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瓶(玉娇龙续集) 作者:聂云岚

    第 12 章

    梁巢父充满关切地说道:“病既是久积而成,药也非几剂就能奏效。这样的病重在调摄,切忌寒侵,更不宜久处深山,孤寒自苦,贻误一生!”

    春雪瓶已经听出梁巢父话外有话,意在劝她母亲离开天山,重返尘世,但她知道母亲最厌恶的就是有谁谈起她的事情。因此,春雪瓶只默然片刻忙把话题一转,忽然问道:“梁爷爷,你可知京城里有个名叫德秀峰的官儿?”

    梁巢父感到有些诧讶:“姑娘为何问起他来?”

    春雪瓶:“几天前,我在玛纳斯河边大路上,碰到了他,随他一路的还有他的儿子和儿媳,我和l他们结伴同行了两天,听他们谈了许多京城的事情。”

    梁巢父若有所思,忽又若有所悟地惊呼一声:“啊,原来是他!”

    接着又说道:“十日前有两位从这里过路的蒙古朋友,曾对我谈起过一桩怪事,说他们在迪化城外遇到一位从京城来的官员,曾向他们打听一个人的下落。那官员还说,他们只要能将他打听的那人的下落告诉他,他愿赏银千两。我一直在琢磨这官员是谁,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却是这个德秀峰!”

    春雪瓶听得无头无脑,只困惑不解地望着梁巢父。

    梁巢父忖度片刻,才又意味深长地望着春雪瓶说道:“那德秀峰打听的不是别人,就是早已杳如黄鹤的驼铃公主!”

    春雪瓶吃了一惊,心想:这不正是八年以前母亲居住在艾比湖时,那里的人们对她的称呼吗?这德秀峰与母亲何关?又为何要打听驼铃公主的下落?春雪瓶尽管心里生起许多疑问,可是,由于事情又涉及到她母亲,她只好闷在心里,不便问出口来。

    梁巢父也因春雪瓶的沉默而更加审慎起来。他也不敢再深谈下去了,只仍似闲聊般地说道:“我那两位蒙古朋友只对德秀峰说,驼铃公主已于八年前只身带着她的女儿离开了艾比湖,至今下落不明,多已不在人世的了。”梁巢父瞬了瞬春雪瓶,又不禁充满感伤地说道:“听我那两位蒙古朋友说,艾比湖那些蒙古乡亲,一直都在惦念公主,把公主的房宅、财物都保管得好好的,都祈望有一天公主能重新回到艾比湖去。”梁巢父那苍老的声音也带着些儿哽咽。

    他停了停,又轻轻地补了一句,“那艾比湖的气候更比天山宜人!”

    春雪瓶的心深深地被感动了。她从梁巢父的这番话里,感到了尘世的温暖,重唤起她记忆里的童年,以及对艾比湖那些童年伙伴的怀念!春雪瓶眼里闪着一种异样的光彩,凝望着梁巢父,含糊地但却是真诚地说道:“天山上的千年积雪也有融化的时候,一个心灰意冷的人也会有回心转意的时候的。梁爷爷放心,我一一定把你的好意带回天山去。”

    梁巢父欣然地一笑,点点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当晚,春雪瓶便在梁巢父铺里留住下来。

    第二天一清早,梁巢父便进城去了,直至快近中午,他回到铺里,告诉春雪瓶说,他已向军营里几个他熟识的人打听过了,都说不曾见过大红马,只说姚游击已于今早率领着二十余骑急急忙忙地向北驰去,不知是否有关大红马的事情。梁巢父还从他们口里探知,军营加强巡逻,是由于姚游击得报,在车排子一带发现了马贼的踪迹。梁巢父谈到这里,不禁皱起眉头,搔首踱步,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们来干什么?来的又是何人?”

    春雪瓶:“兴许是日前在草原上妄图抢劫我们的那帮游骑!”

    梁巢父也不禁哑然一笑,说道:“兴许真是如此!军营里也常有这样的事情:当官的最怕马贼,往往将游骑误认为马贼;军校们最怕游骑,又常常把马贼故报为游骑。”

    春雪瓶寻马心切,见自己来到乌苏扑了个空,不禁更加气恼起来。她听说姚游击向北驰去,便决心随后跟去看个究竟。春雪瓶提起革囊,辞别梁巢父就要动身,梁巢父忙位着她,说道:“姑娘,你本领虽高,毕竟是孤身一人,又无坐马,怎能和他周旋!依我之见,不如暂回天山,作些准备,再下山来。”

    春雪瓶:“我这次下山,就是为给罗大伯送还刀马去,如今失了大红马,我还有何面目回天山!至于那位姚游击,除非盗马果然与他无关,不然,我定饶他不得!梁爷爷放心,我岂把他和他那二十余骑放在眼里!”说完,她便出了铺门,沿着道旁小路向北走去。

    春雪瓶在乌苏城北野外游荡了整整一天,不但未见姚游击到来,却连一个骑校的影子也没看见。守候又落空了,她只好又转身向东,阳蔚石河子方向一路寻去。春雪瓶忍着饥渴,熬着疲劳,在荒原上东寻西找地又走了一天一夜,她除偶尔碰到几个赶骆驼的汉子和几个结伴同行的挑担脚夫外,还是连个巡骑的影儿也没见到。第三天中午,她穿过一片灼热的砂砾地,来到通向玛纳斯的古道旁,春雪瓶这时已经感到闷倦已极,很想找个凉爽的地方歇息了。她举目一望,忽见前面不远处,道旁出现了一丛茂密的树林,便忙走进林去,选了一株枝叶繁密的大树,爬上高高的树桠,将身斜靠枝上,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春雪瓶也不知睡了多久,正迷朦间,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她猛然一惊,迅即张开眼来,探头循声向林外看去,倏见一个身着骑校装束的汉子,纵马如飞,从林边一闪而过。时间虽只一瞬,但她已认出那军校骑的正是她的大红马!同时也只一瞬间,春雪瓶便已从绣袋里取弓在手,只见她扬手一扣,一支短短的弩箭好似闪电般脱弦而去,一眨眼间便插到那骑校的右臂上去了。那骑校中箭后,只略略摇晃一下,便猛然勒住奔马,那边即回过头,圆睁着一双惊异带怒的眼睛,向林里搜寻着。春雪瓶正想跳下大树扑去夺马,蓦然间她看到了一张她熟悉的面孔,和一双她熟悉的眼睛,特别是那深沉中带惊带怒的眼神,不知曾多少次把她从梦中扰醒。一刹那问,春雪瓶已经明白过来,她又干了一桩比天还大的错事!被她射伤这人,正是八年前曾经被她射伤、并因而被官兵所擒的半天云,也正是她要去乌伦古湖寻访、给他送去刀马的罗大伯。

    春雪瓶一阵锥心般的难过,悔、愧、羞、悲一齐绞在心头,她木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极度的难堪竟使她对林外又响起的一·片蹄声也失去觉察,只呆呆地看着罗小虎用右手困难地拨出腰刀,再哆嗦着交到左手,随即便又看到约有二十余骑军挥刀围上前去,只见刀光马影,立时杀成…团。春雪瓶忽地打了个寒战,她也忽地从寒战中清醒过来。恰在这时,她看到姚游击j立玛林边,正搭箭开弓,准备伺机向罗小虎射去。春雪瓶哪敢褥误,迅即扬手一箭向姚游击右臂射去,只听他“啊唷”一声,一松手,弓已随声坠地,箭也斜飞出去,正好插在一名军校的腿上。那军校也几乎是与弓I司时坠落地上。春雪瓶随即一连放出数箭,紧紧围着罗小虎的几骑,有的带箭窜开,有的坠马,有的伏在鞍上惨叫。姚游击和军校们都惊呆了,只仓皇四顾,不知箭从何来。罗小虎趁军校惊散四旁之际,勒马横刀不住向林里探望。他眼里只充满了惊愕,怒意竟已全无。

    春雪瓶趁那班军校正在惊惶万状、六神无主之际,突的又连连发出数箭,随即又有几名军校中箭嚎呼。其余十几骑军校被吓得魂散魂飞,拨马乱转,挤成一团。罗小虎见状,不禁发出一阵震耳的笑声,挥动腰刀,一纵大红马,猛向他们冲去。军校们哪里还敢抵敌,吓得一阵惊呼,各自勒转马头,争先逃去。姚游击正想喝住他们,忽见罗小虎又回马向他驰来,他也慌忙拨马,跟在那些军校后面,向乌苏方向逃去。 .

    古道上又沉静下来。要不是地上遗下几柄腰刀和一张弯弓,简直看不出这里曾发生过战斗的一丝儿痕迹。

    罗小虎仍立马道上,向树林里张望,他那疑讶的神色里,已带上了些儿凄伤。

    春雪瓶从革囊里取出短刀,跳下树林,慢慢来到罗小虎马前,双手捧刀,低头跪倒地上,意语不连地说道:“我错认人了,不是有意射你!我是来还刀的。还望罗……罗大伯宽恕!”

    罗小虎没说话,只俯下身来,久久地盯着她。

    春雪瓶见罗小虎久无动静,便怯生生地抬头来向马上望去,她看到一张虎虎有威的面孔上,充满了惊喜,布满了慈祥,一双闪闪发亮的眼里,正耀起一层泪光0春雪瓶仰望着那张充满慈祥的面孔,又低声说道:“我真的不是有意伤你!”

    罗小虎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你是雪瓶!”

    春雪瓶点点头:“是的。我正要去乌伦古湖找你……。”

    罗小虎还不等他说完,翻身一跃下马,抢步来到她的面前,接过刀,伸手扶起她来,为她拂去膝上的尘沙,说道:“我也正在到处寻你,因此才碰上那班官兵的。”说完,他举目向四野望一番,忙去拾起那些兵器,回头又对春雪瓶说道:“走,到林子里去再慢慢细谈。” ..

    二人进入树林,罗小虎扔了那些拾来的兵器,将大红马拴在树上,选了一片干净的地方坐下。春雪瓶早已注意到了,她射去的那支短箭还深深地插在罗小虎的臂上,以致罗小虎每一举动,都痛得微微皱了皱眉头。她等罗小虎刚一坐定,便忙移坐到他身旁,充满愧疚地说道:“罗大伯,这箭我来给你拔出。”

    罗小虎欣然一笑:“好,让你拔。”

    春雪瓶小心翼翼地伸过手去。可那手还没触着箭便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罗小虎见她那般情景,又笑了,笑得很开心。他看春雪瓶迟迟不肯动手,又说道:“拔吧,雪瓶!你也别怕,你拔我不会痛的!”

    春雪瓶一咬牙,握住了箭,手虽然不颤抖了,可心却急剧地跳动起来,她还是没敢往外拔。

    罗小虎回头看着她,充满怜爱地摇了摇头,说道:“仁慈也须手狠!你能懂得这点就敢拔了。”

    春雪瓶听了,迅即将手一抬,箭也随手而出。她偷向罗小虎瞟去,见他不但连眉也未皱一下,反而发抖一阵爽朗的笑声。他笑过以后,.又回头说道:“这就对了!你要记住:为人行事,该狠时,杀人也.无须眨眼;不该狠时,蝼蚁也休伤它性命。”

    春雪瓶从革囊里取出母亲给她的金创药来,给罗小虎的伤口敷上,又细心地替他包扎起来。

    罗小虎拾起那支带血的短箭,默默地玩了会,忽又举起它来,充满感慨地对春雪瓶说说道:“你这弩箭的射法原是我教给你母亲的,你母亲又教给了你,没料到你却两次用它来射我!”

    春雪瓶羞愧得赶忙低下头去,难过得几乎哭了起来。

    罗小虎忙伸手扶起她的头来,对她说道:“雪瓶,我这不是在责怪你,也不是在怨你母亲,我是在想:我从不信天意,但从这事看来,莫非果有天意?!”

    春雪瓶不懂得他这话的意思,只困惑地望着他,忙又解释道:

    “不,不是天意,是无意!一个装扮成百姓的官兵盗了这大红马,我气极了,正在四处找寻这马和那盗马的贼,我走倦了,正在这林里的树上打盹,恰巧你从这儿跑过,我没看清就放了箭。当我认出是你时,我悔极了!这都是我的错,不是天意。”

    罗小虎又是一阵开心的朗笑后,说道:“好啦,别再提这一箭之事了!只要我能见到你,再中一箭也是值得的。”他瞅着春雪瓶,眼里充满了宽慰和喜悦。

    春雪瓶:“这大红马怎会到你手里来了?”

    罗小虎:“盗走你这大红马的那人不是官兵,是你乌都奈叔叔。

    他去迪化办完了事回乌伦古湖,在沙湾的驿站门前见到了这大红马,他便打定主意要把这马盗回来。他不认识你,见你和几骑官兵一道上路,还以为你是军营里的亲眷哩。他一路跟在你们身后,进入草原的那天夜晚,他便下手了。他骑着大红马刚进沙漠,正碰上我从乌伦古湖赶来,他把盗马的经过告诉我后,我便已知道他是干了桩蠢事,那位被他误认为是军营里亲眷的姑娘一,定是你了。”

    春雪瓶忙截住罗小虎的话头,问道:“你怎知那人是我?!”

    罗小虎:“你在乌苏东城关口和姚游击对刀赌马的事你马强叔叔都已经告诉我了。我知道这刀和马在你手晕。”他又接上刚才被春雪瓶截断的话,继续讲下去,说他断定那个失马的人是春雪瓶后,便和马强赶到车排子去,守候在通向塔城去的大道旁,想在那里见她一面,并把乌都奈误盗大红马的事告诉她,好使她放心。不料他和马强刚到那里,便被乌苏军营的巡骑发现,他不想和军营的官兵冲突、纠缠,只得离开车排子,避开了那些从乌苏军营赶来拦截、搜索他们的官兵。后来,他又听一位牧民弟兄说,有位年轻姑娘在这一带找寻她被盗失的大红马,他猜出这准是春雪瓶,便也在这一带到处寻她,这才引出刚才那二十余骑官兵追赶他的事情来。

    春雪瓶听完罗小虎谈了这段经过以后,这才明白过来。她立即又不安地问道:“你离开乌伦湖时,就只孤身一人上路?”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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