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吕惠卿邀约的客人主要是新党之中的翘楚,都是王安石比较看重的人物。换句话说,这些人前程似锦,将来在新党之中,甚至是朝堂上都扮演极为重要的角色,此刻开始拉拢也算是未雨绸缪。

    吕惠卿可精明者呢!

    其中主要以两个人为主,一个是黎东美,是王安石的门客。虽说只是个门客,并无一官半职,可王安石很欣赏他,很多时候都会听他出谋划策。这个人不一般,好好交往总会受益良多的。吕惠卿甚至有一个终极想法,什么时候能将黎东美争取到自己这边来,那么王相公的一举一动自己也就了如指掌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还有一位叫做郑侠,表字介夫,与王安石的字极为相似。也是闽地人,与吕惠卿算得上是同乡。今日的宴会,便是打着为郑侠接风的名头,实际上也是因为吕惠卿对此人的重视。

    郑侠是英宗治平四年的进士,三十出头,仕途才不过短短的四五年时间,却已经是风生水起。而今刚刚从光州司法参军的任上回来,看趋势必定是谋求留在汴京做京官。要知道,北宋的进士起点都是很低的,升迁也十分缓慢,郑侠这已然能算是火箭提升了。

    出现如此结果,除了他个人的能力之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原因,便是因为他与当朝宰相王安石渊源颇深。

    郑侠虽然出身官宦之家,但是他的父亲官职并不是很高,俸禄十分有限,其父又是个清廉之人,自然也就没有外块收入。所以郑家相对清贫,加之郑家子女众多,日子就更不好过了。郑侠乃是长兄,从小便十分懂事。想要帮助父亲分忧。对于他而言,想要出人头地,唯有矢志攻读,苦学成名。他曾赋诗道:“漏随书卷尽,春逐酒瓶开。”正是他勤学生涯的写照。

    仁宗嘉祐四年(1059),郑侠的父亲郑翚任江宁酒税监,此后没有什么升迁,一直原地踏步。六年后的治平二年(1065)。郑侠到父亲在江宁的任所,读书于清凉寺。此来江宁,郑侠迎来了人生的春天,也遇到了他人生的贵人。

    因为当时的江宁知府不是别人,正是赫赫有名的王安石。除了为官,王安石在文学方面的造诣也不错,算是个学者,同时还善于发掘人才,鼓励后辈。郑侠当时在江宁苦读。小有名气,最终传入了江宁知府衙门。

    王安石闻其才华出众,对他十分重视。不但邀请他相见,给予嘉勉慰藉,勉励他成为良材国士,还派学生杨骥到清凉寺陪伴郑侠读书。得到了王安石的鼓励和支持,郑侠十分用功,加倍努力。最终不负众望,于英宗治平四年,高中进士。当时的郑侠才不过二十七岁。这个年纪的进士。已经算比较年轻了。当年便被授将作郎,秘书省校书郎,开始了仕途生涯。

    郑侠的运气当真不错,他刚刚步入仕途的时候,正是他恩公王安石担任宰相,执掌朝政的时候。新法推行,王安石最缺的就是人才。于是他想到了郑侠,知根知底的人,有能力有志向,略加培养一定是个好帮手。

    出于这样的目的,王安石打算先让他出去历练历练,然后可堪大用。于是乎便直接擢升郑侠为光州司法参军。司法参军主管一州的民、刑案件,以及相关司法事务,已然是相当高的职位了。作为一个二十七岁的新科进士。郑侠的起点已经算是不错了。

    不过相比于蔡京余杭县令的起点,多少还是差了一些。不过蔡京可是有状元之才。又是皇帝钦点的,自然不一样。

    总之,郑侠的待遇绝对算是不错了。在光州任上,王安石一如既往地对他表示大力支持。凡是光州所有疑案,一经郑侠审讯清楚上报,王安石全部按照郑侠的要求给予批复。由此可见,王相公对于郑侠的信任与期许。

    郑侠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感激地把王安石当作知己,一心要竭智尽忠,为国为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报答王安石的知遇之恩。而今在光州的任期结束,回汴京来述职,同时也是图谋下一步的打算。

    吕惠卿看得清楚,知道王相公对于郑侠的赏识与器重,也清楚此人将来在新党之中的位置与角色。所以才会下大工夫来拉拢的,趁着他现在尚未飞黄腾达,早早地拉拢,才能建立起良好的关系来。

    投资要趁早,吕惠卿很精明。

    这不,一看到郑侠与黎东美几人联袂而来,急忙上前迎接。

    “介夫,东美,你们来了!”吕惠卿表现的很客气,而今他俨然是新党之中的二号人物,一副礼贤下士的表现还是让人颇为受用的。

    “多谢吉甫兄款待,金明池果然风光秀丽,好地方啊!”一见面自然少不得寒暄几句。

    那边王雱也赶紧出来,招呼道:“天气炎热,诸位到凉亭下就坐,饮杯清茶去去暑气!”

    “元泽你早来了啊,哈哈!”几人笑呵呵打个招呼,气氛还算融洽。

    虽说王雱心底里未必看得上这些人,却也知道他们是父亲的好帮手,对于王家意义重大,故而表面上的笼络还是做得很好的。

    招呼一声,几人落座,早有侍从奉上清茶,寒暄之后便开始闲聊。因为今日名义上是为郑侠接风的,所以话题首先便从郑侠开始。

    对于这位父亲看好的干将,王雱还是比较客气的,笑道:“介夫在光州干的很好,父亲常有夸赞。”

    “哪里,都是王相公栽培。”说这句话的时候,郑侠脸上拂过一抹奇怪的神色,似乎有些言不由衷,似乎又像是有些为难。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可吕惠卿还是注意到了,一瞬间脸上便多了几分疑惑。

    怎么回事?

    那边王雱兀自没有发觉,说道:“而今新法推行正是关键时刻,你回来正好。父亲正需要帮手呢!以介夫的才华,定能大展宏图。”

    “可是京官不好做啊!”黎东美虽然这么说,可实际上还是感叹自己的。虽有见识和谋略,可终究没有个科举的出身。即便是王安石有心用自己,也奈何不得,终究只能是做幕僚的份。至于像兵部侍郎林昭那样赐进士出身,可不是寻常人有的殊荣……

    王雱笑道:“不打紧,朝廷而今正在改革新的考试方法。我们近水楼台先得月,介夫可以通过这个途径。加之你在光州政绩斐然,留在汴京为官不是问题。”

    “好啊!恭喜郑兄了!”黎东美隐约有些酸楚,却还是出言恭贺。

    “新法正需要介夫这样的人才!”吕惠卿突然间打个哈哈,插了一句话。

    可就是这一句话,郑侠却突然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起来。换了别人,得到宰相公子如此保证,一定会乐开花的。可是郑侠脸上也没有多少兴奋之色。更别提兴奋和感谢了,许久才听他低声道:“我不太熟悉新法,怕是有心无力啊!”

    他拒绝了?他竟然拒绝了?顿时一片惊疑!

    果然有问题,吕惠卿疑惑的同时,脸上多了一抹忧色!

    气氛一下子有些不对了,众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黎东美有些愕然,这个郑侠到底在想什么?这可是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啊,怎么?你还不乐意吗?到底是暴殄天物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不过反应最强烈的应该是王雱,一番好意别人却不领情。无疑有些驳了他的面子。不过公众场合下。最起码的涵养还是要有的。所以王雱克制着,用比较平缓的语气问道:“介夫,有什么不对吗?还是……”

    郑侠顿时涨红了脸,似乎很为难,迟疑了半天才道:“此番回汴京,侠确实想要拜会王相公,不过却并非为了升迁之事。而是有些另外的话要说与王相公。”

    “哦?不知是什么话?可否方便道来,由我转告家父呢?”王雱有些好奇,却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郑侠犹豫道:“好吧,是关于新法的,我在光州这几年也看到了不少。新法的执行并不尽如人意,王相公变法的目的本是要实现富国强兵,打击豪强,防止兼并。可实际上。执行并不彻底,繁重的赋税全都转嫁到了小商贩和寻常百姓身上。他们如何能承担得起?因此生活困顿的人不在少数。

    青苗法要求官府在青黄不接时借贷粮谷与民渡荒,这本是好的,但收息却高达十中取二,有些地方甚至还有二中取一的,我曾亲眼见过,有的官员为了完成朝廷的任务,强行摊派,以至于到了实不出本,勒民出息的地步。朝廷让上等户担保,互帮互助本是好事,可是高息之下,寻常百姓借贷哪能尽快还清?官府为了收回本息,只能从上等户手中巧取豪夺。光州一带,因此而家破人亡的上等户不在少数,乡间士绅少了许多,远不如往日富庶。

    保甲法旨在强兵结果,可州县之中民二丁抽一,教以战阵,每五天一练,农人困其财力,夺其农时,如何事生产?再加上其他的赋税借贷,根本无法承受。甚至已然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看得出来,郑侠是个务实的好人。本来他对王安石的变法确实抱有很大期望,可是当他在地方上亲眼目睹之后,才发现新法有许多的弊端。这一点,他和林昭完全是一样的。

    这种情况下,他确实很为难,一方面王安石对他有知遇之恩,按理说他应该知恩图报的。可是他是个读书人,也是大宋朝的官员,自小读圣贤之书,教会他要讲真话。忠君与报恩终究两难全。思来想去,他回汴京,就是想要面见王安石,将所见所闻转达给他,希望对王相公有个提醒和劝谏。

    只是没想到今日先遇到了王雱和吕惠卿,这番话他本不想说的,只是他并不是个善于掩藏作伪之人。再者,王雱乃是王安石之子,吕惠卿是王安石头号帮手,黎东美是其门客,相信他们会转达给王相公的。所以,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是痛快了,可是有人不痛快了。

    吕惠卿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从那会开始他便察觉到了不对,没想到郑侠竟然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早知道今日就不邀请他了,而今这般好生尴尬,吕惠卿隐约有些后悔。转念一想,此人是否可以利用一下呢,对于变法认知最清楚的应该就是他了。只是对待的心态和目的上,他与郑侠完全不同……一瞬间,吕惠卿的思绪飘的很远。

    黎东美则是惊讶与不解,好好的郑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报忘恩负义也就罢了,怎么如此好机会好不知道珍惜了呢?得罪了王相公,以后还有什么可混的?

    最恼怒自然是王雱,他没想到自家竟然又养了一个白眼狼。当初林昭也是如此,最后突然跳出来反对青苗法。而今郑侠更狠,几乎是全盘否定新法,当真是厉害啊!一时间,王雱这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相当的不是滋味。

    “元泽……”

    “够了!”郑侠刚要说话,便被王雱打断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介夫,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好自为之!”

    “是,在下告辞了!”郑侠已然料到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转身便离开了。

    一场宴会也就这么不欢而散了,众人见状也纷纷告辞,随后湖边便只有王雱和吕惠卿二人了。

    “白眼狼,又是一个白眼狼!”王雱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

    吕惠卿心中一声冷笑,不动声色道:“算了,人各有志,元泽不必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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