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夜里下了一场大雨,连着几天的酷热消失了,早上起来后,天气凉爽宜人。

    床头电话响起时,周秀英正无奈地忍受着丈夫每周一次的规律姓蹂躏。

    丈夫桂宇本名桂福娃,上大学时改名桂宇。桂宇是学《统计学》的,毕业于彭城大学,后来留校教起了《统计学》。从助教、讲师、副教授,一步一个台阶干到了教授,还带起了研究生。用桂宇教授经常向周秀英炫耀的话说,他是遵循一个学者健康成长的客观规律一步步走到了成功的今天,如同类人猿进化为人一样自然。

    周秀英对此不以为然,他对桂宇标榜的所谓成功嗤之以鼻,认定桂宇是得了病,“规律病”。桂宇的工作和生活实在是够规律的,一切全在事先的安排和计划之中。结婚前,周秀英还以为这是一种美德,结婚后才知道,和这么一位规律病患者共同生活是个什么滋味!桂宇早上起床是准时的,不管春夏秋冬,永远是六点十分。晨练是准时的,不论下雨下雪,永远在校园艹场小跑一小时。就连夫妻之间过姓生活也是讲究计划和规律的:八年前刚结婚时一周两次,逢周三和周末各一次。近两年改了,改之前还慎重且明煮地和周秀英商量过,说是双方都人到中年了,岁数越来越大了,孩子也大了,要多注意身体,只能一周一次了。

    这就定下了目前的做爱时间:每逢周五晚上九时到十时之间。不在这个计划的时间里,哪怕周秀英当天心情很好,想轻松浪漫一下,桂宇也不干。而在这个计划时间里,不管周秀英心里多烦,有多少公事私事要处理,不奉陪又不行。按照周秀英的讽刺:他恨不得连她的月事都控制起来,决不能出现早一天晚两天之类的意外。

    余可为来电话的那晚正逢周五,而且,正是在九时十时之间,周秀英便在一个很有规律的特定时间段里,和余可为通了一个很没有规律的电话。把话筒拿起时,桂宇刚开始忙活,周秀英依在床上只“喂”了一声,就感到下身一阵不适。

    余可为在电话里开口就问:“小英啊,现在说话方便吗?”

    周秀英瞅了瞅亢奋中的桂宇,迟疑了一下:“方便,余省长,您说吧!”

    余可为那边似乎明白了什么,称呼变了:“秀英同志啊,你说的情况,我找旭山同志了解了一下,是有那么回事!这个老陈还真找到旭山同志那里去叫了!”

    桂宇仍在那里动作着,尽管很小心,还是弄出了一些不雅的响声。

    周秀英拧了桂宇一把,挺委屈地说了起来:“余省长,你说这叫什么事啊?陈志立到底是整我,还是整你?凭几封匿名信就敢让市委把我规起来?现在哪个干部没有匿名信?只要力度大一点,伤害了谁的利益谁就告你,让人简直没法干工作!”

    余可为说:“事情没这么严重,旭山同志说了,就是了解一下情况,这两天可能会让小林市长找你谈谈。旭山同志和小林市长那里我打了招呼,和他们交代了,在这种时候一定要保护干部,他们心里有数,全答应了,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

    周秀英心领神会:“余省长,那就谢谢您了!其实,就算他们抓住不放,我也不怕,说我拿了苏全贵的十万块钱,谁能证明?苏全贵已经死了嘛,写匿名信的家伙不过是瞎猜测!我估计很可能是陈志立指使手下人写的,主要想整你余省长!”

    余可为说:“哎,秀英同志啊,这你也不要瞎猜嘛,我看老陈不会这么做!倒是你这个同志,要总结,要好好想想,你们城管委内部会不会出问题啊?据我所知,匿名信是写在城管委文件纸上的,我尤其要提醒你注意的是,萧书记手里好像也收到了一份!”

    周秀英心头一紧,苦笑道:“余省长,你提醒得对,我估计也是内部人干的!”

    余可为说:“那你就要注意了,决不能在这时候给我、给省委捅娄子!小林市长找你谈话时,你要摆正位置,把有关情况说清楚,要给市委一个交代!该检讨的地方还是要检讨,这么多违章门面房盖到了大路上,光是区城管委和下面具体工作人员的责任啊?你这个市城管委主任就没责任啊?领导责任肯定逃不掉嘛!”

    周秀英说:“是的,是的,余省长,我当然有领导责任,唐书记和林市长不也有领导责任吗?领导责任是一回事,受贿渎职又是一回事,尤其是扯上了苏全贵,也太毒了!你说说看,我要真收了苏全贵的钱还得了啊?还不被他们送进去了!”

    余可为提醒说:“哎,秀英同志,苏全贵的事不要说了,苏全贵的死现在还是秘密,你可千万别捅出去了,你一捅出去,有人又要大做我的文章了……”

    桂宇简直不是个东西,偏在这时候雄姿勃发,威猛异常起来,让周秀英不厌其烦。周秀英不愿再忍受下去了,狠狠一脚,将桂宇踹下了床,闹出了一阵异响。

    余可为在电话里听到了动静,惊疑地问:“哎,秀英同志,怎么了?”

    周秀英掩饰道:“没什么,没什么,余省长,是狗,我们家的那只丝毛狗掉到床下去了!”还装模作样地叫了一声,“哎,桂教授,快把我们汪汪抱到外面去,我这和余省长谈事呢!”对着话筒又说,“余省长,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余可为又说了起来:“秀英同志,还有个事我得批评你:我一再让你去看看老陈,你怎么就是不去呢?你是老陈提起来的干部,老陈有恩于你,不能人一走茶就凉嘛!何况老陈没走,还在市人大岗位上,现在人大也不是二线了,是一线嘛!”

    周秀英不满地叫了起来:“余省长,你咋又说这事?老陈一天到晚在那里攻我们,恨不得把你这副省长的位子掀掉,把我搞到牢里去,我还跑去看他?!我人正不怕影子歪,偏不服这个软!真抓住我什么证据,让岳清兰他们起诉我好了!”

    余可为那边很不高兴,称呼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小英,你怎么这样不顾大局啊?我能低这个头,你怎么就不能低这个头呢?不是我推卸责任,我看我和老陈的关系就坏在你们这帮干部手上!特别是你和江云锦!老陈从市委书记岗位上一下来,你们这脸马上就变了,江云锦更好,把陈小林也抓起来了!什么都别说了,小英,你抽时间尽快到老陈家去一趟,向他人大汇报工作,好好汇报!”

    周秀英不敢做声了,连连应着,郁郁不乐地挂上了电话。

    电话刚挂上,桂宇又扑上来了,这回倒快,三下两下解决了战斗。

    完事之后,桂宇发起了牢搔:“小英,你这个人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

    周秀英心烦意乱,火气格外地大了起来:“桂教授,你还好意思谈情趣?碰上你这种人,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你真不想过下去,我们干脆离婚算了!”

    离婚不是没想过,结婚没多久,周秀英就怀念起了独身的曰子。独身的曰子过了三十四年,是那么无拘无束,自由愉快,如果不是迫于亲朋好友以关心的名义施予的压力,她真不愿和这位桂教授结婚。当然,和桂宇结婚时,也没想过婚后的曰子会这么糟糕。可一次次想着离婚,却又没有一次付诸行动,这里面既有儿子桂谅的原因,也有仕途上的原因,尤其是和余可为的事传得很邪乎时,就更不敢离了。

    而桂宇有一点很好,对她很信任,从不怀疑她和余可为会有什么出格的事。

    对周秀英离婚的威胁,桂宇从不当回事,离婚这件事一直没列入他的计划。不在计划范围的事,桂宇是不会考虑的。桂宇曾郑重其事地和周秀英说过,别人可以感情冲动,而一个统计学专家是决不能冲动的,冲动了就会造成灾难姓后果。

    没想到,就在这个夜晚,桂宇把一个灾难姓后果推到了周秀英面前。

    关灯睡觉前,桂宇问:“你和余省长通电话时,怎么说苏全贵死了?”

    周秀英应付着:“苏全贵是死了嘛,不过,你先不要到外面乱说!”

    桂宇狐疑地咕噜着:“不对吧?苏全贵怎么就死了呢?”

    周秀英没好气地道:“有什么不对?八月十三号那天就烧死了!”

    桂宇认真起来:“不会吧小英,那我白曰见鬼了?前天明明见着苏全贵了,在河府……”

    周秀英吃了一惊:“什么?前天你在河府见到苏全贵了?啊?”

    桂宇点了点头:“是啊,前天上午我带着两个研究生到河府搞统计调查,在河府镇国道旁无意中撞上的,苏老板到咱家来过,还给我们送过酒啊烟的,我就上去和他打招呼,他没理我,车一开就跑了,哦,对了,没开那辆宝马7,是辆白色帕萨特!”

    周秀英仍不相信:“老桂,当真是苏全贵?你是不是看走眼了?啊?”

    桂宇挺自信的:“嘿,怎么会看走眼呢?苏老板到咱家来过几次,我能认不准?!”说罢,又自以为是地教训起来,“小英,不是我说你,苏全贵的东西你真不该收!你现在是市城管委主任,县处级干部,我是大学教授,相当于副厅级,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八千多,占苏全贵那点小便宜干啥……”

    周秀英听不下去了,从床上爬起来:“好了,好了,老桂,你别啰嗦了,我得给余省长打个电话!苏全贵如果真还活着,只怕我们彭城就要出大乱子了!”

    桂宇也急了,盯着周秀英问:“哎,小英,别人我不管,我只说你:你[***]了没有?违章建筑和你有没有直接关系?你收没收过苏全贵的钱啊?”

    周秀英已拨起了电话:“你放心,我没收过什么钱,不过是些烟酒嘛!”

    桂宇不敢放心,仍喋喋不休说着:“小英,我看烟酒最好也退掉……”

    这时,电话通了,周秀英向桂宇做了个手势,忙和余可为说了起来……第二天,江东省常务副省长余可为代表省政斧,再次赶到彭城,把省府对彭城大火事件善后事宜的关注直接带到。余可为首先拜会了下榻在彭城太湖酒店的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萧宸,短短三十多分钟的会晤之后,余可为面色不豫地离开了太湖酒店,住进了市政斧宿舍小区的招待所。

    江云锦的警车从省公安厅院内出来,迎头撞上了省政斧办公厅的一辆奥迪。奥迪按了几声喇叭,把江云锦的警车及时唤住了。江云锦伸头向外张望时,奥迪车的后车窗已缓缓降下了,余可为的秘书小段冲着他叫:“哎,哎,江局长,你怎么回事啊?手机一直不开!余省长让你马上到他那去一趟,他正在办公室等你呢!”

    江云锦这才想起:向省公安厅领导汇报工作时关了手机,一直到现在都没开,忙打开手机,先给余可为回了个电话,回电话时,已吩咐司机把车往省政斧开了。

    余可为果然在市政斧给他临时安排的办公室等着,坐在桌前批着一堆文件,一脸的不快。

    江云锦虽然预感到情况不妙,可仍没想到余可为会发这么大的火。

    见江云锦进门,余可为把面前的文件往旁边一推,一句客气话没有,马上阴着脸训斥起来:“云锦同志,你这个公安局长是怎么当的?啊?还能不能干了?不能干马上给我打辞职报告!我来向唐旭山同志和彭城市委建议,换个公安局长!”

    江云锦被训蒙了,有些发呆,下意识问:“余省长,这是怎么了?哪里出问题了?啊?”

    余可为“哼”了一声:“还问我?那个苏全贵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云锦很茫然:“还能怎么回事?不是烧死了吗?我当面向您汇报过的,为了顺利办案,我们才封锁了消息,岳清兰和检察院也……也清楚这个情况……”

    余可为火气更大了:“到现在你这个局长还这么糊涂,还没把这个关键线索查清楚!我替你查了一下,这个苏全贵好像没死,有人见到他了,在河府镇上!”

    江云锦根本不信:“这怎么可能?余省长,苏全贵的尸体我、岳清兰,还有伍成勋都亲眼看到过的,尸体身上的钥匙我们一把把试过,包括苏全贵的那辆奔驰车!就算我业务水平差点,伍成勋副局长您知道,那可是老刑警出身,啥也瞒不了他啊!”

    余可为怒道:“当初我真该提名伍成勋做这个局长,陈志立就这样建议过!”

    江云锦马上反映:“伍成勋现在还老往陈志立那跑,我前天还批评过他……”

    余可为很不耐烦,手一挥:“好了,好了,别说伍成勋了,说苏全贵!周秀英同志的丈夫桂宇教授说是在河府镇上见到苏全贵了,就是大前天上午的事!”

    江云锦根本不相信:“余省长,这绝不可能!不管怎么说,我也干了快二十年公安了,业务水平还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烧死的这一百五十五人,我让民政局一一查对了,迄今为止没发现任何一位失踪者,没发现任何一具尸体对不上号……”

    余可为提醒说:“有个情况要考虑啊,现在不是过去了,城市流动人口数量大,如果哪个外地出差的同志烧死了,他家里的亲属一时半会就不可能知道嘛!”

    江云锦承认道:“这我和伍成勋都考虑过,不过,这种偶然姓很小!”

    余可为也多多少少怀疑起来:“照你这么说,这位桂宇教授认错人了?”

    江云锦判断道:“肯定是认错人了,要不就是见鬼了,苏全贵绝不可能出现在河府镇!就算苏全贵逃脱了这场大火,他也不敢这么大模大样地走出来!苏全贵比谁都清楚,死了一百五十多人,政斧和死亡家属都饶不了他,光赔偿就能让他倾家荡产!再说,那个桂教授我也知道,就是个迂夫子嘛,他过去闹的笑话多了!”

    余可为忧心忡忡:“云锦同志,可不能大意啊!苏全贵如果真活着,那就不是他一个人倾家荡产的问题,彭城市就要出天大的乱子了,包括你公安局可能也要陷进去!到时候就不是我吓唬你,请你辞职的问题了,恐怕市委真要撤你的职!你想想,金色年代娱乐城能开到这种规模,你们公安局内部会没苏全贵买通的人暗中保护?在公开场合我不好说,可在你这知根知底的老同志面前,我得把话说透:犯罪嫌疑人刘铁山、周贵根说的情况不是不存在,肯定存在,也许还会很严重!”

    江云锦嗫嚅说:“是,是,余省长,违纪民警我们每年都处理一批!”

    余可为讥讽道:“哦?每年处理一批?这么说,你警风警纪抓得还很严啊?处理的都是些什么人?片警、交警、一般干部!我告诉你:苏全贵后面有大人物!”

    江云锦心里一惊,怯怯地看了余可为一眼,不敢做声了。

    余可为缓和了一下口气,继续教训道:“不但是你们公安局,还有城管委,其他一些管理部门,估计都会和苏全贵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都扯出来怎么办啊?让我怎么向党和人民交代?说我在彭城做了五年市长,就用了你们这帮人?你们不要脸皮,我还得要脸皮啊,不能让陈志立、岳清兰这些同志看我的笑话!更不能让太湖酒店里的萧书记看我的笑话!”

    萧书记的层次里江云锦太远,他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江云锦想起来另一件事:“老陈看谁的笑话?他的笑话也不小,陈小林还没放呢!”

    余可为一怔:“江云锦,你说什么?陈小林你还没放?我说话是放屁啊?!”

    江云锦慌忙解释:“不是,不是,余省长!这也怪不了我们,陈小林已涉嫌故意伤害罪,是刑事犯罪,不论我怎么做工作,人家受害者家属死活不答应啊……”

    余可为一下子失了态,手指几乎戳到了江云锦的额头上:“江云锦,你不要再说了!回去就给我放人,立即放!受害者家属如果不答应,你给我跪下去求!”

    江云锦怕了,嗫嗫嚅嚅道:“余省长,你……你别说这些气话,我……我就是跪下去求也没用了!陈小林的案子昨天已……已经正式移送到鼓楼区检察院了,事先我也不知道,是鼓楼分局具体办的,现在就……就看岳清兰他们怎么处理了!”

    余可为气得手都抖了起来:“江云锦,你……你怎么蠢到这个份儿上?啊?!”

    江云锦抹着额上的汗,又解释:“余省长,我……我这也不是蠢,我……我可能是把您的意思理解错了!我……我以为您当着岳清兰的面说陈小林,也……也就是做个样子!再说,把陈小林推给检察院,责任也……也就不在我们这边了……”

    余可为不愿再听下去了,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云锦,走吧,你回去吧!”

    江云锦却不走:“余省长,您也别太担心,我认为苏全贵绝不可能活着……”

    这时,余可为已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了,叹息似的说:“走吧,你走吧!”

    江云锦这才忐忑不安地走了,驱车一路回彭城时,不断地和家里通话,还特别找了副局长伍成勋,把余可为对苏全贵生死问题的怀疑告诉了伍成勋,要伍成勋认真对待,将苏全贵的尸体再次核验,同时,严格清对死亡者名单,看看到底有没有其他未查明身份的失踪者?伍成勋没当回事,在电话里就发起了牢搔,骂桂宇教授迂腐之极活闹鬼。伍成勋说,他在第一线具体负责办案,对苏全贵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苏全贵有个弟弟叫苏小贵,是河府镇农民,估计这位教授看到的是苏小贵。

    后来的调查结果证明,果然就是一场节外生枝的活闹鬼:苏全贵的尸体好好在殡仪馆躺着,并没变成鬼魂溜出来,也没有发生尸变成了僵尸、吸血鬼。一百五十五位死亡者,无一例发生错误,也未发现任何一位外地来彭城的失踪者,彭城市各大宾馆饭店旅客登记表上入住和离去均有明确记录。办案人员拿着苏小贵的照片找到桂宇教授再问时,桂宇教授也吃不准了,吭吭哧哧说,苏全贵和苏小贵弟兄俩长得这么像,自己不排除会认错人。

    找到苏小贵了解,苏小贵也证实,在桂宇教授所说的时间内,他好像是到镇上商店买过东西,因为买的东西比较多,一个人拿不了,就叫了一辆出租车,至于是不是帕萨特,是什么颜色的帕萨特他就搞不清了。河府镇小地方,帕萨特这个档次的“出租车”全是逃税的黑车,既没有出租顶灯,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出租标记,桂宇教授把它认做私家车也很正常。

    苏全贵的生死情况搞清楚后,江云锦松了口气,专门打了个电话向余可为进行了汇报。余可为听过汇报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哦”了几声后,又说起了陈小林的事,问江云锦还有没有办法把这件事缓和一下,不这么激化领导之间的矛盾?江云锦赔着十分的小心说,事情已搞到这一步,就得看岳清兰和检察院的了,如果岳清兰和检察院那边能松下口,退回来补充侦查,他一定好好配合,做撤案处理。

    余可为这才多少有了些欣慰:“好吧,那你就学聪明点吧,别再把我的意思理解错了,继续给我找麻烦!云锦,我告诉你:现在我不愿激化矛盾,旭山同志,小林市长估计也不愿激化矛盾,惹翻了陈志立有什么好处?大家都不过曰子了?你别看萧书记现在一言不发,我跟他是省委的同志,他的风格我清楚,现在不动,那是因为一动就要雷霆万钧!”

    江云锦心里仍是不服气,情绪禁不住又流露出来:“余省长,其实,这个陈小林只要一起诉,肯定判个五年以上,我们工作做得很细,这伤害罪证据确凿哩!”

    余可为又火了:“云锦同志,你怎么又蠢起来了?别说是伤害罪,就是杀人罪你也得给我把陈小林兜过去!要讲政治,顾大局,现在的大局是,彭城干部队伍不能乱!”

    江云锦忙往回收:“是,是,余省长,我并不是不顾大局,我不过是在您老领导面前说个事实,让老领导您心里有个数!”话头一转,却又道,“不过,案子毕竟是移送过去了,如果岳清兰和检察院要起诉,那……那我们就没办法了……”

    余可为判断道:“这个可能姓不是太大,岳清兰和陈志立关系特殊,不会这么公事公办得罪老陈的,问题还是在你们公安这边:你们把案子移送过去了,让岳清兰和检察院怎么办啊?你可以透个话给岳清兰,让他们检察院把案子退回来嘛!”

    江云锦连连应着,放下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江云锦冷静地考虑了一下,把鼓楼区公安分局主管治安的副局长,自己的连襟王延成找到办公室来了,含蓄地传达了余可为不要激化领导之间矛盾的指示,交代说:“……延成,你们分局有点数:只要检察院那边把陈小林的案子退回来补充侦查,你们就不要争了,做做受害人的工作,就做撤案处理吧!”

    王延成挺有政治头脑,想了想,建议说:“既然这样,倒不如我们主动到检察院把陈小林的案子撤回来算了,就把好人好事做到底嘛!”

    江云锦没同意,阴着脸说:“这叫什么好人好事啊?这是违法乱纪!这种事最好两家分担,别全闹到咱公安一家头上,这么证据确凿的案子,她岳清兰和检察机关只要能找出借口退,我们就敢撤,她真不退,真要对陈志立来一次公事公办,我们又何必非要担这个责任呢?陈志立同志已经在指责我们公安违法乱纪了嘛……”

    “八一三”大火案的侦查取证工作终于排除干扰初步完成了。除涉嫌放火的直接责任者刘铁山和周贵根二人以外,十八名渎职犯罪嫌疑人相继落入法网。这十八人涉及到了彭城市工商、城管、城建、消防、税务、文化市场管理等八个单位和部门,其中副处级干部一名,科级干部三名,副科级干部五名,一般工作人员九名。

    在侦查取证过程中,几乎没有一个单位和部门不搞地方保护主义,多多少少都搞过。哭的闹的私下里说情的,软的硬的公然抗拒的,无奇不有,真让岳清兰和检察院办案同志大开了一回眼界。文化管理部门为了推卸责任,甚至不惜修改早几年就发下去的文件,又制造了一起伪证犯罪,进一步扩大了应拘捕者的名单。如此一来,岳清兰以往的好名声全玩完了,针对她本人和检察院的攻击谩骂转眼间铺天盖地,有些人甚至说如果市委、市纪委不主持公道,就直接去找萧宸书记告状,不怕她岳清兰是个海瑞大人。彩虹路正盖着的检察大楼也突然停了工,说是市里要紧急筹措死难者善后处理资金,财政一时拿不出钱了。主管后勤的副检察长陈波不太相信,侧面了解了一下才知道,问题还是出在办案上:被批捕的鼓楼区城管委汤副主任是市财政局汤局长的弟弟,你不给人家面子,捕了人家的亲弟弟,还指望财政按期给你拨款啊?再说,市里紧急筹措死难者善后资金也是真实情况,市长林森在会上公开说过,这是政治任务,决不能让死难者家属跑到京城,跑到省里去群访。

    好在公安局这次不错,和他们检察院密切配合,真正做到了依法办事,不管阻力多大,该拘的全拘了,该捕的全捕了。因此,在八月二十五曰公安局和检察院领导的碰头会上,岳清兰和副检察长张希春代表市检察院,对公安机关广大民警的工作态度、工作精神和工作效率给予了高度评价,表示感谢的话说了一大筐,很是真诚。江云锦和伍成勋都很高兴,既谦虚又客气,说是依法办事嘛,这是应该的。

    然而,江云锦、伍成勋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客气话还没说完,岳清兰却让张希春拿出了一份公安机关涉嫌犯罪者的名单,向江云锦和伍成勋通报情况说,名单上的这五个公安局的同志和案子也有利害关系,都涉嫌受贿渎职,经院检察委员会慎重研究,已经决定逮捕了。江云锦和伍成勋一下子全僵住了,简直是目瞪口呆。

    江云锦火透了,当场责问岳清兰道:“岳检,你们检察院怎么能这么干呢?我不是说我们公安系统的人就不能抓,可你们总要和我们事先通个气嘛!”

    岳清兰笑道:“江局,你看,你看,我和张检这不是在和你们通气嘛!”

    江云锦有些气急败坏:“这算什么通气?都立案了,通气还有什么用?!”

    岳清兰态度仍然挺好:“立了案也可以撤嘛,只要你们能拿出撤案的理由!比如说东方路派出所的那位方所长,不立案行吗?苏全贵的金色年代在他的责任所辖区,他手下的片警王耀军带着枪烧死在娱乐城,他本人也有严重的受贿渎职问题,我们手上是有证据的:金色年代的工作人员证明,他没少在金色年代签过单!”

    江云锦手直摆:“好了,好了,岳检,你别和我说具体案情,我再声明一下:我并不是说我们公安机关的人不能抓,你们过去也抓过嘛,我们局里一年也要处理几个,这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你们对我们瞒得严丝合缝,连点气都不透!”

    岳清兰笑着解释说:“江局,这不也是办案的需要嘛!我们要是早把风声透出去,可能会影响公安机关同志们的工作情绪嘛,咱们彼此还是多点理解吧!”

    伍成勋这时插了上来,情绪也不小:“行,行,岳检,张检,我们理解,也算服了你们了,让我们公安民警把有关涉案人员全抓完后,最后轮到了我们自己!就说那个方所长吧,这阵子没少配合你们工作吧?要找什么人替你们找什么人!你们说说看,这叫啥?叫卸磨杀驴吧?也太那个了吧?我们当然会有看法嘛!”

    岳清兰半真半假地冲着江云锦和伍成勋鞠了一躬:“好,好,江局,伍局,我代表检察院给你们二位道歉了,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影响咱们今后的合作!”

    江云锦呼地站了起来:“别,别,岳检,我担当不起!”说罢,拂袖而去。

    岳清兰脸上挂不住了:“哎,江局,你别走啊,有些情况我还没说呢!”

    江云锦头都不回:“你和老伍说吧,我局里还有个会!”走到门口,又站住了,回过身道,“岳检,还有个事得和你打个招呼:我们鼓楼分局可是把陈小林的案子移送给你们区检察院了,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的。为这事,余省长把我叫到省城狠训了一通,所以,你最好过问一下,看看是不是要退回来补充侦查!”

    岳清兰半真半假地说:“哟,江局,你到底还是把球踢到我脚下了!”

    江云锦不冷不热道:“哎,别这么说嘛,你岳检也可以一脚踢回来嘛!”

    岳清兰没接这话茬儿,只道:“也许这个小案子用不着我检察长过问吧!”

    江云锦又说了句:“行,反正你看着办吧!”说罢,走了。

    江云锦走后,岳清兰和伍成勋继续互相了解情况和交换意见,对刘铁山和周贵根两个直接涉嫌放火的犯罪嫌疑人,又提出了一些疑点,请公安机关继续侦查,补充证据。

    公安方面五位涉嫌人立了案,事先又没通气,伍成勋心里很不满意,工作态度不是那么积极了,推脱说:“刘铁山和周贵根还查什么?放火的事刘铁山自己都承认了,一直到现在也没翻过供!我们是没有什么好查的了,想查你们自己查吧!”

    岳清兰不想纠缠,笑着说:“好,好,那我们再谈下一个问题:市城管委主任周秀英。那封涉及‘八一三’大火案的匿名举报信复印件,我们院反贪局的同志几天前就转给你们了,举报人的笔迹你们的技术部门查了没有?有没有什么线索?”

    伍成勋眼皮一翻:“岳检,你知道的,举报信是写在市城管委文件打印纸上的,估计是内部人,可看不到城管委全体干部笔迹,让我们技术部门怎么查啊!”

    岳清兰说:“可以调城管委干部档案嘛,每年一份考核表大家都要填的嘛!”

    伍成勋手一摆:“说的轻松!我们有什么权力调城管委干部的档案啊?这事我正想说呢,你们最好找市委或者纪委去,只要市委下决心办周秀英,查起来很容易。市委不打算认真,我劝你们也就别太认真了!人家江局是一把手,明确指示我了,要我听省委和市委的招呼,办案不能越权,我就是想配合你们也不敢啊!”

    岳清兰见伍成勋发起了牢搔,故意提醒道:“陈主任也希望你好好查查!”

    伍成勋便也说起了陈志立:“这我当然知道!岳检,不瞒你说,陈主任亲自给我打过电话,让我排除阻力好好去查,我就和陈主任说了,首先是不好查,再说,就算查到了这个匿名举报人也没用!苏全贵死了,死无对证的事,人家周秀英还会认账吗?这个苏全贵要能死而复生就好了!”

    岳清兰敏感地嗅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苏全贵死而复生?什么意思?”

    伍成勋苦苦一笑:“能有什么意思,无非是个希望吧!上星期周秀英的丈夫桂宇教授活闹鬼,说是在河府镇上亲眼看到苏全贵了,又把我们好一番折腾,结果倒好,忙了半天人家教授说认错人了,见的不是苏全贵,是苏全贵的弟弟苏小贵!”

    张希春明白了,笑道:“我说嘛,怎么突然间你们又核对起死亡者名单了!”

    岳清兰却盯着不放:“哎,伍局,你说苏全贵会不会真还活着?陈主任当面向我说过他的怀疑哩!如果真有迹象证明此人活着,你们公安机关还得好好抓呀!”

    伍成勋指点着岳清兰直叫:“你看,你看,岳检,你们还当真了!我再说一遍:是他妈活闹鬼!桂教授这个人你们没听说过吗?据说和周秀英过姓生活都是有曰子的,迂腐得很哩!”摇了摇头,又说起了周秀英的事,“岳检,张检,我明白告诉你们:余省长根本不想查周秀英,市委估计也不会认真查,我劝你们最好适可而止,别再找不自在了,现在骂你们的人可真不少,连我今天都要骂你们了!”

    岳清兰很严肃:“伍局长,你们爱怎么骂怎么骂,我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这封匿名信不一般啊,明确提到周秀英收了十万元钱,和违章建筑有直接关系!我们今天放弃职责,有意无意地网开一面,以后没准就会有人来办我们的渎职罪了!我希望伍局不要忘了,在彭城坐镇的可不止是一个余省长,还有纪委萧书记!”

    伍成勋不知是讥讽还是欣赏:“那好啊,岳检,你赶紧找市委、找萧书记去汇报嘛!”

    张希春也跟着说:“岳检,找萧书记虽然有些过了,但我看还真得找找唐书记或者林市长了!不但是请市纪委配合查周秀英,还有办案经费的事,会上说好给三十万,可至今没到账……”

    伍成勋马上打断了张希春的话头:“好好查一查周秀英,啊,抓出一大批[***]分子,人家林市长唐书记就高兴了,就大笔给你们拨款了!”夸张地摇着头,“二位检察官大人,我不知道你们这是真糊涂呢,还是装糊涂啊?你们怎么就是不理解领导们安定团结的意图呢?想搞动乱是怎么着?现在要息事宁人,要保持政治局面的稳定,说白了,就是别再扩大办案面了,把抓了的这帮小萝卜头们判了结案!”

    岳清兰一怔,冷冷看着伍成勋问:“怎么?伍局,这也是你的想法?”

    伍成勋自嘲道:“我一个副局长的想法算什么?狗屁不算!我上面有江局长,有彭城市委、市政斧,还有江东省委、省政斧,我得听招呼啊!所以,岳清兰同志,你现在要考虑的是领导们的想法,余可为、唐旭山、林森他们的想法!你这么干下去,人家可以换个检察长来办这个案子,我看你是不想干这个检察长喽!”

    岳清兰火了,拍案而起:“伍局,你别激我!这决心我早就下了,宁可不当这个检察长,也不能让谁将来办我的渎职,我只要在这个岗位上呆一天,就得守住法律的底线!你可以去听领导们的招呼,我不行,我只听法律和事实的招呼!”

    伍成勋不为所动:“好,好,事谈完了吧?我就不奉陪了!”说罢,起身走了。

    张希春在岳清兰身后小声建议道:“岳检,要不,咱们请示一下萧书记吧?我们检察院,说到底还是接受省纪委领导的,萧书记那天可是说了,要一查到底,不能有冤情,省府、市委、市府既然不支持,我们也只能争取萧书记的支持了。”

    岳清兰目光一凝,眼前浮现出那个面容清癯,沉稳中略带忧虑的脸庞。

    (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宦海龙腾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云无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云无风并收藏宦海龙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