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柳家的后院,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四下里浓荫蔽日,暗香疏影,好一片清幽雅致的所在。

    清池边的竹轩旁,一张蒲席上,端坐着一位白须的老者。其垂眉阖目,神态安详。

    此时,花间小径走来两人,神色惴惴,带着几分小心的模样。

    闻得身边的动静,老者缓缓抬起眼帘,悠然看着池鱼游动,出声说道:“贤儿,烟儿,你兄妹二人回来了……”

    来者正是柳贤与柳烟儿,二人近前拜道:“见过爹爹!”

    老者哦了一声,眼角轻抬,神色慈和。他长眉耸动了下,拈须沉吟道:“莫非出海不畅?有话说与老父听来……”

    柳烟儿冲着身边的大哥忸怩了下,往后退了一步,柳贤只好说道:“来去并无大碍,却是于玄月岛上遇到了天震门一行……”

    将此行的遭遇一一道出之后,柳贤垂手肃立,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老者手拈长须,眸子闪动着隐隐的怒意。想自己一生修道无果,为免身后绝嗣,这才于数百岁的时候得到了一双儿女。邀天之幸,儿女皆聪慧俊秀,乃良金美玉一般的人物,如今却为人欺凌,差点命丧海外。天震门,玉山并非你一家独大,何敢如此猖狂……

    抑下心头的火气,老者神色不动,威严渐起,沉声说道:“遑论他人刁蛮在前,两条性命终是丧于你手。贤儿,你可知错?”

    柳贤忙双膝跪地,说道:“孩儿知错,请责罚!”

    老者哼了一声,柳烟儿亦忙随着大哥跪下,小声说道:“请爹爹责罚……”

    见儿女乖觉,老者轻吁了下,话语缓转,说道:“禁足……于玉山镇十年,以示惩戒!”

    柳烟儿秀眸闪动,随即伏在蒲席上说道:“烟儿遵命……”柳贤的脸上亦随之露出了笑容,心头的悬石落了下来。虽说知晓老父亲疼爱自己兄妹,可家规森严,又出了两条人命,免不了要受禁足闭关的惩戒。玉山镇方圆千里,这禁足形同虚设,还是怕二人乱跑而惹祸上身。舔犊之情,莫过于此。

    老者冲着两兄妹示意了下,对方于蒲席上陪坐左右。他神色缓和了许多,说道:“闹出了人命,虽与你二人有关,而天震门难辞其咎!此外,兮湖的灵符太过霸道……”

    天震门的恶名远播不必多提,老者所说的兮湖,乃是他同族的妹子,名为柳兮湖。这女子很是宠爱柳贤兄妹,那灵符便是由其所赠。

    “不怪姑姑的灵符霸道,只怪孩儿的修为低下……”柳贤自责了一句。柳烟儿劝慰道:“姑姑所赠灵符为保命护身之用,而大哥眼下已是筑基的修为,又怎好妄自菲薄。皆因天震门弟子蛮横无礼……”

    轻轻颔首,老者说道:“灵符所蕴含金丹修士的三成法力,岂是寻常筑基修士可以应付的。而兮湖已是金丹后期的修为,所炼制灵符的威力可想而知啊!只不过,这一回还是免不了借她之力……”

    “爹爹是说……“柳贤怔了下,不禁与柳烟儿面面相觑。或许,这才是他兄妹二人心头的隐忧所在。

    老者说道:“不错!天震门的天震子,已横行玉山近百年。现如今,被我柳家斩杀了两位弟子,他又怎会罢休!”

    柳贤俯身说道:“都是孩儿闯下了祸端,使我柳家受到了牵连……”

    “此事怪不得大哥……”柳烟儿亦跟着焦急起来。

    ……

    习习凉风吹来,树木摇曳,池塘涟漪轻绽,几尾锦鲤吐着水泡,摇头摆尾,怡然自乐。

    许是多了心事,兄妹二人静坐无语,神情郁郁。

    看着满园的风景,老者淡淡一笑,轻声说道:“年少总有轻狂时,少不了几番的起落,几番的消磨。得意繁花照眼新,失意花冷不开心,一切不过尔尔……”

    柳贤与柳烟儿心有所悟,老者又语重心长说道:“古人有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须处进思退,着手图放,切勿因一时的莽撞,而失去了转圜之机。不过……”他话语顿了下,看了看身边一双人儿,又道:“谦谦君子,又何妨于生死荣辱之际,作一回铮铮烈士?故尔……”

    老者呵呵一笑,接着说道:“故尔,你二人虽有莽撞过失,却并无大错!”

    柳贤兄妹心头释然,伏地拜道:“多谢爹爹教诲!”

    老者嗯了一声,又手拈长须,慨然说道:“我玉山柳家已传承千年之久,岂容轻侮……”

    兄妹俩神情肃然,老者却话语一转,问道:“那个林一是什么来头,竟是占据了我族中长老的洞府……”

    柳贤忙简短几句道出了林一的来历,之后又说:“那位林道友自称散修,却身着云丝炼制的道袍与云靴,孩儿自感好奇,便生出了结交之心……”柳烟儿附和道:“大哥所言有理,那一身袍靴不下上万块的灵石,他一个散修怎会如此的阔绰……”

    老者恍然点头,说道:“云丝炼制的道袍与云靴,便是老夫亦消受不起,非前辈高人而不可得……”

    “玄月岛上所遇到的那位前辈,正是因林道友的缘故,才放过我等一行……”柳贤又将当时的奇遇说了出来,老者沉思半晌,自语道:“九州高手无数,公羊氏却罕有……”

    见爹爹如此神情,柳贤暗忖,怕是自己识人不明。他歉然说道:“即便林道友真是一散修,孩儿帮他一回,亦算是全了同道之义……”

    “不……”老者的神色忽而凝重起来,继而愕然道:“公羊氏?莫非是那位九州盟的高人……”

    柳贤兄妹相视,惊讶失声:“九州盟……?”

    ……

    方圆十万里的玉山岛,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家族与小仙门众多,而拥有元婴修士的仙门只有两家,分别为天震门与虚鼎门。

    天震门所在的断玉峰,北据大海,南倚群山,气象巍峨。尤其是那断玉峰,高逾三千丈,如一剑擎天,直破云霄,颇有切金断玉之势。

    此时,断玉峰下的一处山坡上,三个筑基弟子围着一金丹前辈分说着什么。一旁的地上,还摆放着两具死尸。

    不一会儿,那面相凶恶的金丹修士一摔袖袍,冲着身边三人狠狠瞪了一眼,转而踏起剑虹直奔峰巅而去。

    ……

    断玉峰的峰顶,一块光秃秃的大石上,正盘膝坐着一位玄袍老者。其须发灰白,神色乖戾,生人勿近的模样。

    金丹修士御剑而来,双脚尚未落地,便冲着老者大声禀报:“师父,玉山柳家杀我门下弟子……”他一句话未说完,对方冷哼了一声,兀自端坐不动,却张口叱道:“铁七,你瞎嚷嚷什么?老夫尚未耳目失聪……”

    叫作铁七的修士自知失态,忙老老实实躬身施了一礼。他才要说话,又忙噤声不语。老者转过身来,虎瞪着双眼,气势骇人。

    若是说铁七的相貌凶恶,他这位师父的尊容只能说是丑陋,外加上几分的狰狞,样子着实吓人。

    “那几个没用的东西,占不到便宜就不要回来……”怒骂一句后,老者忽而挥动双臂大吼道:“我天震门何时吃过亏?尔等丢尽了我天震子的老脸……”

    这位天震子的咆哮声去若奔雷,霎时响彻了整个断玉峰上下。直至片刻过后,那‘隆隆’的雷鸣声尚在回音不绝。

    铁七激愤起来,跟着师父怒吼道:“犯我天震门者,罪不可赦!”

    弟子的话令天震子深以为然,他点头以示赞许,恶狠狠说道:“莫以为有虚鼎门在背后撑腰,他柳家便可躲过这一劫。紫玉真人不过是元婴中期的修为,老夫还真的不怕她……”

    铁七凑到近前,信誓旦旦说道:“弟子这便下山,将柳家夷为平地……”

    天震子又骂:“混账!你是嫌师父还不够丢人吗?”铁七一怔,问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

    “你……”天震子抬起手臂作势要打人,吓得铁七往后一缩脑袋,委屈道:“师父勿要动怒,弟子有些糊涂……”

    冷哼了一声,天震子收回了手臂,兀自凶神恶煞的样子,教训道:“你入我门下多少年了?”

    “弟子从前乃一落魄散修,随师父来到玉山,已近百年……”铁七不敢怠慢,张口便答了出来。方才究竟说错了什么,竟惹得师父如此动怒?这与从师多久没有关系吧,还真是令人糊涂。

    天震子不满地瞪着铁七,斥道:“你跟随为师近百年,如此浅显的道理还不知晓?”

    铁七脸色发苦,说道:“有请师父教诲……”

    天震子又吹了下胡子,气急败坏地教训道:“老祖宗的话信不得!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派胡言!”

    铁七连连点头,摆出虚心受教的架势。

    天震子的怒气稍歇,反问道:“杀人偿命,你能占到什么便宜?欠债者不还钱,你又如何?”

    师父的话透着玄机,可就是听不明白。铁七不敢质疑,只顾着眨巴着眼睛,静待下文。

    天震子不无感慨地说道:“师父却是悟出了一个道理,杀人者还钱,欠债者偿命……”见弟子兀自懵懂,他又闷哼了一声,说道:“杀我弟子者,用灵石来抵偿人命!欠我灵石者,用命偿还……”

    这位的意思是说,有人杀我弟子,我让他用灵石来抵偿。若其不愿意掏灵石,那我便来逼债杀人。总之是不能吃亏,还有占点儿便宜。

    铁七恍然而悟,双眼放光,大声赞道:“将人杀了,灵石尽归我所有!这便是杀人者还钱,欠债者偿命……师父真知灼见,弟子受教了!”

    师徒俩臭味相投的默契,使得天震子心生几分快意。他手拈长须,得意说道:“为师走遍九州,还未曾吃过亏!这一回,柳家自己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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