着那雾劈出一掌,那些雾气荡了起来,这一路来遇见的毒物淡去,却又立即换了淡淡的白色烟气,浓如牛乳,烟气里,出现熟悉的人影。

    潭水边永恒扭头定格的士兵为了不臭着孟扶摇而被毒藤倒挂的尸体沼泽中嚼舌自尽的王虎遍体燃起熊熊火焰滚向蚁群的华子墓道里将孟扶摇推出自己永远孤独留下对付黑暗和绝望的三儿……那些一路上,在孟扶摇眼前死去的人们。

    他们流着血,掉着肉,落着身上的各种器官,摇摇晃晃的向着孟扶摇走来,当先的是那个生生烧成骨架的少年华子,伸出一双只剩下白骨和焦肉的手,伸向孟扶摇。

    他道,“底下好冷……我的衣服呢?”

    孟扶摇喘息起来。

    脑子中一阵阵的晕眩,一波波如浪般冲散理智和意识,却有根心底的弦,一寸寸的死命扯紧,扯得心尖都在剧痛,她惶然瞪大眼,看那少年如此真实鲜明的站在她身前,烧得看不出五官的脸,居然隐约能辨出一个诡异轻蔑的笑容,他俯下烟光缭绕的脸,那般的近那般的真实,真实到孟扶摇能感觉到他肌肤里散发出的焦臭和血腥气味,那般汹涌而又无声的逼了来。

    他轻轻道,“孟扶摇,你当时准备救王爷时,已经看见我神情有异,你内心深处是不是也在等待我制住你?不然以你的武功,我凭什么能制住你?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做士兵的,比你更应该牺牲?”

    诛心之问。

    孟扶摇从指尖刹那冷到了脚尖。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当时自己根本不想那般牺牲?是不是自己是在自私的等待被华子制住?

    不不不不不不不!

    孟扶摇低声的嘶吼起来,她喘息的向后退,拼命挥手驱赶那些幻影,“不!没有!不是这样!我……我当时在脱衣服,脱衣服的人,因为心神波动,反应会迟钝……不是你说的这样!”

    “华子”的手定在半空,虚虚的浮着,他似乎也没想到孟扶摇在这种情况下也能保持清醒和辩解意识,他的脸在烟光后忽聚忽散,每次聚拢,孟扶摇都觉得眼前一晕,每次晕过,她的意识便要模糊一分。

    就在她将要陷入黑暗的前一霎,忽然脖颈一痛,被一只大板牙狠狠啃了一口。

    一双小小的爪子蹬上了她的肩,又开始啪啪啪煽她的耳光。

    孟扶摇阒然一醒,一跳而起,呸的吐了一口唾沫,大骂,“妖物!竟敢幻化英烈!”

    忽一下烟光散去,“华子”等人齐齐消失,人的唾液,本就有辟邪功用,何况一切阴邪魇物都畏惧浩然正气,道涨,则魔消。

    孟扶摇靠着墙壁喘息,想起先前那士兵莫名其妙的撞上墙壁,三儿在巨石那头的挣扎和怒吼,是不是也是因为遇见了这东西?

    利用人心深处的自我疑问的脆弱之处,控人心神,堕入永恒黑暗?

    她挣扎着,拭了拭额头冷汗,抱过元宝大人,蹭了蹭它顺滑的毛,很贱的对它的几耳光表示感谢。

    此时乳白烟光

    第四十章 步步危机 (1)

    言情海

章节目录

扶摇皇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天下归元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天下归元并收藏扶摇皇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