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龙的动作语言说穿了还是跟老辈子们那些狗屁不通的戏文爱好有关,捧莲花就是端酒杯,团条子就是说切口,这算是打个招呼,你懂不懂这些专业一点的切口话,如果不懂找个懂的人来,没工夫跟你试探,手上酒杯划的圈就表示圈内圈外,那个什么木杨城内的诗文,后面还有好几句,可又是不押韵的蹩脚打油诗,陆文龙觉得念出来自己一定会笑场,还是不念好了。

    现在呢,这就是个很有传统意味的内行仪式了!

    他在等这个唐三爷的反应!

    要知道,就算是拜码头,在明晓得对方舵爷在那坐着,都不过去敬酒,总归是个失礼的事情,对方要觉得丢了面子,大打出手也不是不可能,他就索性做戏做全套,把这些东西摆列出来,对方要是能懂,这事儿就万事大吉,不懂,当然就唬住了,应该不会有大错!

    荀老爷在此,看见了,一定会欢喜得连吐几个烟圈!

    这种随机应变真的是要看天分的!

    唐三爷显然是懂的……

    看见陆文龙的动作,他略一停顿,周围几个人都停了一下,三爷看看周围,指了指,立马有人过去提了一个茶壶过来,西餐厅嘛,茶壶都是玻璃雕花的那种,装的也是红茶包之类的,和本地茶馆里面那种一米多长的尖嘴铁皮茶壶完全不同,他不讲究,伸手就从手下人手里抓过来,自己提着,走上前,对着那个碗,却不倒……

    陆文龙从桌面上拿碗,这个时候难免少年心性有点卖弄,右手食指在碗壁边缘这么一拨一挑,手指就钻到了碗底,就是那个单指顶篮球的转的动作。一下就把白瓷碗挑在手指尖上起来,只是在碗刚刚要失去平衡掉下来的时候,用右手拇指扣住碗边,仅用两根手指就从碗底跟碗边挟住了白瓷碗,手指却都伸得直直的,形成了一个八的手势!

    这番动作快捷准确,一看就是下过手上功夫的!

    顿时引来周围不少围观者的语气助词……啊,哦。嘿都有,甚至还有老外拍照呢!

    汤灿清在陆文龙身后没看清楚他肩头一动做了什么,颇有点着急的拉着头发伸头,又不敢暴露自己,着急啊!

    右手卡住了白瓷碗,摆一个八方来客喜登门的意思。左手就拇指扣住尾指,立起三根中间的手指喻示三根香附在碗前面,这就是拜码头烧香!

    唐三爷算是确认无误,这真是袍哥人家,而且还不是那种无所事事的跑滩匠,伸手就倒上茶:“双龙戏水喜洋洋,好比韩信遇张良!”

    陆文龙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今日兄弟来相会,先饮此茶作商量!”好难得这一次是七言绝句押了韵了,但内容还是粗放得一点文化程度都没有!

    他原本就是个开朗的小伙子。这一笑起来,很有些阳光的味道,让人顿生好感,既然是本家兄弟,说话笑貌又可亲,唐三爷终于也笑起来:“小兄弟怎么称呼?”顺手就把自己面前的茶杯也倒上了,坐下,正好就把三只鹌鹑给夹在一边,一动不敢动。

    陆文龙终于站起身。没喝自己碗里的。放下自己的碗,端起对方的敬上。同样也是双手捧上,两根拇指并列在后,表示个尊敬的意思,要是单手盖在碗面上拿,那就是大不敬,要挑事儿了:“我是智堂恒侯小字辈,一直在渝庆讨生活,您叫我一声小六好了,唐三爷的牌位今天上午在左偏厢是看见了字号的,没想到现在就见到您老人家,幸会了!”

    恒侯是个代称,也就是行三,二当家的意思,比起唐三爷这种也许霸了哪一块的仁堂或者义堂分支舵爷,他可是智堂直接的二当家,虽然不是舵爷,但也算是能平起平坐了!

    而且能够提到在总舵厢房里面摆的牌位,说明是能进去参观的,可都不是凤尾老幺这样只能随便在总舵院坝里面转转的小脚色。

    唐三爷的眼睛转了一下,恍然大悟:“跟香港人一起来的?!”这消息传得可真够快的!

    陆文龙笑得爽朗:“陪老人家过来看看,赶着要回去,给各位的礼回头就会送过来……”该来的跑不掉,总归还是跟这些地头蛇接触上,说不上多懊恼,也没有多胆怯,他还是有自信护得自己女人,单枪匹马的杀下去开车跑掉,况且这是尊尼的想法,没准儿没这么糟糕呢?

    唐三爷也笑:“那……过来一起喝几杯?”万事都想困难一点真不是什么坏事儿,但也许是粤东一带现在鱼龙混杂,来自全国各地的烂仔都有,大家都只奔着一个钱字去,可能没有这边根深蒂固的帮派意识传承得那么多,既然是同道中人,第一想到的还是聚义结社……

    陆文龙看看那边:“好!”转头吩咐汤灿清:“你好好照顾这几位朋友……”既然都没有女眷,自己也就单身上阵,汤灿清低着头点点,她有什么好照顾的,看看这几个想打自己主意的男人,再看看躲得远远的女伴,喝口水,拿尾指勾勾发丝,静观其变吧,她这周围也是没人敢靠近了。

    不过陆文龙一过去,那边就在唐三爷身边腾出来个座位,他没有马上坐下,倒是请唐三爷先坐了,才顺手从兜里掏出一封红包,原本是张扬徐劲松交给他的两千港币酬劳费,现在用到这里:“碰上就是个缘分,算是给唐三爷贺寿!”

    这就是花花轿子人人抬,人家也觉得极有面子,笑呵呵的就接受了,陆文龙坐下来跟他们畅饮了几杯,低声跟唐三爷聊了几句。

    很简单:“我就是陪着香港信堂人过来看场地的,他们是真有钱,可惜我还没搞到手,先在渝庆搞,要是搞出了名堂,不知道三爷有没有兴趣跟我斗个板凳脚(合作)?”

    砍天杀地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么,陆文龙从当年跟神灯打交道就明白了这个道理,现在依旧是屡试不爽!

    既然总舵那边没有多大的约束力,这就真的是看缘分了,试试自己能不能在省城这边结下点根子,迟早用得上!

    唐三爷眼睛亮:“能有多大的盘子?”

    陆文龙在桌子底下伸一根手指晃晃:“万字头上三把刀!”

    道上原本是从来用不了一千万这样的计量单位的,但三把刀就是指千位数,唐三爷顿时就拍了一下他的巴掌:“多转山头多转路,以后来省城,找你三哥!”

    陆文龙回敬一巴掌:“来渝庆,随时找我小六!但这件事千万不要在这边流传,免得到时候抢生意的多了就摆地坝(分赃)没收成!”

    唐三爷点头低声称是,再来一碗酒。

    这就算是个简单的攻守同盟了……

    也许在省城这些舵爷是真有点关系跟排场,这里在现场又没有喊打喊杀,除了那三个傻愣愣蹲在椅子上的年轻人,叫警察来貌似也没有什么事,所以还真没有人报警,想来餐厅经理也是明事理的人,不搀和,反而是最省事的做法。

    陆文龙一顿酒席喝完,招呼汤灿清把两边的酒席都结了帐,谁知道汤灿清回来说:“这位三爷的人已经帮我们都结了!”

    陆文龙不啰嗦,拱拱手:“那就山水有相逢,回头见!”

    汤灿清跟在陆文龙背后低眉顺眼小声:“那几个家伙怎么办?”

    唐三爷听见了,笑得有点嘿嘿:“老规矩,只有兴袍灭空,哪有兴空灭袍的……”空就是空子,指外人,一旦发生什么内外瓜葛,袍哥都是一致对外的。

    看起来这几个家伙有得好受,贸贸然沾染的下场是真不好受!

    陆文龙不劝解,只随口:“随便您处置,不过帮我们牵线,也算是有点功劳!”

    唐三爷哈哈笑,陆文龙再拱拱手,就施施然的跟汤灿清下楼了,根本就不稀得看那些什么发小朋友。

    等从楼上玻璃窗看见这一双男女登上一辆漂亮的跑车,唐三爷对陆文龙捞钱的话更深信不疑,随手招招,他也下楼,两名汉子跟那个干滚龙站到三只蹲着的鹌鹑面前,嘿嘿两声:“居然敢来挑黑袍(挑拨袍哥)架梁子,自己划条道,看看怎么走吧?”

    怎么走?自然是只能赔礼道歉,摆茶奉水给赔偿了!

    沾上点墨色,想甩掉就没那么容易了,听着义气满腔的所谓袍哥人家,在面对外人的时候,从来不手软,还算那个开了马自达323的阿峰有点脑子,没有提到自己开车来的,隐瞒了一下状况,只是尽量找那个干滚龙求情,算是有眼不识泰山,最后是把今天中午这一席几桌一万七千多元的用餐费用承担缴清,再奉上几千元的烟酒茶钱,才算是屁滚尿流的被筹钱的朋友来接走!

    就这样,那条干滚龙还是提醒他们:“不是那位大哥帮你们说了句好话,估计你们不死也要脱层皮,那就不是钱才能解决的事情了!”

    那两个悲悲切切来接男朋友的女孩儿,顿时对汤灿清现在的黑道生涯充满了难以想象的无限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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