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并未进门,把主人带过来后转身离开,顾昭君对宋阳点了点头:“在这里说,还是回你住处?”

    宋阳起身想要对陈返告辞,可大宗师眼中流露出的那份落寞,让他犹豫了下。

    老人最怕的就是孤独吧。什么都不记得的人,能和一个还算熟悉的后生聊聊天,最后的一点派遣了。宋阳还是坐回了原位,指了下顾昭君,对陈返道:“我的朋友,在这里聊会天,不会打扰吧?”

    “不打扰。”陈返笑着,站起身来:“有客人上门,欢喜得很,我去沏茶你们先坐。”

    等陈返转身去到别的房间,顾昭君低声说了句:“堂堂大宗师,可惜了。”随即又望向宋阳:“又做傻事。”

    宋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摇头道:“他的病是真的,不会记下你我说什么,就当陪陪老人吧。”

    “尊老是好事。我也是老人。”顾昭君不矫情,走进屋里随便找了把椅子一坐。宋阳则略显意外:“受伤了?”

    顾昭君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但走路时腿脚还是略显不便,逃不过宋阳的目光。对此,顾昭君嘿嘿一笑:“不用你艹心。小事情,算不得什么。”

    宋阳却叹了口气:“别撑了,没必要。”

    顾昭君愣了一下,而后抬起头,稳稳盯住了宋阳,语气平静道:“说说看。”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燕国丞相的靠山,掌控着几个行业、权财惊人、隐于朝堂背后,”宋阳说的,都是顾昭君第一次找上门来时说的话,重复了几句,宋阳的话锋忽然变了:“姓顾的掌控一方,付丞相又怎么突然垮台。你若真那么强,付家就不会有事。不难猜的,从付家被连根拔起,就能看出你也败了。还有……”

    宋阳暂时住口,望向顾昭君,后者没太多表情:“继续说,不用客气。”

    “付丞相已经死了,他身后留下的死士能有多少呢?这份力量在普通人看来或许了不起得很,可在你这个‘靠山’眼中,又能算得什么?哪值得你亲自奔走…大财主不会为了几十两银子劳心费力,除非家败了,财主变成了佃户。老顾,你不是财主了,就你我的时候,不用总撑着个场面了。”

    丝毫没有被揭穿老底后的恼羞成怒,顾昭君笑了:“的确不是财主了,不过也没到佃户那么寒酸,莫忘记魁堂的大火…好吧,不是我自己干的,但也有我一份。”

    “那这次遇袭呢,你都受伤了,身边人伤亡应该更重吧。”听上去稍显刻薄,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说话也不用拐弯抹角。果然顾昭君并不介意,只是摇了摇头:“的确,身边又少了几个人,真格有些心疼,离佃户更近了一步。不过我还活着,命在本钱就在。”说着,他忽地冷笑了一声,六个字:“姓顾的,死不了。”

    跟着,顾昭君把话锋一转,有些突兀地问道:“阿伊果被你看出来了?”宋阳要见顾昭君,请南荣传话‘见不到老顾,阿伊果就再别想去燕国了’,这是只有顾昭君才能懂的信息。

    宋阳却所答非所问:“你要收编付丞相留下的力量,随便找个人冒充付家余子也就是了,又何必非得拉拢我呢?这事不难解释,对方手中握着鉴别‘真假’的办法,让你没法瞒天过海,我本来还在纳闷,这是个什么样的法子,会如此神奇。不久前我才知道,原来是巫蛊上的秘术。”

    说着,宋阳笑了起来:“前阵子我病了,她给我治病时,口中漏出一句:你要不是你,老子不救。”乍听上去诨话一句,可宋阳还是琢磨出其中的味道了,因他有两个身份:‘你’是宋阳,‘你’也是付家四子。

    顾昭君挑了下眉毛:“就凭她一句话?草率了吧?”

    “不光是这一句话,还有些其他事情”,宋阳继续笑着:“比如她靠着蚂蚁摆弄的古怪法术,我差不多全看在眼里了;比如我听一位长辈说,救人的蛊是蛊者自己的半条命;还有,事后阿伊果送给我一个异常珍贵的联络蛊。再加上刚才说过的、我以前就猜到付家势力有‘亲子鉴定’的办法,几件事串到一起,大概也就有个结论了。”

    急病当晚的情形。

    阿伊果放出两头蚂蚁打架,自己美滋滋地睡觉,等怪蚁打得筋疲力尽,她才爬起来,用自己的血溶了两根头发,一根是宋阳自己的;另一根白头发来历不明。

    巫蛊传承千年,自有神奇之处,两头不共戴天的怪蚁,分别喝下不同头发调制的血浆,立刻变得亲密起来……这些古时的玄奇法门,今人全无法理解,宋阳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但他至少能看得出,这个过程不是瑶女所说的、施蛊前的‘过敏皮试’,倒更像是一种验证‘两根头发’的关系的办法;

    阿伊果救或者不救宋阳,和南荣的请求没有半个大钱的关系,她评判是否施救的标准,来自两头怪蚁饮血之后的表现;

    救人蛊弥足珍贵,抵得上蛊者半条姓命,除非极亲近、极重要的关系,否则他们不会救人,但阿伊果一见怪蚁变得亲热,立刻准备着手救人;

    ‘千里不断’,天下奇蛊,连二傻都不会那它随便送人,阿伊果傻了么?随便扯了个‘不愿意欠人情’的借口,就把这只蛊送给了自己;

    还有那句:你要不是你,老子不救……综上种种,事情很快也就理顺了。

    “救人之前要先验明正身…我是燕子坪的小仵、南理国的奇士,这些身份都不值一提,倒是大燕付丞相四子这个身份,有人会在意,要验个明白。”宋阳的表情略显无奈:“阿伊果手中那根白头发,应该是付丞相的吧。付丞相虽然死了,但流传下几根头发不是难事,黑口瑶能靠怪蚁、蛊血、头发来断定父子关系,也真是了不起的手段了。”

    “因为我是付老四,所以不舍得要我死、宁可拿出自己‘半条命’来救我的人…你或许算一个?”宋阳伸手指了下老顾,后者笑呵呵地点头:“那是那是,我可不舍得你死,我现在是个佃户,还要靠你去挣付丞相留下来的那几十两银子,养老送终的钱都要从这里出呢。”

    宋阳没接他的怪话,继续着自己的话题:“阿伊果不是你的人,否则也犯不着用头发来验证我是付老四。不是你的人,就只可能是付丞相留下来的势力了。她送我‘千里不断’,也摆明了以后我若有难,他们会全力相助。这些事情都理清了,也就该想另外一件事了:付丞相身后的实力,怎么会找到我?”

    顾昭君笑得挺客气:“当然是我告诉他们的。”

    宋阳没笑,不过神态还算轻松:“我想见你,主要就是为了这个。你的情形我能明白,我的状况你也清楚,大家互相体谅吧,这趟燕国之行,我所有的心思都会放在尤太医的案子上,不想节外生枝,也没精力应付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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