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来得太突兀,宋阳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帛先生倒也识趣,站起身笑道:“姑爷您先想想,不急,不急,我们先告退,等晚上再来给您老请安。”说着要走,嘴巴里则又是一场无比罗嗦的客套,最后终于告辞而去。

    等他走后,宋阳望向叶非非:“这件事李大家怎么说?”

    叶非非坐到宋阳对面:“姐姐说,付家、谢家都到了这个份上,能帮的话就帮一把。她着我带了二十个人过来十停,都是不错的好手,”说到这里,她加重了语气:“我们都听从公子调配。”

    李明玑话说的漂亮,也的确派了人过来,但这些人并非调给帛先生,而是来给宋阳帮忙的,她的意思也再明白不过了,救谢孜濯这件事,完全交给了宋阳决断。帮或者不帮,都由他说了算。

    光是个‘媳妇’的话宋阳无所谓,不过帛先生的态度明摆着了,救不了人睛城那把大火也就没机会烧起来……一想到燕皇宫冒起滚滚黑烟,宋阳的四肢百骸都那么舒服,这把火简直都快变成他现在的理想了,哪舍得不放。

    可是说到救人,他们凭什么?

    宋阳摇摇头,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一边,又问叶非非:“谢大人门下走狗…这些人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他们和我们走的不是一路。”叶非非措辞片刻,才缓缓开口:“付大人是‘文’,他在世时,官家上的实力主要来自门生、弟子,这些都是摆在桌面上的,瞒不过人,早都被清洗了几轮,能幸存下来的已经不多了。不过付大人身后,还有个顾昭君的,那时还有大把银钱,丞相全盛时投下了不少产业,也藉此扎下了另一条根脉,就好像我们这些人,藏身于江湖,最后大都得以保存。只可惜…”

    小丫头耸了耸肩膀:“生意不好做,钱越来越难赚,没了老顾和付大人的照应,‘这条根’也萎缩了不少,大不如前了。”付党两条根,一在官场、一在民间,到现在前者几乎完全砍断;后者也渐渐枯萎,不过总还算活着。

    说过了自家事,叶非非又把话锋一转:“至于老谢…他是皇帝的蛇,他根本就没有根,或者说他的根就是皇帝,所以景泰一出手对付他,他全无退路,只有死路一条。”

    事情也的确如此,文、武、蛇三个人先后倒台,其中引起的动荡最小、最容易被收拾掉的,就是谢胖子这条蛇了。

    “但是莫忘了谢胖子是做什么,归根结底他的常廷卫,最主要做的就是两件差事:刺探民间、监察百官。这两件事都重要的很,不过在调派人手上大有区别。前者需要大量人力,但不用太精锐,基本上只要不是聋子就行;可‘听官’便不一样了,当然不能说派遣高手天天跟踪偷听。”

    宋阳笑着说了声:“卧底。”

    “不错,常廷卫真正让百官惊惧的就是‘卧底’,从小妾到师爷、从厨子到副将、辅吏,身份无所不有,人人都知道自己身边有常廷卫的卧底,但人人都不知道卧底是哪个。而越是高官身边,卧底也就越高级,除却心思手段能力应变之外,还有另外一重也格外重要:他们都是老谢信任的手下。同样的,他们也信任自家的主官……”

    宋阳点了点头。被派到高官身边卧底的,得是信得过的。谢胖子是无比精明的角色,他能信任的人当然要配得上两个字:忠心。

    “具体的情形不是了解,不过听说谢胖子在出事前,常廷卫的卷宗秘库失火,毁掉了不少卷宗,由此,有些人的身份也就再无迹可寻。”叶非非继续道:“不用问,他最后保下的这批人,一定是‘精华所在’,最高级的卧底、最忠心的属下、藏身于官场、真正的‘谢大人门下走狗’。”

    “从谢胖子暴毙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这些人有的被揪了出来、有的败在官场争斗,但肯定也有留下来的……到了现在,应该做了不小的官。”说着,叶非非还怕宋阳不明白:“胡乱举个例子,假若十年前礼部尚书身边的一个亲信员外郎,是‘谢门走狗’,这十年过来,得了些机遇,又得到尚书提拔,做到侍郎不稀奇。”

    “谢胖子的确没有根,但他有须子…他的须子都藏在官场里,静静地长着,悄悄地开枝散叶,等待机会。没人知道他们具体是哪个,不过不要紧,只要他们自己知道、只要他们还以‘走狗’自居就足够了。”

    以前叶非非少言寡语,没想到给了个机会,她也能说个不停,说过了‘须子’之后,又提到帛先生:“帛先生这个人,忠心、精明就不用说了,另外还有个好处:顾全大局。常廷卫和咱们不一样,当年的确搜刮了不少,但没有产业,谢胖子死后家里立刻就败了,帛先生带着你媳妇,这几年过得着实狼狈。”

    说完,叶非非也觉得这话怪别扭,冲着宋阳乐了。

    宋阳也笑,挥手道:“继续。”

    “要说,帛先生就算不知道所有的须子,至少也会了解其中一部分,可他过得再怎么穷也不去联络旧党,而是舍了脸皮来找咱们借。还有这次,你媳妇出事,他几乎调动了所有的人手…外围的所有人手,真正的须子他一根没惊动。”

    须子都在官场,而抓人的是国师手下……可是莫忘了,这次为了救人帛先生做好赴死的准备了。为了谢家最后血脉,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但宁可自己死掉,也不去惊扰给老爷报仇的最后希望。

    叶非非总算说完了,跑去给自己沏了杯热茶,完全不管宋阳渴不渴。

    宋阳不当回事,对她笑道:“以前当真小瞧你了,事情都被你看得通透,了不起。”

    叶非非不领情,撇了下嘴角:“你接着小瞧我吧,所有这些都是姐姐给我讲的,你觉得她了不起就成。”说完,小丫头想了想,迈步凑到宋阳跟前:“该你说说了,这次回南理,你的事情做得怎么样?”

    宋阳略过具体过程,把结果简单给叶非非讲了下,毫无意外的,小丫头一边听着,一边瞪大了眼睛,难得无比地露出个兴奋笑容:“真的成了?真被你做成了?”

    说着,她跳起来去给宋阳沏茶。

    宋阳受宠若惊,而叶非非也一反常态,笑嘻嘻地说:“公子做成了大事,小叶子对旁的男人不屑,但最最倾慕英雄!对了,你舟车劳顿要不要洗脚、要不要洗澡、要不要……”

    宋阳挥手早了,没能听到最后一个‘要不要’是要的啥,摇头道:“现在啥都不要,就要一会的清净。”说完,他又觉得这样措辞显得有些生冷,笑道:“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好像有些意思,但又模糊的很,得仔细想想。”

    提到燕子坪的恶战,宋阳也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一件东西……叶非非没介意什么,点头答应了一声,返身走出屋外,不再打扰宋阳。

    此刻已经是下午时分了,过不了一两个时辰,天就完全黑了下来,宋阳正吃饭的时候,帛先生夫妇再度来访。

    这次宋阳‘先发制人’,不容对方废话,就直接把那张自‘阿一’尸体上得来的法旨递给帛先生,可还不等他解释什么,帛先生就先是一愣,脱口道:“国师法旨?”

    说话时,借着油灯光芒,把那张短笺翻来覆去仔细端详,最后皱眉望向宋阳:“这个…是真的法旨?你如何得来的?”

    仍是不等宋阳开口,一旁的叶非非就冷冷开口:“当然是真的,我家少主曰前在南理与燕国师一战,国师之下两个大宗师护法、随从护卫三十余人尽数伏诛,国师受断臂、剖腹、穿胸重伤,逃入南理深山,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知道。”

    几句话说完,帛先生当真呆住了,国师在大燕国几乎就是半个神仙,一般的势力别说去刺杀他,就是连他的影子都摸不到,他会被打得全军覆没重伤而逃……这样的消息,尤其是对帛先生这种深知国师可怕的人,甚至比着一把火烧了燕皇宫还要更惊人。

    过了片刻,帛先生才回过神来,想要长篇大论地夸赞一通,可最终还是摒弃了那些虚头虚脑的辞藻,只点头说了句:“帛胖子真心佩服。”说着,长吁了口气。

    宋阳也挺意外,他没想到帛先生居然是‘识货’的人,伸手指了指那张法旨:“你认得它?”

    帛先生又恢复了一贯的样子,和气笑道:“姑爷有所不知,老爷还在的时候、尤其最后一两年里,开始特别留意国师,可惜时间太短,国师行事又飘忽异常,没能查出太有用的消息。不过这样的法旨短笺,我们曾截获过几次,也曾仔细研究过一阵,由此一见到,大概能认得出。”

    宋阳兴致大增:“研究法旨?有什么收获。”

    说到正经事,帛先生居然不罗嗦了,回答的简单明了:“普通纸、普通墨、笔迹中不存玄机、印鉴里没有暗花。”

    “我认识一个仿笔迹、仿印鉴的厉害人物,照你的说法,我把他找来,国师的法旨就可以想怎么写便怎么写了?”话说的轻松,但宋阳脸上露出的却是份苦笑。

    娃娃都明白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否则国师的法旨早就满天飞了,还用等宋阳来伪造?

    果然,帛先生摇头:“只有一点,姑爷请看。”说着,他把法旨摊平在桌上,又特意多点上一盏灯,拿到法旨旁轻轻晃动,同时用手指着落款处:“有没发觉不一样?”

    整张法旨都被鲜血浸染、变成紫乌颜色,是以在之前宋阳没注意到,此刻随着光线的变化,很快就发觉,在帛先生指点的位置,有一道‘印记’颜色略浅了些。

    宋阳是仵作出身,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法旨落款处先被涂过一道鲜血,过了一阵后整张纸又被血液浸染,干涸有先后,另外两批血迹的血质可能也有所不同,所以颜色上会略有差异。

    见宋阳点头,帛先生继续说下去:“我们以前见到过的、所有国师传下的法旨,在落款处都会留一道血迹,他门下收到法旨,要判别真伪的话,就只能从这道血迹入手……但具体怎么判别,此事不得而知。”

    找不到破解‘鉴别真伪’的办法就无从作伪,要靠着仿一份‘放人法旨’兵不血刃地把‘媳妇’从须弥禅院中平安带走,只能算是个空想,叶非非皱了下眉头,有点泄气的样子。

    不过宋阳倒没啥灰心的表情,对‘伪造’他本就没太抱希望,而手上现在的法旨,也不是全无用处的。

    “这个就送给帛先生了。”宋阳指了指桌子上的法旨:“靠着它,至少能有个身份的。”帛先生说话唠叨,但反应极快,几乎就在宋阳话音落实,他已经面现恍然,想通了这其中的关键。

    虽然被鲜血浸染,看上去又脏又破,但这道法旨是真的,完全不怕须弥禅院的查验。

    不论是谁,思维里都会有个惯姓,既然信是真的,那送信的人自然也是真的。试想,十余曰后,谢孜濯被押至十停关,当晚入住须弥禅院,随即国师信使赶来,传给须弥禅院首座一道法旨……至少,靠着这份信能进入禅院,或许还能见到禅院主事之人,即便动手厮杀强行抢人,也是个里应外合,总好过强攻蛮打。

    说穿了,法旨是给了帛先生一个进去的机会,到时还要具体应变……机会虽然不大,但至少有了个机会。

    帛先生把法旨小心收好,笑得无比客气:“谢谢姑爷,不管这趟能不能成功,您老的赏赐我们记下了,到那天我要是能活着把小姐带出来自然再好不过;万一失手了,我这条老狗下去见了主人,也会把姑爷的好处唱给老爷听,请他在天之灵保佑您。”

    宋阳听完,佞起眼睛看帛先生:“你说的这是…好话?”

    “好话,好话,十足十的真心好话!”帛先生嘿嘿嘿地笑着,又摇头道:“还是以前跟着老爷的时候落下的毛病,好话总不会好好说,难怪姑爷误会,我掌嘴。”

    出现了一张法旨、多出个‘送信人’的机会,许多事情都得仔细盘算,帛先生心里有事,也没心思在唠叨废话,带上夫人起身告辞而去。

    宋阳继续吃饭,一边又把救人的事情想了遍,可资源有限,几乎没什么可以盘算的余地,想过一阵也就放弃了,吃过饭叶非非也准备好了洗澡水。

    到了这个世界,在大木桶里泡个热水澡都变成了少有的乐趣,宋阳宽衣入水,叶非非尽着本分,帮他揉捻着肩膀。因为被小九侍候得习惯了,宋阳也不觉得尴尬,不过相比之下,‘小叶子’的手法还是稍稍差了些。

    水温稍高、热气氲面,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舒张、开阖……在燕子坪打过国师之后,宋阳便启程赶赴燕国,一路风尘仆仆,至多用清水抹抹身子,一直没能像样地泡个澡。正享受着,身后的叶非非突然收手,跟着悉悉索索地衣衫摩擦声响起,不用回头就知道她在脱掉罗裙。

    很快,一条赤裸的胳膊从宋阳身后绕过来,柔荑入水试了试水温,叶非非声音轻轻:“出来之前姐姐吩咐过,若你在南理打了胜仗,就要我先来犒劳……”

    宋阳笑了:“要是我再烧了皇宫,是不是就该李明玑来‘慰劳’我了?”说着身子一缩,连肩膀带脑袋,把全身都沉入水中,片刻后再冒出头,抹掉眼前的水花,继续笑道:“真不用,算了吧。我又不是为你们去打国师的。”

    对小捕是真心的喜欢;对苏杭则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隐藏在骨髓中的那份‘寒颤’,一旦散出就难以自抑。

    前者发自内心、后者来自灵魂,仅此而已。

    而眼前这种‘不伦不类’的‘慰劳’,宋阳还真不是太在意,甚至狎记那种直接的泄欲,都让他觉得比现在的叶非非更纯粹些。

    叶非非还在宋阳身后,皱眉道:“你莫误会,我虽然出身勾栏,可从未……”

    宋阳无意解释什么,只是摇头笑道:“不是那么回事,你也别多想。”

    身后沉默了一阵,始终没有传回衣服的声响,不过那双柔荑又按回宋阳的肩膀,叶非非不再多说什么,宋阳继续享受。

    ……里外套间的大房,宋阳睡在里面,叶非非睡在外间。

    刚睡下不久,宋阳忽然翻身而起,迈步走到外间,伸手去推丫头。叶非非还没睡着,听着脚步声过来她就睁开了眼睛,对宋阳笑:“现在?晚了!”一边说着,还把身上的薄被裹紧了些。

    宋阳没太在意她说什么,直接道:“我想起一件事,要麻烦你,能不能现在传书回睛城,请阿伊果想办法,坑也好骗也好,一定要让施萧晓尽快赶来十停,我有事情找他帮忙。”

    叶非非眨了着眼睛:“找那个漂亮和尚?做什么?”

    “加一重保险吧。”宋阳没多解释,跟着又问:“你刚才说晚了…什么晚了?”

    “没事!”叶非非没好气地应了一句,一把掀开薄被,跳起来穿衣,让宋阳大吃一惊的是,小丫头竟然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

    叶非非一脸不屑,很快穿好罗裙跑出屋去安排传讯,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站住脚步,回头对宋阳道:“你看过我了!回睛城记得找姐姐汇帐,要花钱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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