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瓒斜靠着锦墩,一手支着额,一手拿着马鞭,轻轻的敲打着细鳞甲,耷拉着眼皮,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眼皮下,他目光闪动,不时的瞟一眼门口。

    屋内忽然一暗,刘备背着手,笑眯眯的出现在门前,瞅了一眼高坐的公孙瓒,“扑嗤”一声笑了起来:“伯珪兄,你爵高位尊,现在场面大了,要给当年的兄弟一个下马威吗?”

    公孙瓒眼皮一挑,佯作恍然大悟,连忙起身大步迎了上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唉呀,这帮蠢材,只说是刘大人刘大人,我以为又是刘虞呢。早知道是玄德你,我就亲自出去迎你。真是失礼失礼,还请玄德莫要怪罪。”说着,又瞪起眼睛冲着身边的人哼道:“你们真是了狗眼,连我的兄弟刘备刘玄德都不知道,连累得老子在兄弟面前失礼,回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好啦好啦,不知者不罪,你是不是把这些交戟先收了?我看着心里发寒啊。”

    公孙瓒一看外面那些交叉而立,形成一个寒光闪闪的通道的执戟卫士,哈哈一笑,挥手道:“散了散了。”转身又亲热的搂着刘备的肩膀:“你竖子不老实,你的武技我能不知道?就凭这些货色,哪里你的对手。这是我吓唬那些书生的,要是对付你,就是用我的白马义从,我也没把握啊。”

    刘备心中暗笑,心道我这是先叫你一声伯珪兄,这些才是摆设,如果我先拿出朝廷使者的架势,只怕你的白马义从马上就要登场了。他也不说破,跟着公孙瓒进了帐,刚准备入座,一眼看到旁边的邹靖,连忙停住了,想了片刻,忽然笑道:“故北军中侯邹君?”

    邹靖微微一笑,欠身还礼:“正是邹靖,想不到我们又在这里遇到了,真是幸会。”

    刘备连连点头,又和邹靖寒喧了几句。公孙瓒一直在旁边看着刘备的脸色,见他和邹靖说得热络,这才一脸不解的说道:“你们认识?”

    刘备笑道:“邹君当年在北军任北军中侯,我曾随德然去拜访过他。蒙他接见,至今感激。”

    公孙瓒嘴角一咧,他当然知道这一段往事,邹靖对他说过这些,也正因为此,他才特意请邹靖做他的长史。不是因为他和刘修认识,而是因为他和刘修不对付。当然为了曹破石想强抢安权的老婆罗敷的事,刘修对邹靖印象非常不好,后来他得势,邹靖就丢了官。

    公孙瓒请邹靖做长史,又特地让他来见刘备,就是要试试刘备现在和刘修究竟是什么情况。如果刘备还一心臣服于刘修,那他现在肯定会有意见,即使不发作,也不会和邹靖这么热情的说话。

    看这样子,刘备和刘修是真的分裂了。公孙瓒放了心,上前拉着刘备的手臂大笑道:“他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人生一喜,来来来,我们且不谈公务,先为玄德接风洗尘。”

    刘备是天子使者,公孙瓒不先接旨,却先要为刘备洗尘,这于礼法是不容的。可是公孙瓒就这么做了,而刘备也没有任何反对,笑眯眯的应了。

    酒过三巡,眼酣耳热,公孙瓒和刘备闲聊起洛阳的情况。刘备停下了酒杯,眼睛一瞥:“伯珪兄,你知道吗,德然又受伤了?”

    “又受伤了?”公孙瓒愣了片刻,笑了起来:“他的武技那么好,怎么会又受伤?难道还有人和檀石槐一样勇猛?”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在征羌的时候受的伤。”刘备慢慢的转动着手里的酒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听说是没什么大碍,可是据我所知,楚王带着长公主所生的嫡子刘业赶到长安去了。”

    公孙瓒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凝固了,邹靖也愣住了。楚王带着刘修的嫡子赶到长安,这句话里面的意味可深得很,刘修的伤势这么重?

    “朝廷本来一直指望并州军和凉州军能够东下,现在看来,短期内是不可能了。要想击破袁绍,就必须要倚仗伯珪兄。”刘备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治平之世用德,播乱之世用能,伯珪兄德能兼备,正是大展宏图之际,些许迂腐之辈,是动不了伯珪分毫的。不过,伯珪兄,人言可畏,兄弟我觉得,此时此刻不必惹出什么麻烦来,徒增烦恼,不知伯珪兄以为如何?”

    公孙瓒眼神一紧,沉吟半晌,不甘心的说道:“只是那些腐儒虽做不成事,却会说三道四,让人不得清静,又将如何是好?”

    “儒者好名,戮其身,不如污其名。”刘备举起酒杯,冲着公孙瓒示意了一下:“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伯珪兄可放心?”

    公孙瓒瞥着刘备,又和长史邹靖、司马关靖交换了个眼神,这才点了点头:“玄德如果能为我解此忧,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愿为伯珪兄效劳。”刘备从腰间扯出辽东属国都尉的印绶,往案上一搁,笑道:“如今,我也步伯珪兄后尘,去辽东属国抚慰蛮夷。我是能浅任重,全无根基,好在有伯珪兄这个德能兼备的兄长,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兄长就不要藏拙了,还是和盘托出吧。”

    公孙瓒呵呵一笑,举起酒杯:“好说,好说。”

    两人碰碰酒杯,一饮而尽,放声大笑。

    刘备随即向公孙瓒要了一千士卒,赶往刺史府,二话不说,先命人将刺史府围了,自己直闯入后堂,背着手,看了看四周装饰华丽的房屋和身着锦衣的女人们,对怒不可遏的刘虞冷笑一声:“使君,你是就此自劾呢,还是让我查抄了你的资产,一一报与天子?”

    刘虞愣了一下,脸色顿时煞白,他恶狠狠的盯着刘备:“刘玄德,你够狠。卢子干果然厉害,教出的弟子一个比一个狠毒。不过,你不要太得意,坏事做多了,会有报应的。”

    刘备撇撇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不妨把事情做得绝一点。来人,给我抄了刺史府,一一造册,公布于众,让幽州的百姓知道一下这位俭朴的刘使君究竟敛了多少钱财?”

    刘虞大惊失色。他没想到刘备这么狠。他以俭朴亲民成名,可是又怎么可能真正清廉,有哪个官不收礼?仅凭他六百石的俸禄能吃饭都成问题,更别提谁让妻妾们锦衣玉食了。刺史收贿赂是天下公开的秘密,大家心照不宣,可是真要被人抖露出来,那可就丢人丢大了,特别是他这样以俭朴出名的儒者。

    “刘玄德!”刘虞又惊又怒,想上前求情,却又张不开这个口,愣在那里,进退两难。刘和闻讯赶来,连忙上前向刘备求情。刘和当年曾经和刘修、刘备一起在宁城与鲜卑人大战,刘备多少要给他一点面子。

    “玄德,是我父子不对,你高抬贵手,不要赶尽杀绝吧。”

    刘备冷笑一声,不屑的扫了一眼刘虞。刘虞气得手直哆嗦,却不敢发作。刘备大模大样的坐下,有一句没有一句的和刘和聊着,却不命令手下停止。过了半天,等大致的财产清单出来了,他将清单推到刘和面前。

    “你们父子签个字,然后自己离开幽州,这份清单就留在我手里,我保证不会落入别人的手里。你们的名声,还在你们自己手里,可是如果……”刘备拖长了声音,眼神凌厉,嘿嘿冷笑一声,下面的话不说了。

    刘和明白了,他死死的盯着刘备,刘备毫不畏惧的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轻蔑。刘和过了半晌,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垂下了眼皮:“多谢玄德。”

    “好说好说。”刘备一笑,看着刘虞父子不情不愿的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将清单小心的折好,收入怀中,摆摆手:“使君,我在驿亭相候,给你三天时间,从此不要在幽州出现。否则,有什么意外,我概不负责。”

    刘虞仰天长叹,恨不得活活的生吞了刘备,可是他的把柄在刘备手中,投鼠忌器,他宁可舍了这幽州刺史和丰厚的财物,也不能毁了自己的清名,否则他怀疑自己根本无法活着走出幽州。他只得忍气吞声。两天后,一家人带着最简单的行装踏上了归程。他没有回老家东海,而是转道向西,取道并州回洛阳。

    刘备接收了刘虞的财物,回报公孙瓒,公孙瓒听了大喜,从中取出一半交给刘备,又拨给他一千骑兵。刘备又用那些财物在涿县招募了几百人,然后赶往辽东。公孙瓒将他送出城,殷殷相告,让刘备无论如何要守好辽东,不要让他的后背生乱,不要对那些乌桓人假以颜色,不要让鲜卑人生事。

    刘备一一答应,拍着胸脯说,伯珪兄你就放心吧,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辽东就不会乱,你就安心的准备对冀州的战事。什么时候开战,通知我一声,我来做你的马前卒,一起击败袁绍,让那些世家子弟尝尝我们幽燕人铁蹄的滋味。

    公孙瓒开怀大笑,连连点头。看着刘备离去,他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下来。关靖凑了过来:“将军,刘备野心不小。”

    “野心是有的,大却未必。”公孙瓒哼了一声,拨转马头:“他不就是想占据辽东吗?区区辽东僻壤之地,有什么好图谋的。要争,就要争冀州,争中原,争天下。只要他老老实实,这辽东就暂且让他占着吧。我不能像刘修,连自己的兄弟都容不下。”

    关靖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抹忧色。

    “下令幽州全境的乌桓突骑,在一个月内到涿县集中。违令者,斩!”公孙瓒沉声道:“让上谷太守宋果也来,我要出击袁绍,替曹艹分忧,他也不能闲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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