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说,宫里的郎官不仅要自掏腰包买制服,买兵器,买文具,自掏腰包吃饭,还可以拿钱雇人代为当值。现在宫里的郎官大部分是本地人,他们之所以来做郎官,只是想走个形式,并不指望着因此来接近天子,获取天子的注意,很多人只是挂个名,然后花钱雇人替他们当值,自己经常在宫外,一年也难得进几次宫。这样唯一的好处就是便宜了他们这样的外地人,因为没地方可去,可以多值班,还可以挣点外快,也好补贴补贴。

    本来呢,这也只是外快,可现在这些已经不是外快的了,因为郎官们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发俸禄,如果不是替人当值还能挣点钱,贾诩早就饿死了,要不他也不至于有病只能躺在床上硬撑,却没钱去看。

    这一说,让刘修本来还有些兴奋的心情顿时凉到了臀部。不发俸禄?我曰,不发制服我也就忍了,怎么连工资也不发?那老子兴冲冲的来上班图个毛啊。他越想越搓火,前世公务员是金饭碗,老子没后台,碰不到边,这世总算用姓命拼了一个当公务员的机会了,谁知他妈的连工资都不发,直接是个没底的破饭碗,这也太倒霉了吧。前世农民工被无良工厂欠薪,年关的时候还有总理出来说几句热心话,现在是皇帝老子欠薪,有理都没地儿说去。

    这都他妈的什么事?洛阳米贵啊,十几口人仅是吃饭就要不少钱,他本来还指望每个月能领点俸米回去补贴补贴,现在看来全泡汤了,不仅没补贴,还得赔钱。

    “怎么……怎么能这样?”刘修是欲哭无泪,立刻辞职的心都有了。

    “国家没钱。”贾诩给了他最直接的答案。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进宫做郎官?”刘修直挠头。他听曹艹说过,太学那些人可不是为了读书,而是为了补郎。因为按照惯例,太学生每年都有一次考试的机会,成绩优异者可以补郎,每年有一百个名额,就为了能在这一百个名额里挣一个,许多人在太学混到头发都白了也舍不得走。

    “那些人想当郎官,本来就不是为了钱。”贾诩连连摇头,大概是觉得刘修太天真了,“他们要的是出补官吏的机会,虎贲郎一有机会补缺,至少是个县令。”贾诩顿了顿,又无奈的笑了一声:“不过,补吏的机会太难得,都被有门路的人抢走了,我们这样的根本轮不着。”

    刘修不解,贾诩只好诲人不倦,再详细解释一下。大汉现有县道邑国大约是一千多,也就说需要一千多个县令,算每年要换一成吧,大要是一百多空缺,不说别的,太学一年要选一百个太学生,加上以孝廉的身份为郎的一年大概也有二三百,这些人总数加起来就已经是空缺的几倍,更不要说还有数不清的官宦官子弟、亲朋好友、门生故吏,可以说,现在一个县令的缺空出来,至少有二十人在抢,这个时候就要看后台,家里有人当官的,有钱有势力的,肯定要优先考虑,而像贾诩和刘修这样寒门子弟,则机会非常渺茫。

    最后贾诩说,要想补缺,现在最好的选择是阿附宦官,比如曹节、张让那样的大宦官,次一等的是走世家的门路,比如四世三公的袁家等等,否则就是做郎官做一辈子也没有补吏的机会,纯属往里面赔钱。他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想回家的。

    刘修已经把老天骂了八遍,感情当官原来是这么当的啊,还以为靠皇帝近一点,机会就多一点呢,原来根本不是这回事。他正在恼火,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没等刘修起来去开门,门就被人踢开了。一个衣服华丽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按着环首刀往门口一站,傲气十足的问道:“谁是新来的刘修?”

    刘修打量了他一眼,站了起来:“我就是,请问足下是?”

    “听说你上过战场,立了军功为郎的,想必武技不错。”那人也不回答他的话,抽出环首刀,向后退了一步,站在院子中:“我要和你较量较量。”

    刘修心情本来就不好,再遇到这么一个不讲理的,更是来火,他看了一眼贾诩:“这傻且是谁啊?”

    贾诩一脑门的黑线,他虽然不出宫,却还听说了最近洛阳流行一个新词,据说是某个狂生在太学发明的粗话,没想到居然从刘修嘴里说出来了,而且……是对着上官。

    “虎贲左仆射鲍鸿。”贾诩压低了声音说道,示意刘修赶紧上前陪罪。刘修无所谓,鲍鸿既然一句客气话也不讲,上来就要跟他较量,那显然是有目的的,而且不是什么好目的,绝对不是仅仅为了比武较技这么简单。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跟他客气,反正老子也不想当这赔钱的虎贲郎了。

    刘修慢慢走出门,也没有拿刀,上下打量了鲍鸿一眼,眉头一拧:“我为什么要和你较量?”

    鲍鸿冷笑一声:“有胆在太学骂人,没胆接受我的挑战?”

    “哦,原来是为了那个傻且来报仇的。”刘修明白了,他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撇了撇嘴:“我看还是免了吧,一来我初到宫里,就和同僚斗殴,传出去会让我觉得我好斗,喜欢生事,二来……”他瞟了鲍鸿一眼:“我有点怕。”

    鲍鸿哈哈一笑,还刀入鞘:“我以为什么勇士,未战先怯。既然你说怕我,那就算了,我也不想和一个懦夫比武。”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刘修一抬手,叫住了鲍鸿,鲍鸿十分不爽,转过头轻蔑的注视着刘修:“有话就快说,有屁就快话,老子赶着出宫吃酒,没时间和你乱扯。”

    “我的话还没说完。”刘修背着手,双脚站定,傲慢不可一世:“我说我有点怕,并不是怕你,而是怕一不小心打死你。宫中杀人,这个罪名我承担不起。”

    鲍鸿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了刘修一眼,突然笑了:“有胆量,有胆量,我现在相信你在太学骂人了。有点胆气,就是不知道手段怎么样,如果只是一张利嘴,那就太可惜了。”

    刘修伸开双手,有些自恋的看了看,漫不经心的说道:“我的武技一般,但是凭一对肉掌,打你个满脸桃花开是不成问题。不过,我不想在这里比武,你要是有胆量,我们出宫去比,免得有人说我对上官无礼。”

    鲍鸿嘴一歪,左边的眉毛一挑,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刘修,点点头:“行,一刻钟后,我在九龙门外等你。”

    “一定到。”刘修昂着头,不屑一顾的说道。

    鲍鸿走了,贾诩好奇的对刘修说:“在太学把人骂得吐血的就是你?”

    “你也知道?”刘修一边收拾包裹一起说道。

    “知道,鲍鸿和他身边那些人发过几次狠了,说找到你一定打烂你的嘴,估计是今天一看到门籍上你的名字就找来了。”贾诩笑道:“怎么,才一天就不干了?”

    “什么生意都可以做,赔本生意不做。”刘修将背包拎起来,出了门:“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没空在这儿浪费青春。对了,文和兄……”刘修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返回来,从背囊里抽出几件新衣服塞到贾诩手里,“这是我本来准备自己穿的,现在用不上了,全留给你吧。另外,我住在步云里,休沐的时候去找我,我请你喝酒。”

    说着,他把腰间的印绶扯了下来,往床上一扔。大汉官员辞职非常简易,随时把印绶一扔,就可以大摇大摆的走了。别说一个虎贲郎,就算是县官、太守也经常有这么干的,印绶往堂上一扔,官服一脱,拍拍屁股就算走,连辞职报告都不用打,自有属吏向上级汇报情况——反正也没什么养老保险、失业金之类的手续要办。

    贾诩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拒绝,刘修已经大踏步的出了门,就像舍弃一堆垃圾一样舍弃了无数人争取的郎官。贾诩看看手中的新衣,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

    九龙门是南宫西侧的一个小门,在正门白虎门北边一点的拐角处,刘修赶到那里的时候,鲍鸿已经在那里等了,旁边站了四个郎官,都是一脸无法无天的年少轻狂。为首的是一个大约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没穿官服,只穿了一件锦衣,个子不小,看起来也蛮健壮,双手抱着腰,在几个郎官的簇拥下,不停的走来走去。旁边的行人看到这群人就像是看到瘟疫,老远的就绕开了,偌大的街道上,居然空荡荡的。

    刘修走到鲍鸿面前,“嗤”的笑了一声:“车轮战?”

    鲍鸿脸一红,没有吭声,而是把目光转向了那个年轻人。那年轻人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刘修,慢慢走了过来,在刘修面前站定,静静的看了他片刻,淡淡的说道:“袁公路。”

    刘修也静静的看了他片刻,心道原来就是这货啊,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不过却是个有名的草包,他也没兴趣和他套近乎,淡淡的说道:“你先来?”

    袁术一怔,脸顿时红了,随即又白了。他是堂堂的袁家子弟,是个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随便和人动手,可是刘修这话一说,他还真不好说“我不上”,那岂不是被人小瞧?袁术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别人看不起,现在被刘修当场顶了一句,他还真不好下台。

    “就你也配?”鲍鸿走了过来,对袁术施了一礼:“校尉,请容我教训教训这个竖子。”

    袁术哼了一声,瞪了刘修一眼,转头就走。鲍鸿面对刘修站定,刚准备拔刀,刘修笑了一声:“我劝你不要拔刀。”

    “怕了?”

    “你知道我不怕你。”刘修对自己的武技非常有信心,他也从这些人的步法和呼吸上看得出,这些家伙虽然都有两下子,但也就是打打群仗的水平,和他还差得太远。他轻松淡定的笑了一声:“我不会拔刀,如果你拔刀,到时候被自己的刀伤了,岂不是很没面子?再说了,拳脚斗殴,最多断几根骨头,动了刀,也许会闹出人命,这可是皇城,天子脚下,多少还要守点规矩不是?”

    鲍鸿顿时恼了,不再和刘修废话,他觉得刘修这张嘴太损了,难怪在太学把许家的人骂得吐血。他拔刀在手,一声怒喝,双手举过头顶,就向刘修冲了过来。

    刘修眼神一紧,手一甩,一直背在肩上的行李突然向鲍鸿飞去。鲍鸿只觉得眼前一暗,下意识的愣了一下,高高举起的战刀在空中一滞,就在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刚才还是很随便的站在那里的刘修突然向前跨了两步,抢入鲍鸿怀中,右肘一撞,击在鲍鸿的胸口,借着反弹之力,手往上一伸,握住鲍鸿的手腕,轻松的夺过了他的战刀,身子一扭,以一个非常漂亮的姿势,反手用刀背狠狠的砸在鲍鸿的背上。

    鲍鸿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疼得呲牙咧嘴,连痛都叫不出来。

    “刀不错,刀法太差。”刘修看看手中刚夺过来的环首刀,叹了一声。环首刀和后世的刀形区别很大,样式古拙,有如单刃的剑,头是方的,有点像后世曰本刀的刀头。鲍鸿这把刀打磨得很漂亮,刀身上有漂亮的折叠纹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刀刃没有一点缺口,显然没经过什么实战。他晃了晃,漫不经心的看向袁术等人:“还在谁要来?”

    袁术等人全傻眼了。之所以让鲍鸿去找刘修,就是因为鲍鸿的武技在他们之中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算得上一把好手,每次打架生事,鲍鸿都是主力打手,再加上鲍鸿有虎贲仆射的身份,进宫找刘修也方便,说不定还能用官职压压刘修。没曾想刘修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拎着包裹出来迎战,腰里也没看到印绶,那意思很明白,他是根本不想做这个虎贲郎了。官职不起作用,剩下的只能凭手上的真功夫,可惜这个更惨,号称能打的鲍鸿连一个回合都没挡住,直接让人给打趴下了。

    这些人平时都是好勇斗狠之辈,说起来一个不服一个,个个以为自己是无敌的勇士,可是当他们发现自己那点本事在人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的时候,他们的勇气都不翼而飞了,虽然他们还有四个人,而刘修只有一个,可是他们却分明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只军队。

    在短暂的迟钝之后,袁术最先反应过来,他怒气勃发,顾不得什么以多欺少的恶名,下令一起扑上来群殴,不过他在盛怒之余,还是记住了刘修对鲍鸿说的那句话,没有拔刀,直接用拳脚解决。

    刘修不屑的一笑,扔了刀,冲上前去,拳起脚落,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转眼间就将几个人撂倒在地,他想吃皇粮没吃上,心情非常不好,出手非常重,拳拳往脸上招呼,真正是打得他们鼻青眼肿,满脸桃花开。

    不远处白虎门外的虎贲郎本来得到了袁术的暗示,准备无视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可万万没想到,袁术五个人没挡住人家一个,转眼之间就被打得落花流水,连忙赶了过来制止,等他们赶到面前已经迟了,袁术被刘修在面门狠揍了一拳之后,直接一脚踢进了旁边的水沟里。

    “大胆,还不住手?”赶到现场的白虎门司马大喝一声,喝令虎贲郎们将刘修围住,自己赶过去扶起袁术,一看袁术脸上的鲜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反身对虎贲郎们喝道:“这竖子敢殴打袁校尉和上官,目无法纪,给我拿下!”

    “喏。”虎贲郎们齐声喝道,上前就准备制服刘修。

    “且慢。”刘修喝了一声,平平的举起双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身上有印绶了?”

    白虎门司马仔细一看,还真没看到刘修身上有虎贲郎的印绶,不由得一愣,把目光转向袁术。袁术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疼得呲牙咧嘴,只觉得面子丢得精光,哪里还有心情理睬白虎门司马的疑问,他努力的睁开眼睛,大喝一声:“姓刘的,你等着,老子跟你没完。”

    “老子等着你。”刘修毫不退让的叫了一声。

    袁术也不答话,跳上车,狂奔而去,鲍鸿等人一看,也没脸再留下,十几个人被一个人给打了,就算把刘修杀了,他们的名声也臭了,当务之急是找个高手来找回场子,然后再决定是不是怎么处理刘修这条小命。

    看着袁术、鲍鸿等人狼狈而去,白虎门司马也觉得有些讪讪的走了,别说刘修已经不再是虎贲郎,就算是,也不归他管,那是长乐门司马的职权范围,再往上便是虎贲仆射和虎贲中郎将,可是虎贲仆射鲍鸿刚刚被刘修海扁了一顿。

    刘修哼了一声,拎起行囊,掸掸上面的尘土,大摇大摆的出了城。

    南北宫之间的复道上,天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摸着下巴,兴致勃勃的看着金商门外的那一幕,直到刘修走远了,这才对身后的蹇硕说道:“你能撑得住他几个回合?”

    蹇硕身材健壮,虽然是个宦官,却颇有阳刚之气,他的武技也不错,在天子身边兼着贴身侍卫。听天子问他这话,他苦笑了一声:“陛下,曾可不想撞到这样的人。”

    “嘿嘿,遇到高手就怂了吧。”

    在天子面前,蹇硕也不怕丢人,点点头道:“这个刘修下手简单有效,一点虚招也没有,又快又狠,是真正上战场杀人的武技,要不然也不敢以空手对阵。以我看,不仅是袁术这样的世家子弟不是他的对手,只怕是真正的游侠也没几个能打得过他。”他想了想,又说道:“我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人。”

    “谁?”

    “王越。”

    “王越啊,洛阳第一剑客,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天子笑了,眨了眨眼睛:“不过,这件事还是先放一放,你去查查看,为什么袁术要找他麻烦,又为什么他才做了两天的虎贲郎就不干了。”

    “唯。”蹇硕应了一声,陪着天子沿着复道向南宫走去。一进门,天子先给永乐太后行了一礼,然后习惯姓的问了一句:“母后,今天可赢钱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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