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弃 作者:肉书屋

    爱莫能弃 第49部分阅读

    留,尚不曾示弱分毫。董氏握发裂眦,鞭之不止。时闻院外佛号,洞射心扉。弃鞭出门,见一老僧,旧衣褴褛,鹤骨仙风。僧与董氏敷衍毕,索清水一盂,持向女而宣言曰:“莫要嗔,莫要嗔!前世也非假,今世也非真。咄!鼠子缩头去,勿扰猫儿寻。”宣已,吸水噀射女面,粉黛滛滛,下沾衿袖。众大骇,意女暴怒,女不语,拭面自归。僧亦遂去。女入室痴坐,嗒然若丧,终日不食,扫榻遽寝。入夜梦己为江城原静业和尚所养长生鼠,谢生前生为猫,捉而戏毙之。今作恶报,为前世之果也。女醒,急招生,谢生颓然不能起,仆人架拖而入,董氏慨然曰:“使君如此,何以为人!”乃以手抚扪生体,每至刀鞭痕,嘤嘤啜泣,辄以爪甲自掐,恨不即死。生见其状,意良不忍,所以慰藉之良厚。女曰:“妾思和尚必是菩萨化身。清水一洒,若更腑肺。今回忆曩昔所为,都如隔世。”女自是承颜顺志,对生极尽委婉。谢生见女甚悔,况貌美温存,始通言笑。董氏性改,闭门自省,足不出户。见人,则觍如新妇;或戏述往事,则红涨于颊。谢生怜之,爱异常情……

    洛修文又停笔,突然觉得索然无趣,虽然词句热烈,可已没了心绪。踌躇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写了谢生家中复官,谢生身残不能被招驸马,直到谢生娶董氏,合家完美。

    写罢,洛修文心中不快,但却不能排解。像有什么东西,自己听见了,看见了,可把握不到,就像那天眼看着那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远方。

    天傍晚了,他又叫书童上了酒,看着渐渐黑下来的窗子,慢慢地喝着酒,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也许,该听老店家的,娶个女子在房,也能照顾下自己。可又觉得,如果那么干了,只会让自己更心烦……就这么想着,喝到了烂醉,被书童副到床上睡了,次日起来,把写的文校了下错别字,就和其他的文放在了一起。

    几个月后,洛修文的《情事录》刻印出版,其中因有影射谢大人的故事而格外走俏。大家都对洛修文将谢大人与夫人的纠葛归为前世猫鼠之恨的解释拍案叫绝,说洛修文的确是参透了情爱,此文有提醒世人的功用,因此风行一时,于是谢大人和夫人的故事也就传遍了大江南北,有人说,也许还会因这《情事录》而让后代知晓呢。

    洛修文却再也不愿提这个故事。他有时回想,好笑那些人热热闹闹地说了谢大人那么多事儿,写出来,其实也如所有情爱一样,不过是个冤家聚头。在酒醉朦胧时,他总感叹情爱的浅薄。自己写下了多少爱意缠绵,其实心里明白,花无白日红,所有的情爱不都有寡而无味的一天?写诗作文时,只细写那初盟爱意的时刻,如鲜花才绽,后面的发展,不过是必然的凋萎,实在没有可写的地方。自己已经是奔三十岁的人了,还不娶妻,快说不过去了。可想起以前自己中意的几个貌美温存的女子,后来再见到她们,都是庸俗的妇人样子,举止中根本没有了少女时那种娇美羞涩的神韵。娶了谁,自己都会后悔的。再想起那几个喜欢自己的女子,到后来,都嫁给了别人,也过得挺好,当然样子上就更不堪,自己实在没有什么遗憾。

    偶尔,想起十七八年前,初见那个女子,心里早已经没有了任何波动。只是,时光流逝,她的样子,竟没有模糊,还越来越美了。在洛修文的脑海里,他为那个女子配上了白色的薄纱长裙,精美的发式。她离去的背景,变成了杨柳依依烟雨濛濛的清晨。在心底的最深处,他只有一个愿望:此生再也不要遇见这个女子。不要让自己看到她容颜老去邋遢臃肿的妇人样子。就让她永如那日一般,仪容娴静,柔情绰约,留存在自己的记忆里。

    作者的话:洛修文写的文言文摘自聊斋的“江城”

    关于孩子们的番外

    一日,《情事录》所涉及的谢大人,府上的书斋中,有个少女大声读了这个故事,当场把书拍在案上,因为用了内力,书碎在了桌子上。这一下,引来了一个人的话:“欢姐,你不喜欢这书,也不用就这么毁了它。让我爹看见,就会骂你是个败家子儿了。这书,至少有半两银子吧?你可以把刚才那篇你不喜欢的故事撕下来,其他还留着……”说话的少年,十四五岁,八字儿短眉,小杏眼睛,满脸伶俐。

    “钱一,你这个小钱串子!就知道银子!我说咱们去找那个洛修文,把他臭揍一顿!”那个拍书的少女说道。她看着是十七八岁,身材十分茁壮,还穿了一身火红的衣服,站在屋里能把大家都照亮了。

    “欢姐,你就想打架,上次在餐馆听他们胡说你就一个劲儿打桌子摔凳子,忘了大姨说的话了?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说话的是个稍年轻的女孩,有些黑瘦。

    “况且,打了他,也没法让他开窍啊。”一个笑眯眯的女孩儿,十五六岁,细眉细眼,额头留着黑黑的刘海。

    “语妹,明谊妹妹,那你们说该怎么办?就听凭着他把大姨和姨夫写成了老鼠和猫?!”红衣少女问。

    一个在窗前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扑哧笑了,转了身。他剑眉入鬓,眼蓄神光,直鼻方脸,样子英俊帅气,他开口道:“欢妹,你为何这么生气?”

    红衣少女,常欢,气道:“大哥,你怎么不生气?!大姨和姨夫被写成了这种样子,你就不想替他们不平?”

    那个被叫大哥的青年,常言,看向在书案旁端坐着看书的一个少年人,说道:“欢妹,你看之平生气了么?”

    常欢哼了一声道:“他什么时候生过气?!”

    那个叫之平的少年放下手中的书卷,平静地问道:“有什么要生气的?”他身材还是未成年人的瘦削,两道漆黑的眉毛,像他父亲一样修美,但那双眼睛,却有些狭长,眼光温和,虽是俊秀文雅如乃父,但气质里有种十分随和的亲切感,和他父亲带着疏远的礼仪风度完全不同。

    常欢答道:“你听听,那是你的爹娘呀!”

    之平似乎笑了一下,笑容并没有绽显出在脸上,可是那笑意却明白得不容质疑,他轻声问:“是吗?”

    常欢大睁了眼睛,“当然啦!说的就是董家小姐对姨夫干的坏事,姨夫后来做官,大姨和姨夫的婚事,这些事情,件件对得上,除了那个猫和老鼠!”

    之平缓慢地说:“事情,事情,事对上了,情没有对上,也不见得就是他们。”

    常欢皱了眉,“怎么不是他们?”

    钱一拍手笑了,“当然不是他们了!他们不是猫和老鼠啊!”

    常欢说:“所以要去打洛修文!干吗把猫和老鼠安在他们头上?!”

    钱一道:“欢姐,你还没听懂。之平说,洛修文根本没写出来他们。就是事对了,人也没写对呀。”

    明谊微笑着说:“钱一说的很对。”继承了她父亲好话连篇的性情。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被称为语妹的常语笑道:“大姨和姨夫那样的恩爱怎么可以与猫和老鼠的怨报挂上勾?洛修文没看清楚他们,自然写的是他听了那些传言后自己想的人物,就不是大姨他们了。”

    常欢还是紧皱着眉,“可看的人都会说这就是大姨和大姨夫,他们的名声就这么毁了。”

    钱一笑了,“欢姐,他们的名声,什么时候没毁过?你觉得他们会在意吗?”

    常言轻叹了一声,转身又对着窗外。常欢也叹了口气,坐下,说道:“我就是气不过,大姨那么好的人,总是背个骂名。大姨夫那么清贵骄傲的人,让别人这么乱说胡点。弄不好,这篇故事真的流传下去,后世就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还以为他们生生死死的深情,就是个因果报应。”

    明谊点头道:“欢姐,对啊,照洛修文那么说,世上根本就没有真的情爱了呀!”

    钱一也说:“可不是!那人与人之间就剩了还债欠债了,没意思。”

    常欢咬牙道:“活该那个洛修文娶不上老婆!白写出那些风花雪月的文,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恩爱!”

    钱一笑道:“你就知道了?”

    常欢一仰头,“当然,就像大姨和大姨夫那样的!他写了他们的事儿,还没写对,就该打!”

    大家不约而同都笑了,除了之平,只微翘了下嘴角。等大家笑过去了,之平说道:“人间情爱,最难点评。写的人,写的是自己的理解。看的人,看出的是自己心。欢姐,洛修文写的和那些人看出来的,与我的爹娘本没有相关之处。”

    常欢泄气道:“你如果这么说,就算是大姨夫借了经历给他们当故事吧。之平,钱一,你们真的月内就要动身了?”

    钱一点头,“之平十五岁生辰一过,我们就启程。一开始,还可以与明谊同路。”

    常欢又一声哀叹,“我们几个一起长起来的,怎么就这么要分开了呢?明谊说和董郎中伯伯学够了,要去张神医那儿,我们至少还知道底细。以后,逢年过节,张神医和李爷爷肯定带着明谊回来。可你们去西蜀隐士那儿了,山高水远的,哪里见得到?”

    常语关切地问:“之平,你一定要去学那个什么易经什么河洛图书吗?”

    之平又是带着那种没露出笑容的笑意,说道:“语姐,河图洛书。”

    常语问常言:“大哥,那是什么呀?你给讲讲,之平讲话,我们常听不懂。”

    常言笑着回答说:“相传,上古伏羲氏时,黄河中浮出龙马,背负‘河图’,献给伏羲。伏羲依此而演成八卦,后为《周易》的来源。又相传,大禹时,洛中浮出神龟,背驮‘洛书’,献给大禹。大禹依此治水成功,遂划天下为九州。又依此定九章大法,治理社会,流传下来收入《尚书》中,名《洪范》。《易&8226;系辞上》说:‘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就是指这两件事。”

    常语又问:“那河图洛书是什么样子的?”

    常言看着之平说:“这可真得之平讲了。”

    之平说道:“河图用十个黑白园点表示阴阳、五行、四象,其图为四方形。其中,单数为白点为阳,双数为黑点为阴。四象之中,每象各统领七个星宿,共二十八宿。洛书上有图象,结构是载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五方白圈皆阳数,四隅黑点为阴数……”

    大家都叫了起来:“别说了,别说了……”

    常欢挥手,“我们不懂你的那些鬼画符的东西!你从小就心可通灵,大姨夫给你找了那么多师傅,宫里的天象师,太学院的易学大师,你就没有一个能学上一两年的?一定要去那见那个隐士怪人?大姨和大姨夫会多担心呀。”

    钱一笑,“不用担心,我和他去,他学那些玄虚的鬼画符,我也去听听。我爷爷说了,习武和玄学是通着的。说我如果参透点儿,对我已入臻境的武功会有帮助。”

    常欢瞪眼,“你当着武艺那么好的大哥这么翘尾巴?大哥,一会儿好好打他!”

    常言笑着一叹,回身看着钱一,说道:“你在外面可不能总这么自吹自擂,得学些钱伯伯的真人不露相。”

    钱一不服气,“我当然知道,你把我当傻子吗?出去我还能自吹自擂?我爷爷让我扮成乞丐,说我们这代没讨饭,他心里虚得很。我爹倒是不乐意,说万一让谁认出我来,该说他不是东西了。但他说我得扮成仆人。”

    之平说道:“那我就扮成书童吧。”

    常语笑了,“谁是主人呢?”

    常言说:“我是。我送他们去。”

    钱一眼睛努力睁大,“大哥也去?!那太好了!多热闹!”

    之平微侧了头问道:“你跟爹娘说了吗?我可不记得他们提过。”

    常言一笑,“你生辰之后,要走时,我再说。”

    明谊微笑,“你是怕大姨和大姨夫不让你去是不是?别说他们了,西蜀之地呀,遥远偏僻,你想去?那林赵两家能由得你?”

    常言一挑眉,“我的事,我做主。”

    钱一笑着问:“那你准备何时去继承林赵两家的事业?”

    常言正色道:“这种事还是少说为好。”

    常欢说:“那天我们在酒楼听着,大家都这么谈论了,你还瞒着干吗?”

    常言闭眼一叹,“你们什么时候能长大?如果我的身世公开了,你们难道不明白会给爹惹多大的麻烦?”

    钱一微皱了眉,“你是说大家会说你爹养了你,是为了得林家和赵家的好处?”

    明谊缓缓地说:“或者,说当初林家得了那道路的特许,不是因为林家当初开的条件最优厚,而是你爹因为你给了林家方便,也为自己留了后路?”

    钱一接口道:“就是他们知道真情,也会说林家开那么优厚的条件,就是因为得了你爹的点拨……”

    常言叹气,“能说的多了,但我肯定,没有多少是好话。”

    之平道:“大哥,你也知道爹,从来不会在意别人说什么,你不用这么忧虑。林赵两家已经多次催促你了……”

    常言笑笑,“我昨天与林姥爷和赵爷爷谈了,我想他们不会催了。”

    钱一有兴趣地问:“你说了什么?”

    常言庄重地说:“我跟你们说了,你们不许向别人去传……”

    “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和所有的人去说!”随着话语,一个十六七的少年人跑了进来。他身上的衣服有些零乱,衣摆处沾着些泥点儿。他不等人回答,找了张椅子,大刺刺地坐下,叹道:“跟那帮小孩子家打架真累呀!你们怎么还没叫我这个长辈?没有礼数!”

    所有人的眼睛都往屋顶翻看过去,那个少年使劲把嘴角扯下来,周围看看,先向常言下手,“言言!叫舅舅!”大家哄堂大笑。

    常言苦笑着,“澄儿,你就知道闹!”

    玉澄努嘴,“怎么这么对长辈说话?从你们十来岁起,就没有人叫我舅舅叔叔了,还是那些小不点儿好,尊重我。”

    钱一笑着说:“那你就去和他们玩呀。”

    玉澄看着钱一说:“钱一,你小的时候,我给了你我吃过的半块糕,你吃得可高兴了,跟着他们叫了我声舅舅,现在没糕就这么没礼貌了?”大家又笑。

    钱一脸上一抹诡笑,“从现在起,你吃东西喝水就得注意点儿了。我从明谊姐那儿弄点泻药……”

    玉澄马上热情地说:“钱一!我们和好吧!一会儿咱们去比武,我教你一招儿。”

    钱一呲牙了,“谁教谁……”

    玉澄转了头,“常言,刚才你要说什么来着?”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了,都看着常言。

    常言叹道:“你们一个个,也都不小了,还就知道嬉闹。我对你们说了,你们知道了深浅,日后在人前,要尽力掩盖真相,能为爹省点麻烦就省点。”

    大家不笑了,都严肃点头。

    常言看着大家说,“我对两位老人说了,如果让我继承了家业,我就将一成收益用于奉养两家老人,九成收益投入娘建的孤儿院中,这样,爹就是现在不上朝了,也不必为银子担心。”

    之平坚定地说道:“爹是不会同意你把林赵两家的钱财放在孤儿院的……”

    方才嘻皮笑脸的玉澄,很肃穆地说:“对,你这样,你爹还是省不了麻烦。”

    钱一说道:“是呀,你这么做了,你的身份自然就明了:是林赵两家的单传。人家会说爹利用了你,你娘办的孤儿院就会被说成摇钱树了。”

    常欢一拍桌子,“人怎么就知道想那些坏事呢?!”

    常言皱眉说:“那我等爹退了呢?”

    玉澄说道:“就是你爹退了,你那么做,还是会让人说闲话。你娘怎么可能离开孤儿院呢?”

    钱一说:“对,人们会说你爹表面不让府中人士从商,可养子亲人的背景那么雄厚,自己一退,就安享富贵了。”

    之平叹道:“你们想岔了,爹不会是为了怕别人说什么才不让大哥这么做,而是因为当初那孤儿院是娘要干的事,爹就用自己的俸禄支持娘。过去大舅舅和钱伯伯,还有张管家他们,谁不曾要出银两资助孤儿院,但爹什么时候同意过?他自然也不会容你……”

    常言撅嘴,“爹就是这么……对我都见外!”大家笑了。

    明谊问道:“大哥,林赵两家的老人怎么说?”

    常言叹了口气,“他们说可以从长计议。更在意我何时该名,可我根本不想改了……”

    大家都惊讶地瞪眼,纷纷道:“怎么可能?”“林赵两家的人不会同意的……”

    常言打断大家的议论,说道:“我不改姓名,大家不能肯定我是林赵家的后代,就没有人说林赵两家的富足是借了爹的官运,能为爹省些口舌……”

    之平又叹气,“大哥,你怎么和爹想的相反?你二十岁将近了,要行成|人冠礼,得嘉宾命字,我想那时,爹会建议你改名认祖……”

    常言皱了眉,“不!爹从小说让我自己拿主意,我不改名。若是为了林赵家的香烟,日后我的孩子,一个姓林,一个姓赵就是了。”

    玉澄坏笑道:“你早就这么想了吧?就是为了这个你才迟迟不定亲事吗?担心生了孩子就要用林赵的姓,会落了口实?”

    常欢说道:“难怪你左挑右捡的,人家还说你跟爹年轻时候似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敢情你根本就不想定亲。”

    常言轻叹,“也的确是没有觉得合适的。”

    明谊微笑着问:“大哥是京城里最英俊有文采的公子,说说要找个什么样的,我们给你放放风儿,肯定能有合适的人上门提亲。”

    常言一笑,“这么明白的事,当然是要像娘那样善良温柔,贤惠聪敏的女子……”

    之平突然轻咳了一下,大家都看之平,他忙看手中的书。常言微蹙了眉说:“之平,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之平看着书,随意地说:“大哥,人的姻缘,不见得是按照自己事先列下的条例成就的。到时候,人千万不要用成见衡量对方,只需听从自己的心。”

    常言点头说:“娘也总这么说。可我长这么大,还没动过心,所以我的姻缘肯定没到。”他又叹口气道:“我现在倒不想动什么心,就是担忧爹。他每次一病,我的心里就……之平,你不担心吗?”

    大家都仔细看着之平,之平微低了眼睛,“爹虽然身体容易疲乏,但并无大碍。”

    常言微笑了,“真的?”

    明谊也笑着说:“大哥,我爹也说了,姑父表面体弱,但真气绵长,加上平素讲究滋补养生,被姑母照顾得那么好,不会有事的。“

    常言大舒了口气,之平道:“其实,爹的身子弱,何尝不是福分。”

    钱一点头,“我爹也说,如果你爹不是总这么病歪歪的,官位上,大概也不会这么安定。”大家默默点头。

    常言苦笑,“就是劳累了娘。”

    明谊说道:“按之平的话,对他们两个人,那也福分呀。”

    常欢笑着,“是呀!只要大姨夫在,大姨干什么都高兴。”

    她话一出口,触动了什么,大家又都盯着之平,之平又拿起书看,不加理会。可这些人不放过他,没有一个人出声,只是提着气等着。好久,之平终于慢慢地说:“他们都会长寿,而且,爹是不会把娘一个人留在后面的。”大家都松了气,但还是半天没说话。最后是常言开口转了话题,“之平,你这次去,会在外面待多久?”

    之平不抬眼帘轻声说:“当有十年之数。”大家都皱了眉,常欢说道:“大姨和姨夫真的放得开手。”

    常言点头说:“我肯定会送你们去那里了,也好看看那西蜀隐士的样子和你们住的地方,回来告诉爹娘,让他们放心。”

    常欢道:“那我也去!”

    几个人同时道:“别!”

    常欢瞪了眼睛,“什么‘别’?!我也要做主!”

    常言看着常欢又叹气,“我一走,家里还剩了几个大点儿的人?谁能帮着娘和莲蕊姨料理那上百个孩子?”

    玉澄把双手抱在脑后,叹息道:“我终于可以当头儿了!我这么大的辈分儿,可从小就被常言压着。现在看我的了!但一个好汉三个帮,常欢,常语,你们可得助我一臂之力。”

    常欢瞪着眼睛,“干吗帮你?我还想出去玩呢!”

    玉澄仰下巴,“日后我成了治国之臣时,就提拔你们当官儿,开女子从政的先例。”

    大家惊呼,“你还想当官?!”

    常言看着玉澄,低声说:“我天天盼着爹退下来,你又要凑什么热闹?”

    玉澄一抬眉毛,“官总要有人当的。我从小就听多了我爹和你爹聊的那些政事。你爹何尝想当官,但身在其位,就为民为国建下了这一片基业。这才是君子有所为。我爹总念叨你爹怎么无惧祸患,怎么敏锐明达,把他捧到天上去了,就恨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弄得我都不敢叫他声‘姐夫’,只好天天和你们这帮小辈儿混在一起,称他为‘你爹’……”

    常言瞪着玉澄道:“你跟我们在一起是因为你是个小孩子家,没法与姥爷和爹并肩。你该不是因为嫉妒我爹,要在姥爷面前争脸,才想当官的吧?”

    玉澄做深思状,沉重地说:“你别说,我还真有那些意思……”

    常言厉声道:“你不知道这其中的险恶!仕途之上,一人遭祸,殃及全家。当初爹受了那么大的罪,娘被打死再生,不都是因为官场上的事端。你不能以自己的意气,轻入朝廷,如果……”

    玉澄坐直了身子,严正地说:“就是有那些危险,我也还要当官!我听了那么多治国的要领,我爹和你爹两代从政之人的体会和经验,如果我不去亲自干一场,我怎能甘心?哪里没有危险?你亲生的爹娘罹难江湖,钱家老伯安于求乞,必也是历过险恶之境。我哥行医,天天与病人接触,那些能传人的疾病不也是时刻能要他的生命?他见过多少死亡,可几时畏病不诊过?明谊自幼就随我哥行医,什么时候怕过病人?你如果说我才能有限,我可能还嘴软些,但如果说仕途危险,我就不该尝试,那你就该先去说服你爹!”

    大家都安静地看着玉澄,片刻后,他一笑,松了肩,半倚在椅子背上,说道:“怎么样?我的口才如何?”

    常言微皱着两条浓眉看着玉澄,似乎拿不定主意,最后之平说道:“小舅舅日后自有风云际遇,大哥不必过虑。”

    玉澄看着之平笑了,“还是之平好,叫了我声舅舅。你说话这个口气,不像十五岁的,倒像是五十岁的,看来跑不了当个易学宗师之类的人物了。我以后壮志得逞,肯定要时常请教你。”

    常言眯着眼睛,“我现在才发现,你实际是个很狡猾的人。”

    玉澄笑着“常言,我就当你在说我好话吧。我如果狡猾,就不会给家里惹祸的。你可是个文武全才的人,有什么宏图大志?”

    常言缓缓地摇了下头,说道:“我没有什么大志,只希望能保护好爹娘,让他们平平安安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帮着娘把那上百个弟妹们都拉扯大,看他们干自己想干的事。”

    之平看着常言,郑重地说道:“大哥,你从小就担了太多责任,少年老成,应答灵敏,这么多年,掌管着谢府的经营。近年来,爹总说你才能出众,该去外面干自己想干的事,这几个月爹已经好几次与娘和钱伯伯商议另选管家,钱伯伯推荐了钱二,说谢府把你锻炼成了个精英,也该让钱二有机会。爹同意了。”

    常言皱了眉说,“钱二才十四岁!还是个小孩子……”

    大家笑,“你当初才几岁?还不是十二三岁就掌了家?”

    常言回答:“情况不同。你们也许不记得了,张管家离开后,娘亲自掌家。可那年冬天,伤寒大盛,娘染上了,很快就高烧昏迷。爹弃官不顾,以虚弱之身,不理大家让他远离娘的劝阻,日夜抱着娘,亲伺粥药,对娘低语,怕娘离去。弟妹们都小,钱伯伯上朝之余,为我府理家,有时要彻夜打点。我是谢府里最大的孩子,理应支撑这个家。我向钱伯伯要求掌家,他同意了。我从他手中接过府中的账本和钥匙时,曾激动得发抖。那两个月,京城里死了多少人。娘好了以后,收了四十多个孩子,都是父母在瘟疫中死去的孤儿。我那时就怕爹也得病,可爹那么与娘亲近,竟然没病,只是后来累得卧床半个月,娘再回头照顾爹,根本无暇管理家务。你们想想,如果不是那样的情形,我怎能当上管家?”

    明谊点头说:“我隐约记得,因为那时我的师爷和张神医李爷爷,带着他们的徒弟,千里奔来京城,救助病人。爹的药厂免费施舍汤药。我们府上日夜敞着门,收纳病人。我和两个弟弟被关在花园边的小屋中,不让出来乱跑,怕被传染。”

    常欢说道:“林家也让承载医者和药品的马车无偿使用跑马快道。大家后来都说,如果不是国家富裕,有充足的银子赈灾救难,那场瘟疫会死更多的人。”

    常言叹息,“所以我说我是个例外,危急之时,滥竽充数。我那时手忙脚乱,错误百出,浪费了爹多少银子!几十个,后来是上百个孩子,不能片刻缺衣少食。延请的各种老师和教导手艺的工匠,要报酬合理及时。每日娘指定的为爹准备的新鲜食品,爹喜欢为娘买的上好衣衫……林林总总,挂一漏万。皇上为了挽留爹,给爹高薪厚禄之外,还有众多赏赐。但那几年,咱府要典卖皇家的恩赐,才能勉强持平。经我手卖出的珍稀宝贝有多少,现在府里根本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过了这些年,靠着钱伯伯和王伯伯的指点,我终于明白了该怎么周转运作,维持家业,驾轻就熟了,府中有了些积蓄,现在怎么能放心让别人接手?”

    钱一感慨道:“我爹说你为谢府出的心血让你多长十岁。”

    常言答道:“但你们没法体会这其中的得意和满足!我不觉得这是爹娘的家,这是我的家,我现在知道,我能护着爹娘了。之平是第一个离家的孩子,后面的之安,天天在那里画画,说什么要绘遍万里江山,听着就是个不安于室的家伙。之语,女孩子家,肯定要嫁人的。我是要留在爹娘身边的人。”

    之平又摇头,“大哥,你的未来不在谢府。爹希望你最迟在满二十岁时,认祖归宗,离开谢府。你到外面了,就能海阔天空,施展才华。要么开始你早就有计划的报馆,当娘说的传媒大亨。要么干你所擅长的银钱管理,创立全国连锁的银庄。反正你做什么,都能成。

    钱一说:“我爹也讲过这样的话,他说你比他厉害,不仅聪明敏锐,还有大家风范,再加上有文采,如果到世面上去,会是一代杰出的儒商。”

    常言一笑,“你帮我谢谢钱伯伯的夸奖,他是我的师傅。可我现在还只想当谢府的管家。我不想出去,像我们前面说的,我那样做,人们就知道我是林赵的后代,会给爹惹出多少闲言。等爹退了官位,我再出去开我的报馆银庄,也迟不到哪里去。但我就是去干那些事,也是为了谢府,也会守在爹娘身边。”

    常欢不快地说:“大哥,你把我们都看成什么了?一群忘恩负义的家伙?孤儿院的孩子们,谁日后不会护着谢府?大姨和大姨父,二姨夫妇,还有这么多的老师和仆人,都是我们的亲人。大姨总让我们发掘自己的优点,现在弄得每个孩子都是个能人。常语种的奇花异草,宫里都有人要。那些弟妹里,从工匠到读书郎,哪个日后会没有生计?肯定都会供养……”

    常言还是笑着,“娘说了,孤儿院里出去的孩子,不能给谢府一分钱,不然有辱爹的清高。”

    常欢和常语同时道:“那你怎么能为谢府……”

    常言打断她们,“我是谢府的管家,自然另当别论。你们如果谁能当了管家,爹娘也会被迫听话。所以我要当下去……”

    常欢和常语又气道:“不公平!……”

    之平叹息着说:“你们别争,大哥,爹主意已定了,不会让你留在这里,更不会让你为谢府去挣钱……”

    常言不容争辩地说:“那就由不得爹了!”

    之平盯着常言说道:“大哥,你知道,不能和爹争,爹身体不好,精力有限。这件事,爹和娘还有钱伯伯都仔细谈论过了,爹如果说出口,你一定要听从。”

    常言凝视着之平说道:“之平,你既然知道这些,他们说时,你肯定在场。你明白我对爹娘的心,难道就没有为我说几句话?”

    之平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回答说:“大哥,人生会有变化,爹娘总说我们要发现并实现自己的潜能和特质。爹让你离开谢府,是因为那样你才能大有作为,未来十年内,大哥必成国中商界的鼎足人物……”

    常言断然道:“我不离开!我不想作为。我就要留在这里。”他抬手止住之平,“我不会去和爹争论,但爹一提这事,我就走开。”大家笑起来,可常言并没有笑,又说道:“我不能不管他们,我,不放心……”大家都不说话了,看着之平。

    之平想了一会儿,说道:“大哥,别担忧。我说过,爹娘福泽深厚,乃是这世间罕见的幸运之人。他们因情历劫,却也因情出劫,已入两心相照,生死不离之境。娘五年前就不再收孤儿,五年之后,爹会辞官隐退。那时,孤儿院的大半的孩子已长大成|人,余下的,会随爹娘隐居李爷爷家的乡间。而他们最终也会一个个离开,爹娘不会留任何人在身边。爹将谢绝世事,淡漠平怀,著书立说。娘照看着爹,他们在田园相依相伴,会生活得十分惬意。”

    常言说道:“那我就再等五年……”

    之平答道:“爹不会让你等了。”

    常言皱眉,“我们刚才说了,我如果现在出去了,明了身份,会让大家说爹的闲话,不利爹在朝中的声誉。”

    之平微叹,“大哥,爹何时在意过人言?何况,只要大哥和林赵两家不与谢府有任何金钱往来,你是否接林赵家的产业,是否改名,都不会有伤爹为官的信誉。娘说那时张管家就是这么行事的。”

    钱一笑着插嘴:“说白了,就是谢府没有得一分好处,自然就不怕人说。”

    之平点头道:“的确如此。大哥,你知道爹的傲气,日后,爹不仅不会让你把林赵家的任何银两给谢府,就是你自己挣的,爹也不会要。”

    常言低声说:“那我更不要离开了。”

    之平真诚地说,“大哥,爹娘说过多少次,离开并不是分开。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讲的不仅是相聚,也是心中的惦记。不然,我怎么能舍得离开爹娘十年?”

    玉澄拍手打圆场,“才不过十年呗!常言,既然之平能算出十年之数,那么他说你将成为商界鼎足,也必是你的命!十年后,之平回来,定是位玄学领袖,钱一当是个武功超凡的人了。明谊将成世上良医,常欢,你肯定实现了你要走遍江湖的愿望了。常语,你该是个园艺大师。常言,你就是之平说的大商人了。我,自然是朝上引人注目的后起之秀。那时对比起今天,我们该多自豪自己的成就啊。”

    常言摇头说:“就是真的如你所说,那时,我会想念今天,我是谢府的管家,和爹娘在一起。”

    之平说:“大哥,动静有常,人心之所向,是命数的根基。你忘了娘对我们要求的是什么了?”常言拉了脸,不回答。

    之平看向常欢和常语,常欢踊跃地说:“大姨从小就反复教导我们要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和幸福。”

    常语说道:“是,总是说如果我们能生活得十分快乐满足,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常言还是沉着脸不说话,明谊笑着说:“大哥,别生气。之平说了,人心所向,才是命。他既然说你进了商界,还做那么好,肯定是因为你心里有那样的向往,你如果那样做了,会十分快意,姑父和姑母也会为你高兴,比这样让姑父心里担心耽误了你要好。”常言似在沉思,脸色缓和下来。

    钱一笑起来,“明谊姐真是个能解人心结的人哪!跟之平一样,是不是有异感呀?”

    明谊还是笑着,“我爹常说,医者要先知人心所想,许多病,实际是心病呀。”

    玉澄连连击掌,“我知道了!我不该说我们日后都成了什么样的人,我该说,十年后,看看我们是不是依从了我们心中的喜爱,干了我们想干的事情!”

    之平看向玉澄,眼里焕发出柔和的神光,点头说:“这就是先知后行,必能修炼自己的才智和坚持。但若能知行共进,知之笃实必成之处,既是行,行之明察秋毫之所,既是知……”

    几个人同时大叫,“之平,不要这么说话呀!”之平似乎笑着闭了嘴。

    常言喟叹,“难怪爹让你走,你四岁就问‘天地何所之’。在这里,是不是觉得孤独?”

    之平道:“不,爹是能与我深谈的人,从小就是我的朋友。我如果给娘解释了我的话,娘也明白。大哥,我如此幸运,生长在这家里。但爹知道,如果我去了西蜀,会更快乐。”他含着深意地看着常言,常言转移了目光。

    钱一笑了起来,“我爹也这么说,可见他们两个是好朋友。”

    常欢说:“之平,你从小就先知先觉,能不能告诉我们那是种什么感觉?”

    之平回答道:“有时是画面,有时是话语,还有时,觉得世间万物都与我们息息相通,俯仰皆是对我述说的无尽信息。”

    明谊想往地说:“我要是能那样该多好啊,一看见病人,就知道是什么病。”

    玉澄道:“如果人人都有异觉,那生活是不是就容易了?大家都知道后果,行事就会负责?”

    之平摇头说道:“异觉不是人生必须的素质。人生真正的感悟,是去明白自己的心灵,知道我们对人与事的态度,无不是反映着我们的心。像娘常说的,我们喜爱的,是我们对自己品格的喜爱。我们厌恶的,也许就是我们最不愿看到自己的一个方面。所以,对事物的接受和对人的谅解,转化为行事的积极和良善,才是我们将穷尽一生也许几生的修行所在。”

    常欢说:“难怪你不生气……”

    玉澄感慨道:“我真的明白了!之平,我该说,十年后,你回来,看看我们是不是每个人都找到了修炼自我、为善人间的途径,那才是真正的成就,是不是?”

    之平点头道:“是,其实,那也我们自己找到福缘的途径。”

    常言点头道:“娘总是说,人所做的,最后都会回到自己的身上。这世上,如果你要得到什么东西,那就要付出相同的东西……”

    明谊笑着接着说:“所以,既然付出了好心,就会有好报。此处不报,他处也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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