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谢良辰 作者:不二之臣

    第 15 章

    谢轻裘闻言,也不像多开心的样子,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五皇子浓黑的眼珠中笑容更深,拍拍他的肩头,道:“你身子没好全,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谢轻裘颔首应是,转身走了。

    又过了几日,皇帝的密函传到五皇子的私宅,说要让谢轻裘入宫觐见。谢轻裘登上轿子便往宫里去,走的路他很熟,途径了谢侯府。在经过侯府大门时,谢轻裘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依旧是高门朱瓦,府门紧闭,与先前并无不同,只是总显出一股冷清。

    他把帘子放下来,想了想,问道:“怎么这谢侯府,感觉比之前萧条了许多?”

    来传密函的小太监脸很生,不是付良沉身边的老人,显得颇为青涩,没什么戒心,闻言便殷勤地答道:“谢侯府吗?奴婢倒是觉得,这谢家是一贯如此不沾世尘的。”

    谢轻裘哼了一声,道:“你是想说他们人少么?”

    小太监嘻嘻一笑,似是而非地应和一声就不再接话了。谢轻裘索性闭上嘴,心道:这也是个人精。看起来嘴巴碎,却什么也套不出来。他现在虽说年纪小,也算是不多见的好材料。

    谢轻裘在宫里换了三顶轿子。刚落轿,旁边就有一顶轿子候立多时。谢轻裘是知道规矩的,这样的排场迎接一品大员都绰绰有余了,更别提池衣一个无品无级的布衣清客。他有些揣度不透付良沉的用意,想到付良沉唤他“轻裘”时,眼中压抑的深沉刻骨的痛色,忽然一惊,心道:他不会已经认出我了吧?!

    这想法叫他浑身一颤。谢轻裘重生以来只见过付良沉两面,一次是在茶馆偶遇,一次是前日重病,付良沉来看了他一眼。他将这两段反复回忆,一点细枝末节也不放过,思前想后,百般琢磨,笃定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关键性破绽,叫付良沉能怀疑到谢轻裘和池衣之间的关系。

    他想了又想,最后觉得:大约就是因为池衣的表字是轻裘。

    轿子停在一个宫殿门口。小太监毕恭毕敬地掀开帘子,陪笑道:“皇上就在里面等着您呐!”

    谢轻裘撩袍下轿,站在宫门口,小太监进去通报。夜风阵阵,宫殿里的声音听不分明,只看到窗纸上一团晕染的微黄烛光。过了一会,宫门打开,谢轻裘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宫殿里只有付良沉一个,披着外衫从桌案前站起来,目光定定落在谢轻裘身上。

    谢轻裘要叩拜,付良沉的手臂拦在半路,碰了碰谢轻裘的手,道:“怎么这么凉。你冷不冷?”

    谢轻裘摇摇头。

    付良沉神色颇为疲惫,桌案上奏折摞起半人高。谢轻裘下意识就有些不高兴,拧着眉想:那些当大臣的也忒没眼色!一个二个的,什么芝麻谷子都要上道折子,是要累死他吗?!他瞪完眼还不解气,暗自捏了捏手指,脚尖一踢一踢,气咻咻地环着手臂,沉下脸生起闷气。

    付良沉轻声道:“……轻裘,你的伤,好些没有?”

    谢轻裘摇摇头,然后猝然回过神来,飞快点点头,含糊圆道:“嗯,嗯!差不多了。”

    付良沉的目光顿在他肩胛骨到腰际的伤处,低声道:“你这几日先住在宫里,朕宣太医来给你好好治。明伤人人都能治的,倒是罢了,暗伤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谢轻裘道:“多谢陛下。”

    付良沉道:“方才接你来的那个小孩子,朕拨给你,这些天随身伺候着。吃穿用度有什么不好,你来同朕说。”

    谢轻裘定定看着他温柔清隽的眉眼,心道:他要是想对一个人好,是可以事无巨细、无微不至的。即便五皇子拿来同他比,也是太过拘泥造作,落于下乘了。

    走出宫殿,那小太监殷勤地跟上来。谢轻裘道:“你叫什么?”

    小太监嘴巴很甜:“皇上说了,要您给奴婢赐名。”

    谢轻裘哂笑一声,忽然心念一动,故意道:“……宁字好。你叫小宁子,怎么样?”

    果然看到小太监的脸悚然变色。到底是年纪轻,嘴巴虽然管住了,脸皮却还不够听话。

    谢轻裘眨了眨眼,故意讶然道:“怎么,不喜欢?”

    小太监连忙摇头。

    谢轻裘道:“这个字不好吗?我听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身边最受用的贴身太监名字里也有个宁字呢。”池衣跟在五皇子身边,知道曹宁合情合理。

    谢轻裘自曹宁带着付良沉的口谕赐死他之后,第一次想起这个名字,一时间被翻涌而至的恨意扑得脑子直发懵,狠狠攥了攥手腕才清醒过来。

    小太监闻言,艰难地扯出一个笑,低声道:“您是说……曹公公吧。他可,咳,已经死了啊。”

    【第八章】

    谢轻裘眉心一动,神色不变:“什么时候的事?”

    小太监却回过神来,扬起一张笑脸含糊地嗯啊过去,怎么都不肯再说了。

    他将谢轻裘带到寝殿。并不大,内里摆设也算不上拔尖,但布置得很舒适,看着像有人常住。小太监悄悄笑道:“这儿离听政门近,皇上有时候批折子晚了,就不回交泰殿,直接来这里睡下。皇上要宣您来住,就叫奴婢们赶紧把这里收拾了。”

    谢轻裘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他的暗示和讨好,眉毛一拧,问道:“皇上时常批折子到很晚吗?”

    小太监赔笑道:“皇上心系万民,勤勉得很,一看见折子多就睡不着觉。”

    谢轻裘沉下脸,喝道:“你嘴里捧豆腐啊!不知道劝吗?”他头一拧,冷声道:“你,出去!”小太监含着一张笑脸,唯唯诺诺退出寝殿。

    殿内只剩他一个,也不显得空。谢轻裘踱着步子,细细打量。这殿虽不大,也有一张书案。付良沉极好书法,以前谢侯府里也给他专门留过一间文房。谢轻裘走到书案前,一叠雪白的宣纸压在镇纸下。写过字的应该都被收走了。

    他坐下来,手指慢慢翻那叠宣纸,忽然翻到中间的一张,上面隐隐有几点极细小的墨痕,不细看完全看不出。谢轻裘把它抽出来,一眼就看明白。这是写字时笔力太重,墨痕渗到了下一页。看这张纸的样子,大约前面还有几张纸渗得太重,已经不能用了。收纸的人把前面几张收走,看着一张渗得不严重,就留下来,顺手夹进一叠宣纸的中间。

    这纸上细看还有撇折勾捺的印子,谢轻裘对着光细细辨认,眼都瞪花了,勉强认出几个字:酒、付、羡,最后三个字写的重,看得分明,是“梁鸿偶”。

    这有点像是句诗词,谢轻裘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找不到对的上号的。他捏着纸,眉头拧着,将家中藏书阁内的诗集词集在脑子里从头翻到尾,再从尾找到头,没有一句对的上。忽然,他手指一颤,猛然想起来——的的确确,是有这样一句诗的。

    付良沉娶太子妃的那一夜,他写了句诗,一字一句念给付良沉听:欲将杯酒付春秋,不羡梁鸿偶。

    付良沉娶亲时,距离谢轻裘成为太子伴读,已过了八年。这八年发生了太多事,五皇子回宫,迅速获得老皇帝的宠爱,并且在周家的帮助下,培养了自己的一大批势力。皇后长年无宠,背后也没有母家支持,付良沉的太子之位一度岌岌可危。

    周家趁付良沉势力最弱的时候,逼着把周家女嫁入东宫。当时付良沉被禁足,近身伺候的人被老皇帝全发落了个遍,东宫太子党的一大批人降职的降职流放的流放,谁为太子说话谁挨收拾。谢轻裘恨得简直要去跟周家同归于尽,却连句话也递不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皇帝赐婚诏书上的日子一天天临近。

    大婚当夜,他一身火似的红衣,站在太子府的石桥上。

    满地的月色,谢轻裘仰脸负手立于月光下,身姿纤长,长开的眉眼越发艳丽,映着苍白的脸,漂亮得几乎有点惊心动魄。

    没等多久,付良沉过来,沉默着走到他身边。

    谢轻裘森然笑道:“来了?”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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