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倒在地上,不由得惨哼了一声。

    龙尊遭创,本尊也跟着有所殃及。虽不至于伤到性命,而两者血脉神魂相连,一损俱损的滋味可不好受。这与自己在塔前禁制中的踏脚借力不同,而是与一位前辈高人结结实实地硬拼了一回啊!

    而此时的境况,无异于雪上加霜。老龙撑不住了!

    林一冲地趴着,感到肩头的那只大手在微微颤抖着,却依然没有松开。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沉重的喘息声,与咒骂声——

    “他娘的,难得兄弟两人默契一回,而我却是如此的不堪,真是丢人呐……”

    老龙所指的默契,便是挡住并甩开罗清子等人的纠缠。眼下得偿所愿,他却自责起来。

    林一以眼角的余光往上看去。老龙头顶的光芒与那条龙影,均已消失无影。尤为更甚者,他半跪着的身躯虽然还是那么的高大粗壮,却隐隐虚实不定。其整个人都在颤抖着,威严的神情中透着异样的凝重。

    见状,林一心头发沉,出声安慰道:“老龙!事不可为,另寻他法也就是了。我宁可不要传承,也不愿见你有恙……”

    老龙彷如一道山梁,虽已崩塌却筋骨犹在,依然紧紧护着林一的安危。闻声,他咧开大嘴笑了笑,说道:“有你这句话,不枉我老龙生死一回……”

    “你躲到龙圈之中,可保无虞……”林一急忙提醒。他自忖没了老龙的庇护,最多被禁制碾压得筋骨寸断,只要苦撑至仙境关闭,便可以脱身。

    老龙浑然不觉,自顾说道:“我与龙梵自幼相识,情同手足。他远离洪荒,我携族同行。他开创仙域,我冲锋陷阵。他惨遭大难而魂飞魄散,我跟着一起死。即便他一时昏庸不明,我依然无怨无悔。在我老龙的眼里,一日的好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

    一日的好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林一慨然不已。狂傲时,气吞八方;霸气时,睥睨天地;对兄弟赤胆忠心且如此重情重义者,非老龙莫属!

    “只愿你来日承继紫薇衣钵,再开创出一方天地。吴融可为你用,妖域或为转机,皓度等人,不妨酌情待之……”老龙的话语突然变得零碎起来,说道:“运数使然,天意如此啊!且听我一回,辰敖来世与你当兄弟!”他忽而一顿,长叹了一声,又道:“话没尽头,不若再走上一程……”

    “老龙……”心头的不祥猛然袭来,林一失声惊呼。

    老龙周身虚实一闪,原有的相貌及装扮蓦然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金袍金发的元神本体,狂傲彪悍的威势沛然而出,逼得四周的气机一窒。他不容分说,抓起了林一高高飞起……

    ……

    紫薇境中的所有人,皆在留意着巨塔高处的动静。

    罗清子已然放下心来,并暗自忖思着。那小子的机缘倒是不浅,竟能请来前辈高手相助,奈何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可见天数终难改变,以后的仙域还是九牧说了算啊!而他既非圣贤,便注定了是一只妖孽。只待仙境关闭之日,再行计较不迟!

    不过,此番罗家的收获,差强人意……

    雷云子看着那一跪一卧的两个人影,摇了摇头,转而带着些许失落,冲着左右苦笑了下。跟着冲到了巨塔的七百多层,着实不易。而仙境之行,就此而终。曾有的期待,难不成就这般烟消云散了……

    平阳子与司空尚不太明白雷云子的真实用意,却忍不住暗暗惋惜起来。紫薇传承近在咫尺,却遥如天涯而可望不可及。界外仙域之大,谁有那个福缘呢……

    黄婆婆默默凝望着,神情萧索而阴冷。此前她被摔了一下,可吓得不轻。尤其是伤了脏腑气息,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痊愈。而不幸中之大幸,那老不死的终于倒在了巨塔的九百五十层。哼!若非婆婆我阻拦一下,难说他此时会否得逞。既然紫薇传承为真,且待下回重新来过。若是当家的那位肯出手就好了,而她从不轻易抛头露面,好似对仙帝的一切颇为忌讳……

    “哈哈!那小子贪心不足,活该倒霉!”

    金圣抬头打量过后,很有先见之明地嘲笑了一声,转而看向身后的众多妖修。嗯!监寅低眉顺目的样子,倒还识趣。而倘若借助罗家之势,能否一统妖域呢?虎头妖尊,你断然想不到我的麾下强大如斯吧?哈哈……

    “修道之无它,唯清静清静再清静而已……”

    雷天收回眼光,悠悠自叹。见同守在石阶之上的平荃闻声看来,他淡然一笑,问道:“何为仙?”

    平荃不明就里,随口答道:“形神灵动合一,便可得道成仙……”

    “呵呵!”雷天微微摇头,好似感悟颇深的模样。亲眼目睹着神奇的诞生与寂灭,使他的心头多出些许莫名的意味。是患得患失,还是暗暗庆幸,竟然一时弄不清楚。他抚摸着唇上的淡髯,高深莫测地说道:“喧嚣甚上,无外乎欲念纷扰。物我难忘,又如何超脱成仙呢?便如那林一,空有一身的修为手段,却杀伐不止而争夺不休,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可怜乎,可悲乎……”

    平荃秀眸一闪,由衷赞道:“雷兄境界不俗啊……”

    “荃妹妹谬赞了,呵呵……”雷天轻轻摆了摆手,只觉得心里头舒服了许多。他远远看了眼那白衣身影,稍稍失神,转而又抬头仰望……

    巨塔的十丈之外,雨子一霎不霎看向那巨塔之巅,不知不觉间,两手掩在胸前,犹然觉着心头在隐隐生作痛。他竟然与义父交手……扑倒在地……他是否有恙?他的生死本应自己无关,为何又让自己如此的揪心?是血脉相牵,还是别的缘故……

    “诸位快瞧,那两人就要登顶啦——”

    恰于此时,一声惊呼响起。与其瞬间,巨塔上下的所有人皆翘首观望……

    ……

    两道人影,一跃百丈。十层石阶倏忽即过,其双双再次飞纵而上。

    巨塔的九百七十层。老龙稍稍一顿,禁不住趔趄了下,周身金芒一阵急剧闪动。林一被紧紧抓着,依然是脚不沾地而全无挣扎之力,只得任他施为。

    不过,此时的林一心急如焚。接连跃过二十层石阶之后,老龙那曾经金袍金发的威武身躯,竟然变得模糊起来。他好不易修成的元神之体,已在方才的奋力一纵之中崩溃。而其依然不肯停歇,继续燃烧神魂之力来强行施展修为。如此的下场只有一个,魂飞魄散……

    去它的仙帝传承,什么都抵不上一条性命!林一来不及多想,急急喝道:“老龙!给我止步——”而他才将张口,便觉得周身一紧,竟神识受困而不得传音。耳畔随之传来低沉的话语声:“兄弟!这条路从来都是有进无退……”

    “老龙……”

    林一闷哼一声,却无从挣脱,又一次被抓着飞起。

    转瞬之间,两人跃过石阶的九百八十层九百九十层。距那万丈之巅,已不足百丈。而老龙的身影愈来愈淡,仿若随时都要消散在虚无之中。

    忽觉着两脚落地,肩头的大手不再那么有力,林一身形一动便要摆脱束缚,老龙的话语声匆匆响起:“你若真是好兄弟,便该成全我这一回!若是不然,这无数万年的等待,岂非落了空……”

    林一顿然僵住,慢慢转首。

    老龙的五官眉目已朦胧不清,而熟悉的神情犹在。其中并无生死离别的悲壮,有的只是一种超脱与释然。他抬头仰望了下,伸出另外一只大手,缓缓搭在林一的肩头,云淡风轻地笑道:“哈哈!老龙我怕是不成了……”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老龙的上下闪过一层光芒。便在他散去身形的瞬间,突然化作一道虚幻的金色龙影,猛地将林一紧紧包裹起来,转而双双冲天而去。

    林一尚自失神,已身不由己凌空飞向了巨塔之巅。天穹的五色光芒愈发夺目,那高悬着的玉简与玉片愈来愈近……

    “兄弟!有缘来世再会……”低沉的话语声,一如梦里的风。

    林一周身陡然一轻,霎时惊醒。他人在半空,回首瞠目。那金色的龙影倏然变小变淡,瞬间只剩下微弱的一丝,即将回归天地之间。

    “不——”

    林一猛然大吼,转身伸手抓去,只想留住老龙最后的一丝残魂。那淡淡的金色龙影却从其指尖滑落,好像曾经的一切只是飘渺的虚幻。

    “老龙给我回来……”

    林一呲目欲裂,疯了般的在半空中乱抓乱舞。情急之中,其抬手挥出一道碧翠的光芒。便在龙影消散的一刹那,已被他揽入怀中。

    “老龙!我绝不能让你死,绝不……”

    不知觉间,林一已双脚落地。而他浑然忘我,兀自失魂落魄的紧紧攥着一只晶莹碧翠的玉镯。此乃花尘子的魂镯,可存魂纳魄并有蕴养之能。眼下此时,玉镯内的一片虚无之中,横卧着一羸弱不堪的小小的龙影……

    见状,林一悲喜莫名,两眼中透着湿润,失声道:“兄弟还没当成,你走不了……”他唯恐有失,手忙脚乱之际,掌心多出一团盈动的光芒,霎时已将玉镯收纳其中。

    与此同时,天地仿若晃动了下。

    林一蓦然一怔,跌宕的心绪平静下来。他双手一抄,那团光芒已归入气海之中。借助天魔结界,老龙的残魂再不会有所闪失。

    不过,那曾经难以抵挡的禁制又去了何处?

    林一尚未缓口气,又是神色一变。头顶之上,玉简与玉片静静高悬。那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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