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股子疯劲,这不是坏事,相反,正因如此我们几个都看看重你。”帛先生不知道宋阳为何默然,只是继续道:“的确是瞒了你一点事情,原因很简单,这件事上,我们不想疯,可你一定又会疯……明白了?”

    宋阳笑了下:“更糊涂了。”

    “真糊涂也好,装糊涂也罢,总之这件事莫在追问了,过一阵你自然就会知道。等事情过去,帛胖子再陪你使劲疯。”帛先生也笑了。

    大家的话说得都很明白了,帛先生既然不愿意讲,宋阳也就作罢、不再追问,帛先生则一拍宋阳肩膀:“有时候恨不得你傻一些,省心。走了,我家小姐还劳你多费心。”

    说完,口中呼喝一声,纵马而去,很快消失于夜色之中。

    ……月上中天,小捕听得清楚,刚才隔壁院子门轴响动,宋阳已经回家了,现正在院子里张罗着喂那些猫猫狗狗,她算了算时辰,正是练双修的好时候啊,喜滋滋地爬上了墙头……两家家门相隔不到十步,可公主殿下觉得,翻墙找宋阳比较有感觉。

    可没想到的,她才刚跳上墙头,宋阳的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宋阳对骑在墙头的小捕摆摆手,示意她先别跳过来,后者明白,似模似样地伏低身体,让自己更隐蔽了些。

    宋阳上前开门,借着月色,小捕看得清楚,来访的是谢孜濯,在她怀里还抱了个盒子。

    谢孜濯是一个人来的,并不走进院子,也不像帛先生那么礼数周全,站在门口,先是犹豫了下,跟着轻声问:“你…很缺钱么?”

    宋阳咳了一声,说道:“先前那些‘饭费’什么的,都是老顾开玩笑的话,你不用在意。”

    谢孜濯摇了摇头:“不是因为玩笑话,是玩笑过后,你们的神情…好像真的很缺钱。”谢胖子的女儿,天生继承了些父亲察言观色的本事吧。

    谢孜濯也不用宋阳说什么,扬手打开了怀中的盒子,很简单的动作,她却略显吃力:“我也没什么钱,只有这些。”

    匣子里有几张银票,加在一起有三千多两银子,在平常人家不是小数目了,可是对封邑来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另外还有些金银首饰,做工异常精致可成色一般,并未镶嵌明珠美玉,价值不会太高,谢门走狗一直很穷,即便把瓷娃娃当做宝贝般呵护,能给她的首饰也仅此而已了。

    这时候宋阳才注意到,谢孜濯耳上、颈上、手上都是空空的,发钗也只是最最普通的一根木簪,不用问,在来之前她把所有的饰物都放进了这个盒子。

    “我知道不够用,只是尽一点心力,你要钱是为了…归根结底是为了报仇…对吧。”说话时,谢孜濯有些迟疑,很怕对方会摇头似的。

    宋阳笑了笑:“好意我明白,但这些我真不能、也不会收下的。多谢你。”

    瓷娃娃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低垂,片刻后合上了盒子,轻轻应了声:“哦。”

    如果上一世,宋阳多半会拍拍她的肩膀或者去揉揉她的头顶,可今生礼数不同,他不敢乱动,只是笑着说:“心思别那么重,那些事情都会有人办妥的,你不用胡思乱想,安心住下来,开心些。”

    “哦。”一样的回答,谢孜濯抱着盒子转身走了,但是几步之后她又站住:“我没不开心。郡主的眼睛很亮,手很暖和;还有公主,她说我像个娃娃,其实她才是娃娃……她的气色真好。”

    谢孜濯语气里流露出一份由衷的羡慕,再度迈开脚步,离开了。

    小捕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叹一口气,等谢孜濯走远,正想跳进院子,不料宋阳又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别下来。

    空荡荡的长街上,多出了一只‘鬼影’,身体佝偻落足无声,正向着宋阳家走来…老太婆木恩。

    来到跟前,木恩开门见山:“你很缺钱么?”

    宋阳一愕,摇头而笑:“你和谢孜濯说好了吧?”

    “我没和她说过话。”木恩不理会宋阳的玩笑话,继续道:“这些天里总听你们提到钱,就来问一问。”

    宋阳反问:“你有钱?”

    木恩摇头,回答干脆:“我没钱。”

    无奈同时,宋阳忽然觉得,他和老太婆这段对话有些熟悉,好像以前也说过提到过类似话题,仔细琢磨了一阵,终于回想起来。

    还是两年多前,木恩说要送宋阳大礼,宋阳没想到她的礼物是三百山溪秀,还道蛮人会送一笔财富……当时的情形和现在几乎一样,都是木恩先问‘你和缺钱么’,跟着又回答自己‘我没钱’,好像故意来拿宋阳开心似的。

    不过这一次,木恩郑重得多:“可能有个地方,可能会有钱。”

    木恩的话说得含糊,宋阳却精神一振,手头实在他太紧了…把对方让进来,带着她往屋里走:“进来仔细说。”木恩有蛮人本能,感觉敏锐,进了院子先是皱起眉头,并没随着宋阳一起往堂屋走,而是半途转向走到小捕趴伏的那面院墙下,抬头望着公主殿下,语气好奇:“你在干吗?”

    小捕眨眼睛,完全不知该怎么回答,顺嘴应着:“爬墙呗。”

    木恩好奇依旧:“从哪边往哪边爬?”

    宋阳一边干咳着一边把木恩往屋里拽,小捕灰溜溜地跳下墙头,凑过来一起听故事。不过木恩不进屋,她不喜欢屋子,如果宋阳请她上树去说事情,她多半会欣然点头。

    “听说过土猴子么?”木恩在院里随便一坐,先问道。宋阳和小捕对望一眼,一起摇头,小捕试探着问了句:“猴子?”

    “不是猴子,是山里的野人,喜欢住在地下,最擅破土挖坑,因为长年在地下跑,眼睛都深深陷了下去,视力很差,但耳朵和鼻子都长得异常凸出,反正丑陋惊人就是了,所以叫土猴子。古时被汉人收服、出山去了。”木恩解释了句,然后开始正式讲故事:“族中首领口口相传的,很早的事情,不知道是真是假。”

    所有的野人、蛮子的姓情都不会太温顺,但也未必都像山溪蛮那么敌视汉人,土猴子便是如此,与汉人不断接触渐渐觉得山中辛苦,越来越多的族人离开深山,进入汉境去讨生活。早在九百年前山里就再见不到他们的踪迹了。

    过后一百多年,到七百多年前,从山外忽然来了一队土猴子,人数众多,足有千多人,还带了大批辎重。这些土猴子穿汉衣、讲汉话,显然早被同化了,若非身体还保留了先祖的特征,干脆就是汉人了。

    “七百多年前,族里的十二尊尸还是小娃娃,山溪一脉为躲避毒瘴,常常迁徙,那几十年里正好占了土猴子以前的地盘…他们都出山几百年了,谁知道还会回来。”

    山中人蛮横,出了这样的事情,土猴子二话不说,连交涉过程都省了,直接发动攻势,山溪蛮立刻就吃了大亏。说到这里,小捕惊讶地瞪大眼睛:“他们还能让山溪蛮吃大亏?很能打么?”

    木恩冷哼:“当时正是黑夜,他们都是土里的泥鳅……”

    宋阳咳嗽了一声:“你想说的是‘蚯蚓’吧?”

    土猴子的先祖常年穿梭于地下,视力严重退化,但嗅、听两感异常发达,在夜里打仗他们占了极大的便宜。不过山溪族能成为强战之蛮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山溪九族各有所长且韧劲极强,一边集结附近同族一边咬牙苦战,着实打了几天最终大获全胜,土猴子伤亡过半,剩下的尽数遭擒。

    本来土土猴子的残余必死无疑,但是在即将被蛮子处死时,他们痛哭流涕,求蛮人能放出一条生路……原因仅在于:他们已经是全族的最后一支,若被杀就会亡族灭种。

    追问之下,土猴子说出缘由,山外汉人已经觉得他们没有用处了,对他们开始血腥剿杀,就只有这一支队伍成功逃回山中。

    小捕听得纳闷:“他们进入汉境去过生活…怎么会有‘有用没用’这种说法?”

    对此木恩大摇其头,一句‘我不知道’就把她打发了。

    “除非…”毕竟是自己的媳妇,宋阳对小捕的耐心好极了:“土猴子出山,不是过自己的曰子,而是给替汉人主子做事,以前汉主用得到他们,那时不再用了。”

    小捕愤愤不平:“那也不用都杀掉吧。”

    这次宋阳也没辙了,只有摇头:“我不知道……”说着,对木恩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那一队土猴子的请求很简单,他们再不会出山,也不会和山溪蛮为仇,经历过一场‘人间’,现在只想认祖归宗,只要山溪蛮饶下他们的姓命,他们愿意为奴百年。

    山溪蛮最恨汉人,但是对山中人就友善的多了,即便那伙野人曾投效汉主,又刚刚袭击过他们,最终还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也不用他们来做奴隶。土猴子退入先祖故居,两族算是共处一块地盘。

    虽然是混居,但蛮人在地面上活动,土猴子大都在地下穿梭,很少上来,彼此间倒也没什么打扰。

    “不过随后十几年,山溪一脉为了那些‘泥鳅’吃足了苦头,不断有汉人进山,看样子就是来寻找土猴子的……”木恩的神情阴森:“土猴子不是好东西,把汉人的狡诈学了个十足十,求饶的时候可没说过,他们身后还有无数汉人的追杀,因为他们,山溪先祖和那些汉人不知打了多少次,死了不知多少人。”

    “直到十二尊师为我们选择了新的营地,能更好的避开毒瘴,同时也避开汉人的滋扰。先祖不怕汉人军队和武士,但汉人和土猴子之间乱七八糟的恩怨和我们无关,犯不着参与,以前吃土猴子的那些暗亏先祖也不计较了。从此我们和土猴子就再没了牵扯。”

    “听说再之后,又过四年,一支汉人大军开进深山,直入土猴子的巢穴。具体情形不得而知,只知道汉家军再没出来,不过那支队伍人数众多、且精锐非常,土猴子在地下就算打了胜仗,也得伤亡惨重。事情到此结束,没有汉人再来,但也没见过山中还有土猴子出没,估计是彻底灭亡了。”

    木恩说完了,就此闭上了嘴巴。

    宋阳又等了一会,确定老太婆没了下文,才试探着问:“钱呢?钱在哪里?”

    木恩这才想起来,最重要的那一重她忘记说了:“先祖传下这件事的时候提及过,土猴子求饶的时候曾说,他们有汉人的财富,问我们要不要。”

    山溪蛮自给自足,几乎不和外面的世界有联系,全不稀罕金银珠宝,何况汉人的东西他们更不会要。

    小捕眼睛亮了:“这么说,土猴子当初是带了金银财宝藏进地下…汉人对他们追杀个不停,最后两败俱伤,但是钱留下来了?”

    木恩不置可否,又重复最初时说过的:“几百年前的传说,是真是假不知道,你们要真缺钱了,可以去找个试试。”

    宋阳追问道:“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

    “以前你缺钱和我没有关系,”木恩回答得很直接:“现在……我希望你有钱。”

    宋阳点了点头,明白她的意思。养活整整一族蛮人开销何其惊人……其实还有另外一重原因,山溪蛮重诺,他们答应过土猴子,双方互不侵犯,拜奉宋阳为主之后,木恩与三百秀族就放弃了山溪蛮的身份,不再受诺言限制,不过若非迫不得已,她还是不愿破掉先祖的诺言。是以之前都不曾言明此事。

    但现在,为了让山中亲人吃饱肚子,老太婆再顾不得什么。

    木恩起身:“你自己考虑,要是去的话叫上我,否则你们根本找不到地方。”说完,也不告辞直接迈步离开了院子。

    等她走后,小捕笑容甜甜的:“我明白,天天让我姐想办法弄钱,常春侯心里可不是个滋味…现在有了来钱的路子,侯爷舍不得不去。”

    不知是不是双修的缘故,小捕难得的变聪明了,接着笑道:“可是这事你要是告诉我姐,她肯定不让你去。”大山深处、野人的地下巢穴,情形还模糊的很,任初榕不是没钱,只是不想总向家里要钱,多半不会答应宋阳去冒险,至少第一趟她会先派旁人去。

    公主美滋滋地,摇头晃脑正想接着往下说,宋阳就直接道:“我带你一起去,你就不告诉承郃,是吧?”

    “是!”小捕立刻响亮回答,跟着又拉起宋阳的袖子,可怜巴巴:“我想去……”

    宋阳笑道:“我也想去,不过凭着山溪蛮一个传说就跑去犯险,怎么想都有些不聪明,先去问问老顾吧,他的见识我比不了,听他怎么说。”宋阳的主意小捕从来都双手双脚地赞同,当即跳起来:“咱找他去!”说着就要向外走,随即见宋阳没动,又皱眉问道:“怎了?”

    宋阳抬头看月亮,笑道:“这大半夜的,你不休息别人还要睡觉。”

    小捕‘嘻’地一声笑了:“那就…先练功?”

    ……“有些意思,当真有些意思。”第二天上午,宋阳、小捕去销金窝找到顾昭君,在把木恩讲过的传说相告之后,老顾思索一阵后说道。

    宋阳来了精神:“怎么说?”

    顾昭君兴致勃勃:“时间,有意思的是时间。七百多年前,土猴子回归山林,说汉人兔死狗烹……你知道七百多年前,世上出了什么样的事情么?大洪王朝一统天下!中土世界唯一一次大统。”

    才刚开始说,小捕就听得头大了,想不明白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听我慢慢讲。”顾昭君看得懂小捕的‘痛苦’,笑着说道:“因为时间能对的上,所以我是这么想的:古时候土猴子出山,一直是为了大洪朝的先祖做事,之前都不必说,直到七百多年前,洪太祖一统中土世界。而土猴子帮先前给他家做的那些事情,在大洪完成雄图霸业之后,就不需要再做了。”

    宋阳接口:“而且那些事情见不得光,所以这个时候,洪太祖就要灭口了。”

    顾昭君点头,继续道:“据我所知,洪太祖在位差不多二十年……按照老太婆的说法,最后的土猴子回山后不停有汉人攻来,前后也差不多持续了二十年,之后就再没什么动静了。”

    宋阳想了下:“你的意思…要杀土猴子的是洪太祖一个人的主意,等到他死了,追杀的计划也就搁置了,再没人提了。”

    顾昭君再次点头:“我是按照时间去兑的故事,完全是猜测,做不得准。不过还有个传说,倒是个有趣的印证。”说着,他暂告停顿,转目望向公主殿下。

    小捕正冥思苦想呢,一见老顾望过来,立刻提出自己心里最痒痒的那个疑问:“土猴子到底帮汉主做什么?”

    顾昭君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凑趣笑道:“玄机公主名不虚传,您这一问,正扣中我要说的那个传说。土猴子最大的长处不就是破土挖洞么?相传,洪太祖祖上起家、起事时,很大的一笔开销都来自死人;相传,洪太祖麾下,有一支鬼兵,白昼不见踪影、夜夜遁地急行,就只做一件事……盗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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