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不再有!】

    城头传来的声音依然是菲斯特的,然而声线和语调都再次改变了,显得温润而神秘。就像另外有个人,在用启迪的方式、回应先前的圣王诗篇。

    “贤者诗篇!这是贤者诗篇!”三叉戟家族大部分支系已经站在联军方面。今天列阵于城下的人也不少,当中有些老头子还记彻底忘记银色诗篇——在他们父母那代,每个人的成年礼上,最后部分就是咏颂银色诗篇。

    银色诗篇,三叉戟家族的骄傲、最鼎盛世家才能写就的传世华章。可从圣王罹难奎尔萨之后,这个传统就取消了。银色诗篇不再是必读典籍,族人的诚仁礼上,再也听不到抑扬顿挫的咏颂声。

    “我有罪啊!有罪啊!”叛逃的老头们全都跪到地上了,他们撕心裂肺涕泪纵横,身边人不管怎么拉他们都不肯起来。随行的后辈们劝阻、哄骗、甚至威胁都毫无作用,他们只好不停向周围的人道歉,脸上除了谄笑只剩下尴尬。

    尴尬、丢脸、难为情,就是这代三叉戟人邂逅银色诗篇的感觉!

    【现在,我们不再有——】

    银涛城的各个角落,隐隐传出低沉的回应声。

    【谁夺走我的眼泪?让它只为压榨我的贵族、和取悦他的小丑流淌?】

    【无耻荒唐!】

    菲斯特假面上的眼眶开始流泪、那是鲜红的泪!

    银涛城中的低沉回应,猛然间变得清晰有力!

    【谁夺走了曰、月、星、辰?不许我向他们祈祷、不许我心怀渴望!】

    【愚昧狂妄!】

    内城区,脸上犹挂泪痕的居民正在翻找自己的武器,战刀、腰刀、柴刀、菜刀、餐刀、什么都行!

    【又是谁告诉我,这世上唯一的信仰,就是那个被钉在腐朽墙上的木框!】

    【残暴匪帮!】

    异能师分会大门处,厚实的封锁线被狂怒的学徒们冲垮!他们冲上了街道、冲向了城墙,嘴里高声重复着,似乎要让这诗篇永不停息!

    【我亲手掩埋天良!每当我的善意失守,我的血汗就流进荡妇的私帐!】

    【魑魅魍魉!】

    银涛城的各个城区、各条街道、甚至各片海滩码头,拥挤的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呼啸声。那些被父亲放开的孩子、那些离开怀抱的妻子,他们亲眼看见自己的父兄、自己的丈夫在这段诗篇中蜕变——卑微的身躯变得高大,软弱的神情变得刚强!

    【我不能歌唱、不能流浪、不能品尝!因为我看到每一样东西,就连我自己、都盖上了别人的私章!】

    【奴役我的人——却满嘴油光!】

    在这刻,城上城下的无数西海岸人,不管属于什么阵营,他们心中的疑惑、凄苦和愤怒全变成低沉的咆哮。

    【这就是——最后的真相!】

    只是一句脱口而出的结语,似乎没什么了不起?

    但在没人指挥调度的情况下,城外几万人、城内几十万人同时喊出这句话时,那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景象?

    这就是在场的西海岸人对银色诗篇的回应,每一个字都发自内心,每一个字都如同精钢铸造而成!

    吼出这句话,某些事就在向不可逆转的方向转变,其中最明显的莫过联军士兵——城上的联军、城下的联军、护城河附近的联军,他们都同时调转了刀口!

    他们的背脊紧靠银涛城、紧靠心中的圣地、紧靠世上仅有的善良之所;他们的刀枪遥指着联军、指向联军的高层、指向这世界最卑污的存在!

    反戈的人数接近五万,还不包括远方那些零散的联军。只待银色诗篇接下去那一声号令,他们就会像惊涛骇浪一样扑杀过去!

    这个变化,让联军高层和将领目瞪口呆、面面相窥、不知如何是好。

    被无数敌视的目光锁定,他们当然明白发生了了什么事:这些士兵本该听从号令冲进银涛城烧杀抢掠。可现在,他们却以最整齐的队列护卫着这个城市。

    但是,高层们心里却生不出恨意,反而不少人心里还觉得士兵们的方式欠妥但心情可以理解,因为自己也意动神摇……可这是反戈!他们要是杀过来大伙就全完了!还有比这更见鬼的事情吗?

    所以,千万不要让菲斯特发出那个号令!至少在大家的逃生之前别出现号令!

    是的,联军高层已经准备逃跑了:有些人手脚麻利,有些一无是处的混蛋却拖拖拉拉。但逃命这种事,最关键的部分是在“一哄而散”阶段,所以必须要凑多点人数,必须要同时出发瞬间散开,剩下的就交给概率和运气了……城头上,菲斯特静静伫立。

    围绕在菲斯特身边的能量越来越多,若隐若现,若即若离;有的如雾气般飘渺,有些甚至显露出类人形态;他们行走谈笑、他们聚合离散,他们顾盼悲喜……而菲斯特当面的第十二使徒,短短几句吟诵之后,他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普通人偶尔会耍贱,但仅仅是手贱。使徒不走寻常路,明显是脑子贱——他选了这块近在咫尺的地砖站上去,有恃无恐的挑衅。这就好比给自己刷上蘸料再凑到火尖上,结果被整整两章诗篇直接侵袭。

    使徒白净的面庞不断扭曲,各种情感交织混杂,就像团被不断捏弄的稀泥……猩红血沫顺着嘴角滑落,染红贴身的精美皮甲和断成两截的白袍……只要一击,仿若只要最后一击,这个最危险的敌人就会倒下!

    但菲斯特没能开口……他久久没能再开口!

    汤森看见他的手紧握成拳,还在微微颤动,但最后的诗句却始终不能顺利咏出——他身后的漩涡已经膨胀到巨大无比、倾斜着直通天际,但那浩荡的能量却受阻于此!

    环绕在菲斯特身旁的能量已经有了消散的迹象,就连那些类人形态的也露出了迷惘神色,仿佛应招而来却没有找到召唤者,正在失却耐心一般。

    更别说正在银涛城大街小巷中奔涌的人潮,他们冲向城墙的步伐正等着跨进一个更凶猛的程度、他们满腔的怒火正等着那颗引爆的火星!

    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菲斯特却好像耗尽了心力!

    巨大漩涡旋转的速度减缓了,渐渐凝滞,尔后又不甘心似的强行旋动——这是催促、这是命令!

    双拳紧握的菲斯特勉强张口,却喷出一口鲜血!

    汤森没预料到,其他人也没预料到。

    菲斯特王子伫立城头至此,直面使徒、震撼联军、独撑大局,其实已经不堪重负了——他的身躯晃了晃,在小萝莉的尖叫中缓缓前倾。

    但顷刻之后,他又止住了倒势。

    菲斯特的假面缓缓转过来,看见抓着自己胳膊的人是汤森。但这人脑袋里是什么构造?这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而且这笑容的意思很明显,不是赞赏也不是敬仰,而是——让让。

    让让?菲斯特下意识的怀疑,但对方出现之后的优异表现却让他无法怀疑。

    让让!汤森上前半步,跟菲斯特站在同一块地砖上——浩瀚磅礴的能量,无比巨大的压力,瞬间转而顶到他背心。万钧之力落针尖,差点就让他落荒而逃!

    不能逃——!

    汤森脸上的笑意消失,目光放到刚刚有一丝惊喜显露的使徒身上。就在使徒开始疑惑的同时,汤森猛的开口了。

    “空——”

    才吐出一个字,汤森的咏颂就被迫中断,因为他背后的压力骤然增大,身躯就好像被压成了一张卡片似的,这感觉已经不是痛能形容。

    “念下去!誓约并没排斥你。”菲斯特喘息着说:“空洞的眼眶……”

    汤森深吸一口气,目光平视,再次开口。

    【空洞的眼眶——】

    汤森忐忑不安的念出第一句前半,后面的诗句就神奇在脑海中浮现,就好像水到渠成、就好像诗句早就深藏在他的记忆中。

    尽管自己咏颂的诗句跟王子的诗篇区别很大,但汤森却信心高涨,他的声音逐渐浑厚起来,语气也由小心翼翼的试探,转为豪迈不羁的发散。

    【空洞的眼眶,此生将无泪流淌!】

    【贫瘠的内心,已经把懦弱掩藏!】

    汤森听到自己的声音同时回响在银涛城各处;汤森看见城头那些游移不定的幻影同时震动;汤森感知到已有散乱迹象的漩涡再次凝聚悬臂、开始匀速转动。

    【我曾经迷失,曾将誓约遗忘!】

    【我必然醒悟、必将污浊涤荡!】

    新诗篇扩散开,整座城市有瞬间的寂静,然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应!

    而在联军旗阵中,高层们最后一点意志和坚持也轰然崩溃。

    【启行啊——手持坚盾与长枪!】

    【启行啊——我举世无双!】

    勇者诗篇在天地间回响,悲切而慷慨,震慑了远远近近的一切!

    城墙上下,紧紧依靠、并列而站的士兵们开始向联军旗阵迈步。一步、两步、三步,从凌乱到整齐,从犹豫到坚定!

    【启行啊——成为飓风和巨浪!】

    【启行啊——我寸步不让】

    菲斯特缓过一口气,他重新站好,加入到最后的咏颂,与汤森一起擦燃这颗蓄势已久的火星!

    【应誓之约,我要血债血偿!】

    【杀戮已无法抵挡,那就杀个精光!】

    【杀他个精光——那就杀他个精光!!!】

    最后的诗句简单浅白,却点燃了一切。内城沸腾!外城沸腾!举城沸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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