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瓶(玉娇龙续集) 作者:聂云岚

    第 76 章

    春雪瓶心里不竟有些慌乱起来,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只含糊应道:“我也时时在想念王妃哩!”

    王妃欣然一笑,她那双一直凝望着春雪瓶的眼里竟闪起了泪光,那双紧握的春雪瓶的手也握得更紧了。

    惊疑和困惑使春雪瓶又由慌乱变成茫然,她忙低下头去,避开王妃那双充满柔爱而又使她感到不解的眼光。

    王妃忙又扶起她的头来,带着些歉意,又带着些儿感伤地对她说道:“我虽身为王妃,有时也有我的难处。”她停了停,才又说道:“趁王爷不在府里,你可在我身边多住两日,我们可以尽情地谈

    谈。”

    春雪瓶虽仍感到困惑不解,可她却已定下神来,便试着问道:“王爷近来为何烦恼?”

    王妃迟疑了下,说道:“头绪纷繁,许多似是而非真真假假的事情都搅在一起了,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等到府里,我再慢慢告诉你。”

    春雪瓶从王妃的这几句话里,既理不出一点头绪,也看不清半点眉目,她仍是满腹困惑,仍是一片茫然。

    马车一直驶进王府,直到便殿阶前方才停了下来。两名宫女早已来到车前,春雪瓶还不等她俩前来搀扶,便已扶着王妃下了马车。王妃满怀喜悦地携着春雪瓶的左手,穿过便殿,来到一问陈设得十分精致的屋子里,两名随侍在身后的宫女,即忙移来绣凳,她和王妃坐下后,茶很快地也由宫女献上来了。王妃随即对两名宫

    女说道:“我和春姑娘叙话,你二人退出房去,休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两个宫女恭恭敬敬地退出房外去了,王妃让春雪瓶将绣凳移近她的身边,又紧紧拉住了她的双手,这才对她说道:“有许多十分紧要的话我一会再和你细说,你得先告诉我,你的母亲是不是驼铃公主?”

    春雪瓶不由一怔:没想到这曾在她心里预料过的事儿竟然发生了,而且是在这样的时候,又来得这么突然!她该如何回答才是呢?她因一时拿不定主意而感到慌乱起来。她只好低头不语了。王妃紧紧地凝视着她,等她回话。过了难耐的片刻,王妃忽然发出一声哀深的叹息,带着硬咽地说道:“我已经猜到了你可能不会承认,可我却已认定了你就是驼铃公主的女儿了!”

    正感不知如何是好的春雪瓶,听王妃这么一说,又不由十分诧讶起来,忙抬头来瞅着她问道:“王妃凭着什么认定我就是驼铃公主的女儿呢?”

    王妃抓起春雪瓶的手来,指着她手上戴的那只指环说道:“就凭你手上戴的这只指环。”她又凝视了春雪瓶片刻,低声说道:“你母亲难道没有告诉你吧?这指环原是一对,你母亲和我各有一只。为了寻找你母亲,我将我那只作为信证交给拉钦转到你母亲手里了。那天我在你手上看到了这只指环,我便问你是从那里来,你说是你母亲旧物。世上除了我那驼铃妹妹,谁还有这指环,我也就知道你定是驼铃公主的女儿了。”

    春雪瓶:“驼铃公主既然已有了两只指环,难道她就不可以送一只给别人吗?”

    王妃:“自从十六年前拉钦将你和你母亲从哈珠接去西疆后,就一直住在艾比湖,在那儿住了将近八年才到天山去的。那天我问你在去天山前是否住在艾比湖,你也是承认了的。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春雪瓶默然不语了。过了许久,她才又含含糊糊地低声说道:“驼铃公主早已下落不明的事,拉钦不是已经告诉了德老前辈,德老前辈也一定告知你了!”她说到这儿,不禁略略犹豫了一下才又说了句:“王妃休要错认。”

    王妃发出一声带怨的哀叹,说道:“别再提你那位拉钦了!”她忽又将话打住,脸已在渐渐变白,那双紧握着春雪瓶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起来,随即又是一声充满悲凉的叹息,说道:“开始我也把拉钦所说的信以为真,后来我才知道一切原都是假!我心里亦才明白,你母亲也和一些别的蒙古人一样,都在怨我恨我,不再把我认作蒙古人,你母亲也不会再认我这个曾经是那么疼她爱她的姐姐的了!”王妃说到这里时,不禁已由哽咽变为啜泣,那深深的悲痛,竟使春雪瓶也为之震撼。王妃啜泣了会,又带着几分委屈和含着几分幽怨对春雪瓶倾诉道:“你哪里知道,三十一年前,阿拉善王爷为争夺牧场,在我部里煽起来叛乱,杀死了我的父王和你母亲的父亲——我的叔叔,那时我才十六岁,你母亲更小,仅仅只有三岁。府里的亲人几乎都被杀光,部落的人伤亡殆尽,剩下的残部也全被冲散,你母亲也不知被谁抱走了,我在几名跟随父王多年的骑卫的拚死保护下,才得以逃出王府,孤身一人在草原上东漂西荡,时时都要提防阿拉善王爷的追踪加害,好不容易熬过了六个多月的饥渴冰霜,铁贝勒王爷才奉朝廷之命领军来到蒙古,把部里的叛乱平了下去。铁贝勒王爷还把蒙古各部的王爷都召到军营,陈兵说理,迫使各部结盟。阿拉善王爷也慑于朝廷天威,率部退回阿拉善了。我当时已是部破家亡,铁贝勒王爷见我孤身无靠,又恐因我而再起争端,便将我带回京城,我亦因感王爷恩德才嫁给了他。当时幸存下来的一些星散在各地的旧部,不明真相,也不知我当时的困难处境,更不去权衡利害得失,听说我嫁给了铁贝勒王爷,便把我视同背叛,对我多有非议。他们哪里知道,我当时若留在蒙古,亦终难逃阿拉善王爷的加害,也只有死而已,我既嫁给了铁贝勒王爷,阿拉善王爷亦不能不有所顾忌,不敢再对我部幸存余众恣意掠杀,你母亲当年尚不解事,当然不会知道我当时的处境,只听人非议,便不加谅解,不愿再认我这个与她一同受难的姐姐了!”王妃说到这里,已是泪痕满面,又不禁伤心地啜泣起来,哭了许久,才又抬起泪眼,满含辛酸地望着春雪瓶说道:“你母亲纵不念过去在她幼时我对她的疼爱之情,也应念在后来我派人到处寻她之意!她怎竟忍心叫人骗我,说你母女已失踪多年,以图割断我和她的这一线姐妹情分!”

    春雪瓶的心被震撼了!王妃倾诉出的这些含泪带血的往事,她真是料所未料,闻所未闻。惊奇,困惑;悲痛,迷离,有如一峦峦巨石投入她的心中,在她心中激起一片狂澜。又有如使她陷入一场梦魇,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一切最后都凝成哀悯,化作同情,在她心里融为了一片深沉的爱。春雪瓶抬头望王妃,见她仍是那么悲伤,那不断流出的泪水似乎变成了血。她知道,王妃心里的悲哀,已经不是几句同情的话语所能遏慰的了。但自己又能对她说些什么呢?说假,她不愿,说真,她不忍,也不能,因这涉及了她的母亲!春雪瓶怀着极度的不安,深深的同情和深深的内疚在撞击着她的心!经过一阵揪心的折磨,她突然抑起头来,亲昵地望着王妃,充满真诚地说道:“我从未听母亲谈起过这些事情,更未听她说过任何责怪你的话语。不管母亲的心意如何,我小雪瓶从今以后一定把您当作亲亲的姨母。”

    王妃眼里闪起一道惊喜的亮光,她那已被悲伤冻僵了的脸上竟突又浮出了笑意。但这只是很短暂的事情,很快地,王妃眼里那刚刚才闪亮起的惊喜的光茫又渐渐暗淡下去,脸上浮起的那一抹笑意又慢慢消失。她凄然说道:“你真是个好心的姑娘,我早已把你认作是自己亲亲的侄女了。你母亲没有对你说出怨怪我的话语,是她不愿让你知道那段悲惨的往事;她已经是决意要割断我和她的姐妹之情的了!这却使我比听到她已失踪的消息还要伤心!”

    春雪瓶只含糊地说道:“王妃何以知道我母亲会如此?”

    王妃:“你母亲要不如此,如何找了一个假拉钦编出那么一段话来搪塞我呢?”

    春雪瓶不由全身一震,大大吃了一惊,忙问道:“王妃怎说那拉钦是假的?”

    王妃凝神片刻,极力压制住她自己的悲伤,又把她对自己的哀、感转为对春雪瓶的关切,瞅着春雪瓶动容说道:“你哪里知道这几天来在王府内外发生的事情!为了你那个假拉钦,差点惹出一场大惹来了!若不是我那天看到你手上那只指环,猜出了你就是我那驼铃妹妹的女儿,暗中设法替你们弥盖解脱,你和德秀峰都将大

    祸临头了!”

    春雪瓶见王妃说得那么认真,她虽并未因此而感到惶惧失措,却已如坠雾里,感到惊异已极。她默默片刻,才又含糊说道:“为了一个拉钦,怎会弄到这般地步!”

    王妃:“西疆军营已送来密报,说那拉钦不但是假,而且说那假冒拉钦的乃是马贼魁首半天云。”

    春雪瓶只觉猛然一震,心也急剧跳动起来。她又试着问道:“王妃也相信了那一纸密报是真?”

    王妃:“说那拉钦是假,我已作了印证,说那人就是半天云,这可干系非轻!”王妃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只紧紧地注视着春雪瓶,眼里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有探询,有审究,也有充满忧虑的关切和责怪。

    春雪瓶虽仍充满困惑,却已经镇静下来。她一时也弄不清楚是由于什么,只感到坐在她身旁这位王妃是可以信赖的,对她无须警惕,更无须防范,她已从她身上感到她有一颗正直而又善良的心。因此,春雪瓶也毫不迟疑,毫不闪躲地迎着王妃的目光,带着些儿央求地从容说道:“小雪瓶既已把你当做亲亲的姨母了,还有

    什么事情不可以对你说的呢!只是我很想知道这几天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这些事情又是如何发生的?请你告诉我,我也会把你想知道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你的。”

    王妃亦已拭净了脸上的泪痕,还复了她那雍容端庄的仪态。她对着春雪瓶点了点头,说遭:“我接你来,也就是为了要将这几天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你,以便你去自省和善处。可事情来得那么突然,头绪又是那么纷繁多端,竟叫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了!”她凝神思索片刻,才又对春雪瓶慢慢讲出了这些天来发生在她和王爷身边的这样一些令人奇异不测而又令人惊心动魄的事情:德秀峰从西疆回到京城的第三天,便去王府向王爷禀告了他去西疆察访军务的各有关情况。王爷在听完他的禀报后便因事到军机处去了。王妃见王爷已经离府,便命宫女将他唤进便殿,向他问起探访驼铃公主下落的事情。德秀峰向王妃禀报说:他到西疆后便四处打听,均无人知道驼铃公主的下落,甚至许多人连驼铃公主这个名都不曾听过。后来他在去塔城的路上,偶然结识了一个叫春雪瓶的姑娘。他到塔城后不多天,那位春雪瓶姑娘也到了塔城,在一次偶然闲谈中,他从春姑娘口中知道了拉钦的下落,又在春姑娘的帮助下,他见到了拉钦。他向拉钦说了王妃对驼铃公主的惦念,并向拉钦打听驼铃公主的下落。据拉钦告诉他说,驼铃公主已在八年多前便带着她的女儿悄悄离开了艾比湖,遁隐到天山深处去了。从此以后便杳无音信,再也没有人见到过她的踪迹。拉钦还说,驼铃公主多半已是不在人世的了。

    王妃听了德秀峰这番话后,把一切都信以为真,她除了为驼铃公主母女的不幸而陷入深深的悲痛外,便未再向德秀峰多问什么。三天后,王妃陪同王爷在后殿观看春雪瓶和巫朵司比武决胜,她见春雪瓶从容挥剑,毫无费力地便把巫朵司击得一败涂地,她真是高兴已极!特别是春雪瓶在殿堂上那飒爽的英姿,那怡然的神

    态,以及那充满机智和正义的言词,更令她暗暗惊奇,赞叹不已!王妃便对春雪瓶不由生起一种眷恋之情,心里也对她充满了疼爱和怜惜。

    重阳那天,王妃邀春雪瓶进府赏菊,对她不但特别恩庞,而且还对他怀爱备至。春雪瓶告辞出府时,王妃无意中发现了她手上那只指环,并立即就认出了那是自己和驼铃公主的旧物,当时因碍于鸾英等人在旁,虽未深问,但仅从几句短短的问答中,王妃便已心疑春雪瓶就是妹妹驼铃公主的女儿了。

    春雪瓶刚一出府,王爷便把王妃召到他书房里去,显得焦躁不安地突然问她道:“你看春雪瓶姑娘会不会是马贼?”

    王妃大吃一惊,便忙回答王爷道:“这是从何说起!我看那春雪瓶乃是一个颇有教养的姑娘,又深明大义,怎会是个马贼!”

    王爷点了点头,说道:“我看她也不像。”

    王妃正想问他为何问出此话来时,王爷却又问她道:“你可知道德秀峰在西疆是否曾经见过拉钦?”

    王妃立即回答道:“德秀峰在塔城确曾见过拉钦。他是受我之托,为打听我妹妹驼铃公主的下落才找拉钦的。”

    王爷沉吟片刻,又问王妃道:“德秀峰见到那人是否果真是拉钦?”

    王妃已觉王爷神色有些异样,又见他一连数问都问得突然,感到其中定有蹊跷,便忙问王爷道:“王爷为何突然问出这等话来?”

    王爷这才说道:“今天我去军机处议事,看到昨日送到的一封从西疆伊犁将军衙署送来的密报,密报上说:西疆近来出现一个绰号飞骆驼名叫春雪瓶的年轻女马贼。这人不但性情猛悍,而且武艺精绝,经常单人独骑在昌吉乌苏一带出没,横行无忌,多次抢劫牧民牲口,不时杀伤伯克巴依。说她于今年五月,曾在乌苏袭击巡哨官兵,杀伤姚游击,并夺走原从马贼半天云手里缴获来的坐骑和宝刀,后来又由她将这些坐骑和宝刀还到贼首半天云手里去了。密报还说,今年六月,春雪瓶又曾窜至塔城借着德秀峰的庇护,公然住进驿馆,并引来一位名叫拉钦的人和德秀峰会晤,两人在驿馆密谈数日。密报说,据塔城军营识得半天云的老兵声称,那位自称为拉钦的人的身材相貌与贼首半天云极为相似,亦有认为那位拉钦即是贼首半天云的。密报最后要求军机处对此进行勘察究办。”

    王爷说了密报内所谈的这些情况后,拈须凝思片刻,又说道:“若说密报不实,却又写得这般详细,若说是实,则又令人不可思议。这事既然涉及德秀峰,就须从他着手审查。若他会见的那个拉钦果是贼首半天云所冒,则不但可以证实春雪瓶确是马贼,而且德秀峰亦难逃罪责。”

    王妃见事态如此严重,不禁暗暗为春雪瓶的安危着急起来。她对密报内所说疑拉钦乃为半天云假冒之事,心里总觉不信。她又对王爷说道:“听说西疆军营官兵,军令军律已远非玉帅在时严明,骚扰百姓之事时有发生,我想春姑娘为此曾与他们发生争斗也许有之,若说她是马贼,则实难令人相信。至于拉钦,京城里各衙

    府里的人也多认识他,那半天云岂敢贸然假冒!”

    王爷:“等我将德秀峰召来详细查问一下,真假就不难立辨。若果是拉钦,春姑娘是马贼之说亦就无据了。”

    王妃自王爷和她谈过这件事情之后,心里一直不安,她联想到拉钦曾说驼铃公主母女已失踪,而春雪瓶手上又明明戴着驼铃公主的指环,为此,使她已由不解而变得怀疑起来。于是,王妃便趁王爷人宫之机,派人去把德秀峰召来。她绝口不提密报之事,只重又问他拉钦所谈有关驼铃公主失踪的情况后,又若不在意地问他

    道:“你过去可认识拉钦?”

    德秀峰回答道:“不认识!”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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