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 作者:肉书屋

    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 第1部分阅读

    《凤过青山 上》by 香小陌

    文案:

    注:本文是土匪文,诠释的是“匪”,大大小小一群彪悍热血的纯爷们儿!

    一枚俊俏的小剑客穿越沦落进民国时代的边关土匪绺子,被大掌柜俘获。

    是战?是从?有情?无情?

    孤身携剑,咫尺天涯,胸中尚有一口气在,往何处安身立命?

    土匪文,感情为主,淳朴乡土,重口味,强强剧情+强强爱情!

    彪悍霸道有情有义攻+坚强智慧忠犬激|情受,一段强强联手,铁血柔情,闯荡江湖,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

    第一卷

    第一回漠北现身斩匪首

    嘴巴里塞满了砂砾和尘土,尖刻的石屑已将口腔中的粘膜梗得生疼,磨出来一股浓重的甜腥味儿。

    想呕,干涸枯竭的喉咙已经呕不出一丝液体。

    想喊,僵直麻木的舌头却发不出一声振颤。

    想动,低头愕然发现,脖颈子下这一具干枯瘦小的身体,分明就不属于自己!

    息栈奋力用手撑起这具不知从何而来的身子,吐出嘴里的土坷垃1,酸涩红肿的眼睛急切地向四周寻觅着方向。

    辽阔无垠的一片荒漠。

    □陷于沙丘之内,脑顶滚过隆隆的风声,耳畔掠过酸涩的砂石。顽强地伸出一只手,死死扒住不远处一棵破败枯黄的野草根茎,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将这身子拽出。

    倒伏,浑身如同断掉了经脉一般瘫软,咻咻地喘气。满是血痂的手指触到了一丝冰凉,金属的淬硬触感。

    那是剑,他的剑!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息栈如饮甘露,如获至宝,一把攥住鞘口。

    剑鞘之上凸出的嵌玉凤鸟和似水涡纹,摩挲着掌心,汲取着热度。凤鸟的一抹寒淬之光这时缓缓剥离,褪现出温润如玉的柔色,仿佛是宝器终于谒见了正主,瞬间俯首低眉,展颜开光,尽显忠诚无二的质色。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荒烟无际,飞鸟无痕。

    漫空是半卷的低云,辗转翻腾,向着一线天边滚去。

    息栈在沙暴之中踉跄地行进,衣衫撕得狼狈不堪,膝盖跌得鲜血淋漓。

    阵阵黄沙飞舞,咆哮着将细小的身子卷起,抛下,再卷起,再重重抛下。

    殿下,殿下,息栈在此,你人在何处?

    身子下的土壤猛地一震,随之是锣鼓喧嚣一般地摇动,将少年再次抛出几尺,跌落沙丘。四散纷扬的尘土顿时被吸入冷涩的鼻翼。

    息栈猛咳两声,捂住口鼻回过头艰难张望。只见十几匹战马转过山坳,扬风起尘,向着这里飞驰而来。

    马上的人个个头裹毡巾,脸蒙布条,身形转瞬间近在咫尺。

    领头的彪形大汉扬刀一指:“在那里!撵上他!”

    息栈直觉就想跑,瘦小的身子伶仃抢步,脚却崴进沙坑,一步跌倒。

    那彪形大汉的马蹄已经狂飙而来,踏到了身前。马儿寻获了猎物,雀跃嘶鸣,两只前蹄高高跃起,庞大的身形遮天蔽日。

    马上的大汉眼中戾气一凛,抖着缰绳,任凭那碗口大的马蹄向着倒伏于地的少年狠狠剁下!

    息栈大惊,挣扎着侧翻滚过。某一只大马蹄子重重砸在他耳侧,扬起的一刨砂砾糊了他满脸,呛得他噤声。

    “狗娘养的小王八羔子!你敢出卖老子,老子今天在你身上戳它十个八个透风的窟窿,送你个小崽子去见阎王!”

    大汉抽出鞍子上挂的一把钢刀,沉沉的刀刃掠风而下,劈头盖脸。

    息栈仰面举起剑鞘,勉力一扛。

    虎口顿时撕裂,鲜血迸出,整只手臂酸麻,宝剑脱手而飞!

    息栈目瞪口呆。

    这怎么可能?!

    第二刀劈下,手中已经无剑,这刀若是砍下,头颅就要脱颈而飞。

    息栈拼尽全力滚过第二刀,脚踢到了马蹄子,灵机一动,用脚背一勾,借力将自己的纤细身体勾进了马腹之下的方寸空间。伸出左手一把抓住马鞍束带,身体艰难地腾空而起,挂于马下。

    为何手臂肌肉如此无力,内功完全散失的感觉?

    这样想着,手里不敢停下,右拳重重击在马腹之上。

    嗷~~~

    手腕酸麻,眼底氤氲,几乎痛叫出声。

    马上的大汉找不见少年的身影,勃然大怒,抽刀伸向□跳动嘶鸣的战马,一刀就向马腹之下扫去。

    息栈纵身紧贴住马肚子躲过了第一扫,眼见了第二扫来势更加迅猛,无奈之下险中求变,手指贴刃而过,仓惶之中一把捏住了对方的手腕,于太渊|岤上使出劲力。

    马上大汉没有料到手腕被捉,正要回撤,息栈的手指瞬间寸移至脉搏跳动之处,于列缺|岤猛然发力。细小的身子仍然绵软不堪,这次是存亡之际使出了吃奶搏命的气力。

    大汉手上的列缺|岤位被擒,气血倒流,闷吭一声,手掌一松,手中的刀落了地!

    息栈单手吃力,挂不住身子,也被掷于地上,后背被砾石戳得针扎一般疼痛。忍住剧痛,拾起钢刀,返身,迅雷不及掩耳,毫不犹豫地一刀斩向马腿!随即侧翻脱身而出。

    马蹄立时折断,甩飞,鲜血喷射而出,溅了少年满脸浑身皆是马血。

    可怜那一匹身经大小数十战,浴血大漠边关的雄骑,此时引颈厉声哀鸣,浑身震颤着倒伏了下去,痛叫声令天地变色,漫云惊翻。

    马上的汉子惊怒之下,反应不及,想跳脱却被马镫勾住了脚背,生生被马身子压住了一条左腿,砸在了地上。血红的一双环眼,怒火中烧,目眦尽裂,咬牙切齿瞪视不远处持刀的少年。

    息栈怒喝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杀我?”

    “王小七……你个小兔崽子,老子就是要宰了你!”

    “你是绣衣使者派来灭口之人?还是哪个阴毒妇人……还是皇上他不肯放过殿下,定要,定要,斩草除根?”

    “……你他妈的甭跟老子装糊涂!老子养的一条丧家狗,敢他娘的出卖了俺!”

    二人各执一词,鸡同鸭讲,狗屁不通,十三不靠!

    四周那十数骑随从听得炯炯愣神,面面相觑,竟然都忘了出手。

    大汉挣扎着脱出一条腿来,转身拔出腰间别的盒子炮,口中怒吼:“小七崽子,你找死!”

    彪悍身形飞扑而来,满脸的煞气将本已相当丑陋的粗硬五官折磨得变了形状,一张磨盘大脸拍向眼前少年的面门。

    息栈剑眉倒竖,俊目斜沉,喉间轻轻吟道:“是你找死!”

    话音未落,少年手中刀刃一翻,手指轻弹,没有挥臂抡刀的花哨动作,直接飞身迎上,干脆利索,抬手狠狠隔空一推!

    大汉没有料到少年竟然不躲避枪管子,反倒迎面而上,只半秒钟的分神诧异,手中的盒子炮平举在空中,食指未来得及扣动扳机。

    锋利的刀刃携着飞沙走石的劲力,横着生生地切进了大汉的咽喉!

    喉间一线被切,面色一顿,两眼眦裂,眼球暴突,长满髭须的嘴巴吃力地大张着,声音却被利刃硬生生卡在了喉管之中。

    少年双唇紧闭,冷峻的面色映衬着刀锋上的寒光。与大汉四目相对,少年喉间冷哼一声,左手掌按住刀背,再次狠命用掌心发力一磕。

    喉结迸裂,喉骨斩碎,鲜血汩汩地冒出,血滴顺着刀刃稀稀疏疏地流下,流了少年满手是血,满脸污糟,褴褛的衣衫已经一片殷红。

    大汉的头缓缓垂下,身子还挂在刀口,四肢在神经末梢带动之下,做着濒死的颤动和挣扎。

    四周二十步开外,十几尊战骑如被狂风漫卷一般后撤了好几大步,纷纷被这血腥的斩头一幕惊得人马共震,面色惊惧。

    “二当家!!!”

    “当家的!!!”

    几声惊呼之下,那十几人这时从腰间匆匆拔出盒子炮和钢刀,整合队伍,毡巾、面罩之下掩盖的十几双眼睛,齐齐惊恐地瞪视着那孤身提刀的少年,如见妖魔当道,鬼魂现身。

    一场血战之前的寂静。

    息栈神色漠然地看了一眼脚下的死人。那大汉的头颅几乎被齐齐斩下,此时尚与脖颈间连着一些皮肉。当家的一颗彪悍的好头颅,如今就像从案上抛下、被掷于地的一块血烂的猪头肉。毫无气息的身躯歪倒在地,血色洇红了一片白皑皑的荒漠。

    少年长长吁了一口浊气,手臂脱力,扔掉了那一柄血污的钢刀。

    蹒跚,捡起掉落在沙丘之侧的宝剑。

    宝剑此时竟然变得这般沉重负累,完全没了往日的轻灵逸静。心中知道,自己经此一战,已经拼尽了全身仅有的几丝力道。

    这身体不是自己的,绝对不是自己的,他控制不住,已是强弩之末,筋疲力竭。

    一人一剑,他今日必将葬身此处。

    十几匹马,十几口刀,将少年团团围在当中。

    息栈立于马队的圆心,左手持鞘,右手缓缓擎出了长剑。瘦小的身躯岿然自立,不怒自威。狂风卷开纷乱纠结的额发,修长双眉下露出一对细长而俊俏的眼睛,羽睫缓缓开阖。

    目光寒而清澈,嘴角忍而倔强。皮肤惨白,似月光下胜雪的大漠;眸色沉静,如沙海中点缀的镜湖。

    少年喃喃自语:“息栈今日战死于此,是为殿下尽忠。”

    挥剑直指身前,剑身寒光一闪,冷雾纷飞。

    顷刻,天空云淡风停,砂石四退而散。

    马队众人面对少年的镇定自若,反而踌躇不前,各自互相张望,不知如何下手。

    一个汉子转头跟同伙低声道:“这人是小七么?怎么不像?”

    “不是小七是谁?就是这小崽子!还穿着咱们人的衣服呢!”

    “衣服对,剑不对!人对,眼神不对!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不着四六!”

    “这小崽子唬咱们呢!”

    “小七会使刀还是会使剑?你啥时候看过那小崽子拿个剑耍?”

    “他会使个屁剑!他就会捅个烧火棍,给爷爷端个洗脚水都迈不过那门坷垃!爷爷俺今天毙了他!”

    持刀大汉一抖缰绳,正要纵马上前。这时只发觉脚下的大地猛地一抖,不远处的沙丘忽然开始移动崩塌,砂石颗粒飞散着袭来,漫卷的尘土遮天蔽日。

    不远处沙海之中影影绰绰,现出一片人影。人影四散开来,融汇于接天一线,缓缓向着这边挥洒移动。

    荡漾的雾气之中,黑色人影漂移行动,不知数量和深浅,沙海之中竟然现出某种迷离鬼魅之态。

    近处的马队立时惊觉,纷纷回头张望,进退失措。

    但见那一线人影愈加逼近,马蹄声隆隆。为首几个人物,满头满脸缠绕着黑色布料或纱巾,身形彪悍辽阔。

    “是……是‘镇三关’,‘镇三关’的人!”

    “咱们枪少,子弹快打光了……”

    “……跑……快跑!快跑!快跑!!!!!!!!!!!”

    马队形势大乱,惊恐凌乱的马蹄声、呵气声、喊话声和收刀声四作。

    眼前一个汉子掉转马头正要驰缰奔逃,“倏”地一只小箭飞来,牢牢钉进他的后颈,箭尖穿喉而出,将他临死前痛苦的嚎叫封在了碎裂崩塌的喉管之内。

    息栈吃惊,暗觉不妙,收剑侧身,快速闪出马队的包围圈,伏于沙丘之后。

    注:

    1土坷垃:北方方言,意为土块,结在一起的土干了以后就成了坷垃。

    第二回孤身被陷堕匪窝

    穹光变色,尘土冲天。

    响箭清鸣,子弹乱飞。

    一片飞沙走石,兵荒马乱之下,马队众人一个一个坠落,扑倒,血崩,毙命。

    影影绰绰的黑色马队如狂飙沙暴一般卷过,片甲不留,空余下一匹又一匹瞬间失去了主人,踌躇哀鸣,挪步转圈儿,辨不清东南西北的战马。

    “别放跑了孙二狗!”

    “活捉孙二狗!”

    黑色马队重新集结,在头人的吆喝声中四散开来,寻觅活口。

    一匹粉斑桃花马缓缓向着这边踱来,蹄声清脆。马上的人脸蒙黑纱,脖颈缠绕白色布条,一身皮袄毡裤,脚蹬皮靴。

    息栈于小丘之后屏气伏身,手中按住剑鞘,蓄势待发。

    桃花马上的人仿佛忽然发现了什么,一凛缰绳,降临跟前,惊道:“孙二狗?”

    马蹄子围着那具断头的尸体转了一圈儿,尸身已然僵硬,颈血早已流干。马上的人立即抬头警觉地张望。

    黑纱裹面,一双妙目波光流转,寒气隐隐惊动四方。

    唇边闪过一朵轻笑,皓齿微启:“小样儿的,给老娘滚出来!”

    女子右手轻轻一扬,黑风一闪,息栈直觉得耳畔似有活物,忽忽生风一般向他的脑壳袭来。赶忙就地一滚,躲开那活物。抬眼正待拔剑,那物件儿近在眼眸之前,劈头盖脸一卷,直接将他手中的宝剑卷飞,抛于空中。

    息栈大惊失色,连忙纵身飞起,想要夺剑。

    才一使力,脚筋一阵绵软抽痛,哪里还飞得起来?如一只折翼的小鹰,狼狈不堪地跌落于地。

    再要起身之时,忽然间眼前景物错乱,颠三倒四,头脑充血,四肢皆没有了着力点。整个身子大头朝下,悬在了半空,一只脚腕被那犹如猛蛟活蛇一般的皮鞭紧紧缠住。

    持鞭之人冷笑一声,手腕猛震,甩开鞭子。

    息栈只觉得脚腕顿然一松,身子脱力游荡于半空之中,两手抓狂,却只攥得住几缕夹带着砂砾的粗糙冷风。大头朝下栽进沙丘,顿时口鼻出血,颅内嗡鸣不止,手脚不停抽搐。

    昏迷之间听得马队的声音渐近,有人厉声问道:“咋回事?”

    “当家的,这是孙二狗!”

    “谁干的?”

    “不知道。脑袋被齐齐地砍断了,看情形死了有一会子,不是咱们的人动的手!”

    “唉呦,这切得,这刀工,干净利索,干得漂亮!哈哈哈哈!!!”厉声问话的汉子大笑三声,声音爽朗,粗犷之中透着一股豪迈之气。

    那大汉随即又说:“黑狍子,你过来看看,学着点儿人家那刀工!就你上回切得那脑袋,就跟拿钝刀子磨骨头似的,哪儿哪儿都连着,还拿手拎着走,那人脑袋脖腔子里还哩哩啦啦得一坨一坨的烂肉串子,恶心死老子了!

    那个叫黑狍子的人答话:“当家的,切人就是切人,切死了不就完了么!你还管俺是横着切,竖着切,平着切,还是打着转转地切!”

    桃花马上的清脆声音接茬儿道:“那可不一样!你每次切一个脑袋,咱绺子1里能省三天的口粮,免五天的荤腥儿!”

    “哈哈哈哈哈~~~~”声音爽朗的中年汉子大笑之后,问道:“地上趴着那怎么回事?”

    桃花马答道:“刚抓的,小娃伢子,想跑,让俺拿鞭子撂倒了!”

    大汉道:“可以啊,老娘们儿,越来越能干了!老子没白疼你!”

    黑狍子:“掌柜的,您这就叫偏心了吧,兄弟们哪个出趟门不是砍瓜切菜的,腰里别好几个脑袋回去,咋着个,您就疼咱们红当家的呦!”

    “呸!滚你妈的!”桃花马扬鞭骂道。

    息栈勉强撑起身子,吐了一口血沫,抹掉一脸的黄土,抬眼看向这一群人。

    桃花马之侧,当中一匹纯黑色的高头骏马,俊目神飞,马脖子上鬃毛油亮厚实,皮相华美,分明是一匹宝马。

    战骑之上端坐着一名身材雄浑魁梧的大汉,黑巾缠头罩面,白色棉布围脖系了个结子垂在胸侧,黑布腰带捆扎结实的羊皮袄两侧,别着两把黑乎乎的家伙。

    发髭之下的一双眉眼,色泽浓烈,目光如火,拨开砂石,射穿浓雾,赤金烈日一般,将那炙热的光芒笼罩在少年身上。

    男子爽朗低沉的声音传入息栈的耳中:“你是孙二狗的人?”

    息栈垂目不答。

    “孙二狗的脑袋是谁切的?”

    息栈心下盘算,敌我不明,谁知道这群鸟人是何方妖怪,这问题不能答。

    马上的男子身子微微往后一倾,嘴巴一撇,状似无奈,鼻子里哼出一声沉吟一样的笑,悠然叫道:“黑狍子?”

    “掌柜的吩咐!”

    “让他开口说话!”

    黑狍子驱马上前,一脚松开蹬子,弯腰探身而下,一只大手拎起少年的一枚脚腕,发力一提,起!

    息栈被拎到了半空中,头朝下脚朝上,双手无力地低垂,全身的血液自四面八方冲向了头部,整个人仿佛溺水窒息一般,五官纠结在一处,呼吸异常困难,眼底涌出泪水。他挣扎着伸手扒住黑狍子的马头想要翻转,腰部尚未发力,小腹已经挨了狠狠地一捣,口中顿时涌出甜腥。

    那沉吟的声音再次响起:“孙二狗的脑袋是谁切的?柴胡子的人,还是陆大膘子?”

    息栈倒挂着剧烈地咳嗽,脸色紫涨,两手抽筋,已接近窒息。

    那目光如炬的汉子策马贴近这仍然试图倔强顽抗的少年,几根粗糙凌厉的手指,落在他的后颈。

    息栈全身汗毛一凛,知道对方就要下手拧他的脖子,浑身的骨头和肌肉都绷直了,因疼痛和惊恐而微微颤抖。

    那只大手却轻轻托起了他的后脑,将他上半身子一把捞了起来,抓到自己身前,按在了马鞍子上。

    如同溺水濒死之人忽然被人将头颅拔/出水面,息栈大口大口贪婪地吸允空气,满口满鼻腔都是血,咳得痛不欲生。

    那大汉眸色一暗,掐住少年脖颈的几根手指略微放松了一些,沉声说道:“老子这可是问第三遍了,最后一遍,谁???”

    息栈眼睫挂泪,嘴唇颤抖,气息微弱,声调却仍然竭力维持着身份:“是在下,在下将他斩了。”

    男子纳罕:“你说啥?”

    “在下斩了他的头……”

    “等会儿等会儿,‘在下’是谁?…”那汉子转脸看向桃花马,一脸狐疑。

    桃花马接口道:“当家的,‘在下’就是称呼他自己。”

    汉子立时回头瞪视息栈:“你小子说是你切的?!”

    “是……”

    “报报蔓儿?哪个绺子的?有排号么?2”

    “……”

    息栈暗想,什么蔓儿,什么绺子,什么排号?这人当真不识我息栈的人和剑,谁知晓是不是那绣衣使或者皇帝老儿派来的狗头追兵,我怎能与他讲了实话?

    他狠狠闭了一下眼,牙缝里挤出一句:“在下迷了路,不知身处何地,只求大人放过我……”

    那汉子被黑纱紧裹的厚实嘴唇缓缓浮起一丝暖笑,伸手轻轻拍了拍怀中少年的脸蛋,眸光深不可测。他一把抓起少年,掷向黑狍子:“带走!”回身吆喝:“这地方不能待了!把地上用得着的家伙都拾了,马都收了,回绺子!”

    呀呼嗨~~~~~~~~~~~~

    呀呼嗨喂~~~~~~~~~~~

    剽悍的马队吆喝着号子,伙计们在马上将黑色头巾裹好,蒙住面目,迅速集结整队,策马转过山坳,沿大漠边缘飞驰而去。

    息栈的双手双脚都被缚住,头朝下挂在黑狍子身前,动弹不得。随着行进的节奏,脑门子不停地磕在马前腿的肩胛骨上,磕得他只想吐血,脑浆子被晃成了一锅稀粥,肠子肚子都快要倾倒出来。

    他挣扎着想要跟那壮汉请求换个姿势,艰难地擎起头来,回身望向对方。那黑袍子垂眼,与他目光一对,嘴角咧开一个邪邪的笑,伸出大手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一掌。

    唔……

    息栈皱眉,屁股顿时像被剥掉一层嫩皮儿,火辣辣地疼。

    他忍着气,沉声说道:“大人,能不能让在下坐到马上,这样颠簸得厉害……实在受不住了……”

    “受不住了?那这样受得住受不住?”

    黑狍子狞笑着伸出了爪子,结满老茧的三只粗糙手指伸到少年胯/下,抓住了,一拧。

    “唔!啊~~~~~~~~~”

    息栈痛楚地惊呼,血红之色涌上双目,上牙死死擒住下唇,身子僵直地绷紧,忍辱含恨瞪视壮汉。

    黑面巾掩住的一双豹眼涌泄出恣意的欢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崽子,老实点儿!回了绺子,老子慢慢地拾掇你!”

    息栈的脑门子继续磕着马背,全身的血液已经倒灌,意识渐渐模糊而去。

    这究竟是在何处?

    殿下,殿下,你可安好?

    落日金霞之下,青山碧水之间。

    一袭飞瀑,弹珠碎玉,泻入清池,水声清脆悦耳。

    中年男子一身华贵的白衣,席地坐于池畔,消瘦的脸颊透出愁苦之色,纠结的眉宇深藏焦虑之情。

    不远处,一青衫少年弯腰跪于池边,浣洗着几件月白色衣物。少年的一头黑丝长发用两髻挽起,一枚雕花嵌玉的骨簪系于脑后。

    几缕发丝垂落胸前,发梢飘荡在碧波池面,四散开来,挑逗起水中阵阵涟漪。

    中年男子将目光缓缓垂爱于那青衫少年的完美侧面,眉间轻蹙:“亭儿,亭儿……”

    少年抬头,撩起额发顺于耳后,黛眉微耸,羽睫轻扬。绝美的容颜瞬间令山川动容,水声静谧,林间飞鸟坠空,四下小兽蛰伏。

    凤目斜倚,柔光四溢,朱唇轻启,齿间沉吟:“殿下……”

    “亭儿,你说,你说,孤何日能重归长安……孤还有几日之命可活?”

    “殿下莫急莫慌,亭儿会一直陪伴殿下,护着殿下……”

    林中落燕惊飞,田野小兽奔逃。

    几个少年惊慌地跑来:“殿下,殿下,追兵,是追兵!”

    青衫少年面色骤变,玉容霍然冷峻,细瘦颀长的身子立时跃起:“殿下,逃!”

    中年男子惊惶失措,几乎跌进池中,失声喊道:“逃,往哪里逃?完了,那些人还是追到了,还是追到了,完了……”

    少年眉关紧锁,粉唇轻颤,沉声说道:“殿下只管逃命,亭儿护你,亭儿断后!”

    “亭儿,亭儿,不要,不要去……”

    青衫少年擎出腰间长剑,手握剑柄,缓缓抽出兵刃。

    玉纹凤鸟烨烨生辉,剑身的寒淬之光与少年的一双冰眸溶为一色,凉意浸入骨髓。

    纵身飞上树梢,剑气划破水雾,落叶狂卷,天惊神摇。

    身着青衫的轻灵幻影,如天外飞仙,飘落于乱军之中,扭身与官兵缠斗在一处。

    注:

    1绺子:东北地区盛行把聚众掠财的土匪称作“胡匪”或者“胡子”。这些一伙一伙的胡子也被称作“绺子”,按各股匪首所报“字号”加以分别。

    2报报蔓:报报姓名,也可以说“报报迎头”。有排号:有名气,很出名。“排号”就是名气。

    下文中还有大量类似的注解,皆为近代民国时期关东一带流行的土匪行话,这里借用到关西大漠。

    第三回蒙冤屈开水凌迟

    “转回啦!”

    “大掌柜的回来啦!”

    才出了沙漠,息栈的双眼被一块黑布蒙住,耳边只辨认出马队趟过了几道河滩,进入了哪个凉气肆骨,飞鸟惊鸣的山谷,沿垄道一路爬坡,由土路转到木板路,再转至青石板路,最后似乎转到了哪个空场。

    琅琅的金属敲击声阵阵传来,热络的欢呼声和喧闹声在耳畔回荡。

    “当家的,辛苦啦!这一趟可挣着了?”

    “全指着军师的妙计,都插了!”

    “孙二狗也给插了?”

    “摘瓢了!”

    “还是咱当家的点儿正,管儿直!”

    “娘的,不是老子插的!”1

    被逛荡得迷迷糊糊的息栈感觉到身上四处被人踢了好几脚,踢来踢去,最后是被扔进了一间屋子。

    绑缚手脚的绳子被略微松了。待旁人走远,息栈缓缓地活络手脚筋脉,脱出绳索,摘下蒙眼的黑布条子。

    眼前光线极度黑暗,伸手只见五指,不见旁物。

    一股刺鼻的酸臭和尿马蚤气扑面袭来,呛得他掩住口鼻,只觉得无法呼吸。

    息栈勉强往四下望了望,这似乎是个小山洞,又是个牢房,木头的栅栏将他拦在狭小的牢子里,洞口亦被大门封闭。

    他身子酸痛,手脚并用爬向洞壁,手摸到泥土夯实的光滑墙壁,心里稍觉踏实。

    挪了挪,靠住,手往旁边再一摸,模到了一条人腿!

    息栈惊觉,就地一窜,后撤了一大步,定睛一看。墙边分明靠着一个人形物件儿,两腿伸直摊在身前,一动不动。

    他屏息等待片刻,不见声响,这才敢仔细凑上前去。

    那人头发披散,满脸疥疮,衣衫褴褛,垂手而坐。

    “嗨……”息栈轻声唤道。

    没人应答。

    他伸手探那人的鼻息。

    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别他娘的摸了,那人快躺了2。”

    息栈只觉脖颈背后冷风掠过,汗毛倒竖,猛然回头,发现自己身后分明还坐着另一个人形物件儿!

    他强作镇定,问道:“你是何人?此为何地?”

    “咯咯咯咯咯咯~~~~~”

    墙角蜷缩坐着的人嘴里发出一阵夜枭似的诡异笑声。笑毕,张口道:“这儿是死人牢子,活着进来,躺着出去……”

    息栈看向那木头牢栅,又看看大门,心下有了合计,转头问道:“有水么?”

    “水……咯咯咯咯~~~~自己接裆里的尿水儿吧!”

    息栈顿觉胃中不适,一阵犯呕。

    四下张望,牢门附近摆了个破瓷碗。伸头一看,有半块馍一样形状的东西,已经见不得本色儿。

    铁锁交驳的响动,大门“哗啦”一声被拽了开来。

    一个大汉“咚咚咚”迈步进来,粗声喝道:“小七崽子!给爷爷滚出来!”

    聚义厅内宽敞通透,灯火通明。

    “潘老五!点齐了?几条枪啊?”

    “当家的,点过了。盒子炮四把,钢刀十二把,腰刀一堆,还有一把剑……”

    “啥?就四把盒子炮?这他娘的孙二狗,有脸管自己绺子叫‘滚地雷’,他是有地啊,还是有雷啊?整几把破菜刀跟老子滋毛!”

    众人一阵哄笑。

    “马号3!”

    “在这儿呢,当家的!点齐了,十三匹马,牙口不错的大概有那么七八匹吧,能使唤!”

    那个被称作军师的汉子插空儿问道:“当家的,听说这回抓了个娃伢子?”

    “嗯,看着精灵古怪的,不知是个啥蔓儿。”

    “孙二狗是他给插了的?”

    “不知道,咱们的人没看见。”

    “那娃子手上有功夫?”

    居中的头领这时眼睛瞥向右手边儿的女子:“红儿?”

    女子俏声答道:“没看出啥功夫,俺一鞭子给撂了。”

    黑狍子凑趣道:“咱红当家的不用提鞭子,只要是个带把儿的,见了奶奶就自己撂了。”

    女子一伸脚,鹿皮靴子当胸踹向黑狍子:“滚!”

    军师抬眼看向头领,头领会意,扬声道:“票房的!把人提来!”

    息栈四脚八叉被掷于厅上。

    破衣烂衫几乎无法蔽体,少年紧紧地拢了拢领口,坐了起来,抬眼四望,目光一下子被正中那个人物吸引了去。

    一个肩膀宽阔、身高腿长的中年汉子,此时横卧在居中的豹皮长椅上,一条腿挂住椅子扶手,手臂轻轻一搭,头颅微微后仰,一双如炬的眼睛,正盯住自己。

    只需看一眼那一双炙烈喷火的豹眼,息栈就认得出,这是在大漠之上骑乘高头黑马的马队头领。

    此时那男子的黑色头巾已经除去,随意地挂在颈后,现出一头只有寸来长的黑色粗硬短发。白色的围脖解了开来,松松地搭在胸前。厚实的羊皮大袄敞开了对襟,里边儿露出青黑色的贴身衣物。

    男子开了口,声音轻慢:“耗子,认认人。”

    旁边过来个贼眉鼠目的小个子,揪住息栈的衣领子端详了片刻,答话道:“当家的,就是他,小七子!‘滚地雷’绺子里插签柱4的手下!”

    男子长吁一口气,看向息栈,缓缓说道:“孙二狗果真是你摘瓢的?”

    息栈虽然听不太懂那一口土话,却也约莫知晓对方要问什么,昂然答道:“是。”

    “呵,呵呵呵呵~~~”男子冷冷地笑了几声,声音平静:“老子一直想插了这只疯狗,这回被你小子抢了先!你也算帮了俺一个大忙呐!”

    息栈默然不语。

    那男子丰润的嘴唇卷起一丝冷笑:“孙二狗是你家的掌柜,你把他插了,脑袋给摘了,做得干脆利索,手段够狠够毒。你小子也是里码5的人,门儿清。咱行里的规矩,反水的伙计,怎么个处置,军师?”

    他左手边儿的中年汉子,一头半长不短的齐肩黑发,身材文弱之姿,面庞牙黄之色,眉目清秀,下巴上一缕青烟似的短须。

    唯一相同的是,这厮脖颈上竟也缠了那么一道裹脚布、上吊绳一般的白布条子!

    这文弱汉子慢悠悠地开了腔儿:“绺子里清理门户,处置反水的伙计,男的,刷洗,女的,望天。”

    这句话一出口,四周立时寂静。虽然说的是厅上跪坐的少年,一旁围坐看戏的众人都免不得倒抽了一口寒气。

    息栈听这话音儿发觉不对,望向众人的面孔,那一张张脸都绷得迥然,甚至面露惧色。

    息栈沉声问道:“这位大人,你说在下替你除掉了心头祸害,却为何要处置在下?”

    居中的男子抬眼看过来,剑眉微微挑起,眼底的光芒如烈日熔金一般裹住少年细弱的身躯,声音没有丝毫感情:“插了自家大柜6的人,老子留不得你。俺这也算是替他孙二狗的坟头上一柱香,替他清理这个门户!”

    息栈不由得暗暗皱眉,回道:“那人要杀在下,小人只是情非得已,全为了自保。”

    “呵呵,你们怎么动得手,老子全没看见。这号晃门子的伙计,只能让你躺了。票房的,烧开水,架铁床,洗了他。”

    中年男子声音爽朗平缓,区区几个字,让全场噤声,没有一个旁人敢呵气滋毛。

    少顷,厅外空场上竟然摆上了一架铁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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