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帮你什么?”突然被恳求相助,皇贵妃平添出几分欣喜,可以帮德妃意味着自己被需要,意味着乌雅岚琪也有力不能及的事。
    “嫔妾要查是谁给岚瑛下的药。嫔妾怀疑是咸福宫动的手脚,可即便查到是贵妃,皇上已言明不追究此事,嫔妾又在贵妃之下,更不能对贵妃娘娘做什么,只有您可以压制她。”岚琪朝皇贵妃欠身,“嫔妾因为妹妹才不得已应付钮祜禄家的人,四阿哥的前程,嫔妾不敢说比娘娘您看得更重,但保护四阿哥不被人伤害的心,嫔妾一定不亚于您。您可以为了四阿哥付出一切,嫔妾都明白。”
    皇贵妃皱眉头,并非不情愿,只是她不清楚这里头的事,便问:“要怎么做才好,我可一点儿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事。”
    岚琪则再三提醒她:“娘娘一旦答应了嫔妾,至少这件事上,您会和贵妃起冲突,甚至牵连国舅府和钮祜禄家要撕破脸面。皇上已经答应不追究贵妃,那么即便嫔妾查到是贵妃联手宫外的人对岚瑛下药,制裁她也不能用这个罪名。可嫔妾不甘心,哪怕强加别的罪名,也要她为此付出代价。嫔妾可以忍受她的无理取闹,但我妹妹不能在钮祜禄家被人欺负。娘娘您若答应了,这件事就要做到底,您要是有所顾虑,现在就拒绝,嫔妾也不会失望。”
    皇贵妃冷笑:“对我来说,你不要越走越远,将来做出对不起胤禛的事就足够了。至于和钮祜禄家撕破脸皮,我和他们家有过好脸吗?本来就这么回事,不过是各自忙各自的,消停了几年而已,你觉得我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你不背叛四阿哥,咱们一切都好说。”
    不知为何,虽然眼前的人全心全意为她的儿子着想,可岚琪总觉得背上些许发冷,太过偏执并不是好事,她甚至担心皇贵妃有一天会为了胤禛做出了不得的事。她一切都为了儿子考虑,即便有一日做出不好的事,她也一定会觉得自己为了儿子,没什么不可以的。
    岚琪不禁心中暗暗想,要想法子把皇贵妃拉回来一些才好,不只是为了皇贵妃好,更是不愿四阿哥将来为了皇贵妃的过失背负什么罪孽。何况她昨天才对玄烨说,绝不会仗着宠爱,子凭母贵,做出动摇毓庆宫的事。
    之后两人商议这件事该怎么做,皇贵妃听得一惊一乍,她为德妃不显山不露水的心机惊讶,更因这件事本身觉得兴奋。她不管六宫的事,只为胤禛忙碌,眼下更没人与她争地位高低,连从前和昭妃锋芒相对的乐趣也没有了,如果皇帝不来承乾宫,她的生活便越来越枯燥乏味。因此在岚琪看来是无比严肃想要为妹妹讨一个公道的事,在皇贵妃看来,却跟玩儿似的,坐等看一场好戏。
    之后的日子,宫里一如往年准备着过年,荣妃、惠妃井井有条地操持一切,德妃终日在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宗亲贵族时而往来内宫,不知不觉热热闹闹地就迎来了新年。
    正月初三时,皇贵妃在承乾宫摆宴,六宫之外,更有宗亲女眷。如今宫里阿哥、公主本就多,再加上宗室里的孩子,吵吵闹闹的声音,比台上锣鼓还吵闹。可是皇贵妃喜欢孩子,一整天脸都笑得花儿似的。
    晚宴时按位分高低分坐,青莲来复命说温贵妃依旧不来,皇贵妃哼笑:“嫌戏吵闹就罢了,如今饭也不吃了,贵妃这一天天在咸福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是要修佛得道不成?”
    一句话带过,没有人会接着这扫兴的话题继续下去,况且有孩子们嬉闹。公主里头如今温宪最是娇惯霸道,偏偏一张嘴比蜜还甜,娇滴滴地总能哄得皇贵妃十分高兴。
    开席不久,皇帝为助兴更给皇贵妃体面,赐来美酒佳肴,另外阿哥、公主和宗室的孩子们,各有玉佩一件,只是东西都不大一样,让皇贵妃分赏。大阿哥和太子今天随皇帝接见各国来贺新年的使臣,并没有列席,皇贵妃先挑出两件好的,一件让惠妃带回去,一件让青莲之后送去毓庆宫,剩下的才让孩子们自己来选。温宪霸道,非要先挑,兄弟姐妹都让着她,小公主很是得意。
    温宪之后,便让孩子们照着年龄,从小到大来选。孩子们一个个过来拿礼物谢恩,众位额娘和其他妃嫔女眷,都笑眯眯地看着,如今皇家子嗣兴旺,真真是值得高兴的事。终于每人一件玉器拿去,皇贵妃便让青莲将御酒分赏众人。岚琪朝荣妃递过眼色,荣妃会意,且笑道:“方才孩子们一个个看去,咱们十阿哥身上的衣裳可真漂亮,不大像是针线房里的功夫,娘娘,您说是不是?”
    皇贵妃今天高兴得把正事儿都忘了,荣妃这么一说,才回过味来,应道:“大概是咸福宫里的人做的,我这儿没有能手,一概都是针线房送来什么穿什么。”便问道,“咸福宫里是不是有针线上能干的宫女?”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席中的觉禅氏,今日过节她穿戴得多几分喜庆,珊瑚红的锦缎用香色丝线绣的福禄寿喜四字团花,珊瑚红隐在香色花纹下,不张扬不耀眼,也不会显得与节庆格格不入,至于自身的容貌不必赘述,那些宫外少见的女眷们入眼,也是互相使眼色为之惊艳。
    觉禅贵人手里正夹一筷子菜要喂怀里的十阿哥吃,根本没听见荣妃说什么,边上佟嫔便与她笑道:“娘娘们夸赞十阿哥的衣裳漂亮,是不是你做的?”
    觉禅氏赶紧起身回禀:“十阿哥长得快,针线房今年送来的衣裳是入秋时量的,已经不够穿了,嫔妾才连着几日给做了这身吉服。嫔妾针脚粗鄙,恐怕失了阿哥的尊贵。”
    荣妃笑道:“哪里会粗鄙,一向都知道觉禅妹妹针线功夫了得,太后也喜欢你做的衣裳不是?”
    觉禅氏谦卑道:“娘娘夸赞,嫔妾只是会缝缝补补而已。”
    座下有人议论开,似乎说觉禅贵人就是从针线房出来的宫女,当年辗转跟了惠妃,不知为何被皇帝一夜宠幸进入后宫,再后来的经历也十分崎岖坎坷,倒是跟了咸福宫至今,太太平平,没见什么出格的事。
    “我总觉得针线房的功夫不好,连量个尺寸也弄不清楚,我们四阿哥的衣裳实在太将就了,可惜针线房挑不出个好的来,我也懒得费心。”皇贵妃悠悠接过御酒,等青莲继续给其他人斟酒,自己笑着对觉禅氏道,“一会儿散了席,你留下给四阿哥瞧瞧,正想再给四阿哥做身漂亮的吉服。再半个月,可是他大哥的婚礼了,没一身体面的衣裳可怎么好。”
    惠妃忙在旁笑道:“娘娘怎么突然提起来,一会儿大家又来闹嫔妾喝酒,这大婚还没办儿媳妇还没进门,嫔妾可是醉了好几回了。”
    众人果然纷纷恭喜惠妃,一时把做衣裳的事又搁置下了。觉禅贵人以为皇贵妃只是心血来潮,之后照顾十阿哥用膳,自己与佟嫔几位说说话,一餐饭吃得还算尽兴。可不想散席时,青莲竟真的笑着来挽留她说:“贵人请在偏殿稍候,四阿哥过会儿就来,麻烦贵人给我们四阿哥量量尺头,若是您不嫌麻烦,再给做一身衣裳就更好了。”
    觉禅贵人问十阿哥怎么办,青莲说她们会好好送回去,不由分说就让小宫女请贵人在偏殿等候。觉禅氏静静地坐了小半个时辰,外头宾客基本都散了,也没见有人来。这里毕竟是承乾宫,是她曾经差点儿被打死的地方,心里明白还是不要擅自行动的好。
    如是耐心等候,之后只等外头连收拾碗筷桌椅的声音都静了,才突然有人进来,可来的不是四阿哥也不是皇贵妃,却是早就抱着小公主和十三阿哥回去的德妃娘娘。
    “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防着贵妃娘娘怀疑你呢。”岚琪从容地脱下氅衣,身后环春跟来拿下,青莲端来两盏热茶,便一道关门出去了。
    这是觉禅氏没想到的场景,德妃为了私下见她,竟然通过皇贵妃的关系,大概连刚才莫名其妙提起十阿哥衣服好看的荣妃也是一道的。这是要做什么事,弄得这样谨慎?当初德妃为了知道关于六阿哥的事,可是大大方方地把她请去永和宫,难道现下有比那个更重要的事要说?
    “难得见你一次,开口就要你帮忙,想想也实在太唐突,你是不愿卷入是非的人,可这一次,我却要拉你下水了。”岚琪认真地说,“要你做背叛贵妃的事,你可愿意?”
    觉禅氏脑中迅速翻转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思绪停在钮祜禄家新福晋的身上。她也知道,德妃娘娘的妹妹腊月里小产,外头有传言说是吃了贵妃送去的腊八粥出事,可她天天在咸福宫,真没察觉贵妃有什么歹毒的举动。
    “嫔妾能做什么?”但意外的,觉禅氏心里一点儿也不排斥德妃的相邀。
    觉禅氏能爽快地答应,岚琪料到几分,但毕竟是麻烦别人做事,且不是什么好事,总要多为他人考虑,再三道:“贵妃并不曾亏待你,我没有立场要你为我做什么,况且这件事若被她知道,将来你在咸福宫的日子会不好过,虽然我必定尽力保护你的周全,可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你会因此受委屈。”
    觉禅氏却道:“嫔妾只是相信,娘娘并无害人之心。”
    岚琪颔首,轻轻一叹:“我的妹妹这一次是小产,下一次就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我不能让她在钮祜禄家受委屈受欺负,若真是贵妃所为,她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但若不是她,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娘娘为了福晋,真是十分费心,嫔妾当初以为您来问六阿哥的事,之后也会有所行动,可是您什么也没有做,但这一次,却连见嫔妾一面都费尽心机。”觉禅氏很是感慨,“这算不算把老实人逼上绝处了?”
    岚琪淡然一笑:“我已见过最绝望的世界,本就无所畏惧了。”
    觉禅氏笑道:“嫔妾亦然。嫔妾能为娘娘做什么?而今咸福宫里许多事嫔妾都能插手,连十阿哥大多都是嫔妾在照顾。话说回来,嫔妾并不曾察觉贵妃要加害福晋,不过如今贵妃对嫔妾也是诸多提防,瞒着嫔妾也是有的,不然嫔妾有所察觉,一定在那之前就来提醒您了。”
    岚琪冷静地说:“我妹妹是被大量的藏红花所害,咸福宫里做腊八粥,若要放这么多的藏红花,不会没有人察觉,但是阿灵阿一口咬定没有人给贵妃私下传递这东西,我姑且信他。可是钮祜禄家又不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兄长法喀素那段日子也和贵妃往来密切。贵妃若与此事牵连,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藏红花在宫内熬粥时已经放下去,要么就是她授意法喀素和他的福晋这样做。前者你或许能在咸福宫里发现蛛丝马迹,但后者的证据实在难找,咱们只能问温贵妃自己。”
    觉禅氏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所谓的问贵妃自己,不是跑去问她那么简单愚蠢。静静地听德妃说下文,却见德妃走到门前唤了一声环春,殿门打开,环春递进来一只包袱。
    岚琪在觉禅氏面前展开包袱,里头有各色锦缎数匹,锦缎之中另有一包似乎是药材的东西,与她道:“锦缎拿回去,就知道你是为四阿哥做衣裳,顺带就把这一包藏红花带回咸福宫,不然你光拿这一包药材,太惹人瞩目。过两天夜里,我会派人捉野猫去咸福宫附近,野猫的叫声如同婴儿啼哭,我知道这是贵妃最厌恶的声音。之后的日子,你再想法子让她时不时看到这些藏红花,放在食物里也好,随便摆在殿阁里也罢,她心里若有鬼,一定会害怕,日子一长她就会绷不住,冬云必然是她倾诉发泄的对象,一切,就靠你留心观察。倘若能确定她是否做过什么,之后的事我就会出面,但在那之前等同与我是不相干的,但贵妃万一发现你在做这些事,并对你做出什么,我一定尽全力保你,我不会让贵妃伤害你。”
    觉禅氏摸过那水滑柔软的锦缎,手指慢慢接触到药材的纸包,她是有见识的人,知道这一包藏红花要价不菲,德妃娘娘这一次,果然是下足了功夫。
    “嫔妾明白了,但这件事需要谨慎筹谋,娘娘耐心等待几日,而之后的日子嫔妾也不能与您或相关的人多接触,唯一一次大概就是给四阿哥送衣裳,此外娘娘和嫔妾越少接触越好。”觉禅氏把东西收拾好,淡定地说,“贵妃娘娘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人了,嫔妾一直把她当病人看待,也许她真的有病也说不定。”
    岚琪郑重地说:“一切就拜托你,我不想许诺将来什么荣华富贵的大话给你,可来日你若有所需,我一定尽力帮忙。”
    觉禅氏恬然笑道:“嫔妾能活到今日,怎不是娘娘的功劳呢?只不过你觉得那些事都再理所当然不过,恰恰却一次次延续了嫔妾的生命。这件事看起来麻烦,其实也简单,嫔妾必当尽力而为。”
    两人再互相叮嘱几句后,殿门打开,岚琪穿上氅衣很快从门前消失,觉禅氏又稍等片刻,四阿哥才带着小和子过来。胤禛很有礼貌,说要麻烦觉禅贵人为他做衣裳,觉禅氏温柔地为他量尺寸。因彼此都陌生并没有说什么话,就快弄完这些事时,胤禛让小和子再去搬一盆炭火来。
    “其实不必麻烦再挪炭盆,咱们这就好了,之后大概四五天,我会尽快替四阿哥把新吉服送来,好让您赶上大阿哥的婚礼。”觉禅氏温柔地笑着,已经开始收拾东西,生怕那包藏红花被四阿哥瞧见,仔仔细细地收好了。
    “多谢贵人,要您费心了。”四阿哥很礼貌,但话锋一转,却说道,“觉禅贵人,八阿哥已经知道您是他的额娘,八阿哥问我您是不是不喜欢他,为什么每次见了面都十分陌生。大人的事本不该我们过问,我只是觉得胤禩有些可怜。”
    觉禅氏没料到四阿哥会对她说这些话,她手里抓着包袱,背对着胤禛,正不知如何回应,后头皇贵妃的声音响起来,似乎不大耐烦,问着:“怎么还没弄好?胤禛你该睡了,明儿一早还要上书房。”
    觉禅氏如遇大赦,她不喜欢和人提起八阿哥的事,更何况四阿哥还是个孩子,立时转身行礼,说已经都妥当,她这就要告辞。皇贵妃把儿子揽在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又看了那只包袱一眼,干咳清清嗓子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做好了,本宫自然有赏赐。”
    觉禅氏抬头看着皇贵妃的眼睛,猜测皇贵妃话中所指,之后心想反正她是在为德妃做事,皇贵妃这里就别管了,应诺后匆匆行礼离去。皇贵妃打发儿子早些去休息,再回寝殿时天上飘雪,皇贵妃不知感慨什么,伸手接了几片雪在掌心,无端叹息道:“真是今日不知明日事,将来咱们又会怎么样?”
    这边,觉禅氏回到咸福宫时也开始飘雪,她照例先来正殿见过贵妃。贵妃已经听宫女禀告说觉禅氏被皇贵妃留下给四阿哥量体裁衣,见她带着包裹回来,听说是给四阿哥做衣裳的料子,也没多想,只是冷笑:“果然是金子总会发亮,哪怕你在我这里深居简出,也总有人会惦记你。你说皇上但凡对你有几分心思,你大概也不是如今的光景,说不定四妃之位有你一席,更说不定是可以和乌雅氏抗衡的宠妃。”
    “嫔妾没有这个福气,不过会几下针黹功夫,让各位娘娘看得起。”觉禅氏谦恭地回应后,便说天色不早,请贵妃早些安寝。自己一如往常地回来,没有在人前流露出任何异样,小心翼翼地把藏红花放在连香荷也碰不见的地方。
    一夜相安,但那晚的雪不大不小却整整缠绵了两天。觉禅氏每天在屋子里潜心为四阿哥做新衣裳,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事。可是两天后的夜里,她就从梦里被婴儿的啼哭声吵醒,那声音尖锐刺耳时起时伏,但若细细辨认,就知是野猫的叫声,而非真的婴儿在哭泣。
    偌大的紫禁城,总有些管不过来的地方,猫会爬墙上树,紫禁城一重重宫墙锁得住人,却挡不住这些小东西穿梭往来,但宫内主子所住的周围,总有人细心打理,往日里容不得这些小畜生出没,觉禅贵人来咸福宫那么久,也似乎是头一回听见。
    野猫叫声不断,果然正殿那边就有些动静了,第二天一早,香荷就来告诉她:“她们说昨晚有婴儿哭了一整夜,吵着娘娘没有?奴婢睡得死,真的没听见,主子,您听见了吗?真是吓死人了,哪里来的婴儿啊?”
    香荷这样没心机没烦恼、每天又辛苦劳作的人,夜里当然睡得踏实,听不见猫叫声也是正常的,但觉禅氏倒奇怪,这几天到处有积雪,早上稍稍查看就该发现有野猫留下的爪印,怎么冬云她们都没去查看?
    之后来正殿请安,贵妃果然精神倦怠,正巧冬云不知从哪里回来,对贵妃禀告:“奴婢派人前前后后查看过了,没有猫狗的爪印,昨晚也没有雪,不至于把脚印覆盖掉,也不见有清扫过的痕迹,恐怕不是野猫。”
    “不是野猫是什么,难道你们没听见?”贵妃脸色骤变,指着冬云道,“今晚给我派人前前后后上夜,若是抓到野猫统统闷死,难不成还真是婴儿啼哭?!”
    觉禅氏不动声色,只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可这一晚即便贵妃派人不断地在咸福宫周围巡视,大半夜时仿佛婴儿啼哭的声音又在咸福宫冷幽幽地响起。太监宫女们一遍一遍地查,不见人影也不见野猫的踪迹,渐渐都觉得阴森恐怖,连觉禅氏都觉得十分蹊跷。
    四五日后,温贵妃已几乎崩溃,但突然有天夜里不再有古怪的声音,贵妃难得一夜安稳,正以为自此摆脱了这古怪的哭声,第二天夜里,骇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甚至比从前更凄厉恐怖。
    这一晚觉禅氏正好给四阿哥做的衣裳最后收尾,点着灯没停手,听见猫叫声也习以为常,可正殿里了不得了,香荷匆匆跑来告诉她说:“温贵妃娘娘跑出去了,说要去抓野猫,冬云姐姐她们拦也拦不住,都跟出去了。”
    觉禅氏闻言计上心头,借口让香荷去看看十阿哥怎么样,自己转身从私密处翻出藏红花,趁着咸福宫里乱哄哄的,悄然往贵妃寝殿而来。
    所谓藏红花,入药实则只是藏红花深红的花蕊,制成中药后如一条条小虫子似的,这次德妃给了觉禅氏一大包,她之后自己偷偷又分成了几份,现下拆了两包撒在温贵妃的被褥上,趁着殿内无人,月黑风高,悄悄就跑去了十阿哥的屋子。
    温贵妃是真带着人去抓野猫了,可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野猫早就被吓跑了,抓是什么也没抓到,但很快就再听不见狰狞的“啼哭”了。
    十阿哥的屋子里,觉禅氏拍
    哄他入睡,只听得外头又一阵喧嚣,该是温贵妃带人回来了,但听她似乎在斥骂:“你们回来做什么,再去给我守着给我抓,一定是野猫,这里哪有什么婴儿?”
    觉禅氏怀抱十阿哥,静静等待之后的动静,外头窸窸窣窣地似乎散了,怀里的孩子稍稍嚅动嘴唇似在梦呓。突然一声尖叫从正殿传来,十阿哥脸上一抽搐,被惊醒的孩子呆了一瞬后,就扯开嗓子拼命地哭。
    “十阿哥乖,十阿哥不哭……”觉禅氏抱着孩子满屋子来回地晃悠,心思却全在正殿那边,但那里不知为何没再有别的动静,若非有十阿哥被吓哭,觉禅氏几乎要怀疑是否是自己臆想出的尖叫。
    贵妃的寝殿里,冬云手足无措地站在床榻前,她家主子正缩在后面发呆,刚刚应声跑进来的人都被冬云打发了,她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转身问贵妃:“娘娘……怎么办?难道……难道是福晋肚子里的孩子来索命?”
    “闭嘴!”贵妃厉声骂她,但突然又捂住嘴,她不能骂人,不能让外人听见,立刻指着冬云说,“弄干净,放到炭炉里烧掉,什么事也没有,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冬云却突然崩溃了似的,蹲在地上抱头哭:“奴婢害怕,娘娘,奴婢好几天都睡不着,是奴婢亲手放的藏红花,是奴婢杀了福晋的孩子。”
    温贵妃偏执的脸上满满是不服气,跑过来抱住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扳开冬云的手捧着她的脸说:“不会有人知道的,要是查得出来早就查来了。家里就剩下我在宫里,我们还有十阿哥,他们不会为了一个没见天日的孩子来追究我。何况什么也查不出来不是吗?法喀素会替我守口如瓶,不然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冬云,如果有罪孽,那也是我的,和你没关系。”
    “娘娘,为什么呢?”冬云用力地摇头,想要努力忘掉这一切却又挥之不去,“咱们以前不是好好的?为什么不能过从前的日子?”
    温贵妃怔怔地看着她,仿佛被这句话问住了,目光呆滞,眼神涣散,好半天才说:“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憋屈地活着,凭什么所有的事都不能照着我的心意来?乌雅氏到底要把我怎么样,就连我的嫂子都要是她的妹妹!她们什么东西,凭什么生我们钮祜禄家的孩子?凭什么?凭什么……”
    冬云心头一震,眼前的人几乎与得了癔症无异,她扶起贵妃的肩膀用力摇晃,揉着她的脸唤她:“娘娘醒醒,您醒醒啊。”
    温贵妃果然似缓过一口气似的,浑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粗重地喘息后,又指着床上的东西说:“把它们收拾干净,没事的,冬云。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此刻又有哭声传来,但不再是狰狞的婴儿啼哭,温贵妃听得出来这是她的儿子在哭泣。她踉踉跄跄爬起来,往十阿哥的屋子来,但见觉禅氏抱着十阿哥在哄,她疯了似的从觉禅氏怀里抱过儿子。可是十阿哥害怕亲娘,在贵妃怀里反而更奋力地挣扎,双手朝向觉禅氏要她。贵妃恼怒至极,对着觉禅氏斥骂:“滚出去,你有什么资格抢我的儿子?”
    对于贵妃的无礼,觉禅氏早就习以为常,在她眼里贵妃就是个病人,那样想的话,她什么都能不在乎,此刻贵妃既然叫她走,她顺从地就离开了。
    走过正殿时,瞧见有宫女往里头搬炭炉,但很快又被打发出来,冬云慌慌张张地关上了殿门不知在里面忙什么。德妃要她仔细观察贵妃的反应,显然这一切不正常。除了冬云几个近身的外,宫里只怕没有第二个人比她更了解贵妃,毫无疑问这些藏红花刺激到了她,但是没亲眼看到、亲耳听见贵妃“承认”,她不能武断地下结论。
    隔天,咸福宫里抓野猫的闹剧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岚琪晨起梳妆时,环春就把这些都告诉了她,她冷静地听着,说起不知觉禅贵人有没有用藏红花,环春说:“今天贵人要去承乾宫送四阿哥的吉服,奴婢已经与青莲说好,若贵人留下什么话,她会转告给奴婢。”
    岚琪点头不语,静静拿起眉笔轻扫纤眉,但手还是停在了半空,蹙眉道:“一腔热血走到这一步,心里竟不曾踏实过,该是我头一回在这宫里耍心机耍手腕,可这一次连带荣姐姐和皇贵妃都牵扯进来,觉禅贵人更是无辜。你说万一有什么,只怕太皇太后和皇上,都会对我失望,更谈何保护觉禅贵人?”
    环春却道:“事已至此,娘娘何不一心一意把事情做得漂亮?与其担心皇上和太皇太后责怪您,不如把贵妃的恶行挖出来,太皇太后总是偏向您的,皇上在事实面前,也不能不讲道理啊。咱们又不是害人,只不过想给二小姐讨个公道,这一次不清不楚,就还会有下一次。便是钮祜禄家那些人的嘴脸,也该叫人看得清才成。”
    岚琪深深叹息,定下心神道:“是了,既然是我自己下定决心,此刻又矫情什么,一步步走下去吧。虽也非走的正道,可只要把真相挖出来,面对太皇太后和皇上,我至少有话可说。我不求别的,只求钮祜禄家的人,别再把魔爪伸向岚瑛。”
    如此,岚琪穿戴齐整后,便照旧往慈宁宫去,只是环春今日没有跟着,在永和宫里静等觉禅贵人到承乾宫送四阿哥的衣裳,好预备之后悄悄去找青莲,问问觉禅贵人是否留下什么话。
    而这日下午,倒是皇贵妃打发人来,让永和宫的人去拿东西,说是得了什么玩物要给十三阿哥和小公主。环春自然领命过来,本只是想问问青莲,却是皇贵妃亲口对她说:“那些藏红花,觉禅贵人已经让贵妃瞧见了,据说是吓得不轻。看样子她心里有鬼,回去告诉你家娘娘,她可以算计起来以什么名头处置贵妃。”
    环春谨慎地答应下,但又听皇贵妃问她:“听说咸福宫那里抓了好几天的野猫也不见踪影,你们怎么办到的?可把我们佟嫔也吓得不轻。早些了结这件事吧,我妹妹也要被你们吓死了。”
    “其实野猫并不在咸福宫,娘娘只是派人在近处的殿阁撒食,甚至佟嫔娘娘储秀宫的墙底下也有,那些野猫是每天有人捉了往那里放了觅食的。夜里那么静,野猫叫声那么响亮,贵妃娘娘若是心里有鬼,当然会害怕。”环春笑道,“娘娘本就不担心被发现是野猫,只要能吓着贵妃娘娘,就足够了。吓着佟嫔娘娘的事,奴婢会回禀主子知道,来日好好安抚佟嫔娘娘才是。”
    皇贵妃皱眉道:“你家娘娘看着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温厚主儿,没想到也有这些心思。紫禁城可真是个好地方,谁进来都能学得一身本事。”
    这些戏谑的话,事后环春也如数转达给了岚琪听,岚琪只是一笑了之,倒是叮嘱环春记着,将来她要去安抚佟嫔。环春笑道:“住在那一块地方的人何止佟嫔娘娘,佟嫔娘娘性子弱害怕是有的,但是宜妃娘娘、僖嫔娘娘她们,倒是没见什么动静。本来有野猫野狗叫再正常不过了,发发牢骚便是了,贵妃娘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显然心里有鬼。”
    岚琪很冷静:“贵妃本就神神道道,未必真的心里有鬼。没事她也能闹腾,谁知真真假假,一定要等觉禅贵人肯定了才好,咱们先不要武断,更不能得意忘形。”
    环春答应,又转达皇贵妃的话问:“主子预备让皇贵妃娘娘以什么由头压制贵妃?”
    岚琪早有主意:“大阿哥的婚期近了,说她言行无状、疯疯癫癫就好。先禁了咸福宫的门,再不许任何人往来,更不能传递什么东西,必须断了她往家里伸手的路,连阿灵阿都不行,其他的事之后再说。皇上不肯追究,咱们就不能在正道上为岚瑛讨个公道。”
    照岚琪的计划,只要等觉禅贵人确定温贵妃心中有鬼,她就要逼得贵妃“癔症发作”,由皇贵妃下旨断绝温贵妃与家族的一切往来,说白了就是把咸福宫变成冷宫。她知道这一步太狠,可事实上到这一刻岚琪仍抱有希望,她希望温贵妃是清白的,可一切早就离她的期望越来越远。
    康熙二十六年正月十四,元宵节前的一晚,宫里张灯结彩预备过节,咸福宫里也不例外。温贵妃今天精神不错,晚膳时唤觉禅贵人一起来用,倒是精神地与她说起明日元宵宴穿什么衣服出席。觉禅氏与她一问一答,正说得好好的,那魔咒一般的婴儿啼哭声又响起。
    眼下还只是晚膳的时辰,还没到半夜就来了,温贵妃惊恐万状,面色苍白,旋即疯了似的撂下筷子就往外头冲,嘴里叫嚣着:“去!都去给我抓野猫,给我抓来通通乱棍打死……”
    殿阁里的人都慌慌张张跟着贵妃走了,觉禅氏一个人被撂下,她警觉地跟出来看,果然见温贵妃疯了似的往外跑。她立刻转身回到自己的住处,从私密处翻出藏匿的藏红花,揣了一小包就转回膳厅,揭开温贵妃面前一盅还未用的人参乌鸡汤,拆开纸包小心翼翼地把细红的藏红花倒进去。
    “你在做什么?”
    藏红花还未被鸡汤浸润,温贵妃的声音突然冷幽幽传来,觉禅氏浑身一紧,手里的汤盅盖子滑落,在清脆声里摔得粉碎。
    门前花盆底子踩着地砖的声音铿锵有力,温贵妃一步步走进来,刚才呼啦啦跟出去的人都不知在哪儿,此刻跟在她身边的,只有冬云一人。冬云上前拿下觉禅氏手里的纸片,里头残存着几条藏红花蕊,那一盅人参乌鸡汤已经被浸润的藏红花染红,冬云的脸色很难看,阴沉沉地对温贵妃道:“娘娘猜得不错,可见上次的藏红花也是觉禅贵人放的。”
    温贵妃哼笑一声,慢悠悠走过来,面前的鸡汤已经变了样,嫣红如血色,无端透出几分狰狞恐怖,可她却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冬云和觉禅氏都是一惊,贵妃则皱眉说:“他们可是蠢透了,这么难吃的东西放在腊八粥里,就没有一个人吃得出来?乌雅岚瑛真是蠢妇,就是这样的女人也配给我们家生孩子?”
    觉禅氏紧紧蹙眉,也不管此刻自己是死是活,竟先问道:“福晋小产的事,真的是娘娘您……”
    可不等她把话问完,但见一整盅鸡汤朝觉禅氏飞过来,鸡汤洒了她满头满面,汤盅也直接砸在她额头上,她吃痛朝后跌下去,温贵妃紧跟着扑过来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我知道你聪明,可你知不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那晚你做什么还要跑去十阿哥屋子里?那些藏红花细细小小地粘在你衣服上,转身又粘在十阿哥的床上,吓得奶娘以为是吸血虫,可把我乐坏了。果然是我的儿子,知道哭着招我过去抓住你的把柄。告诉我,是谁叫你这么做的,是不是乌雅岚琪,是不是?你不说我就掐死你!”
    “娘娘,不能掐死贵人,您冷静一下。”冬云跑上来拉开她家主子,真要是杀了人,这事儿更说不清楚。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把觉禅贵人关起来,其他的事要从长计议。
    可是温贵妃才站起来,转身就把桌上盆盆碟碟都掀下来,瓷器砸在觉禅氏的身上,油腻的汤汁菜肴也泼得她浑身都是。温贵妃疯了似的斥骂:“我对你多好啊,你竟然背叛我,连你都背叛我,你明明说过不会背叛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信不信我把你和纳兰容若的事抖出来,让他死都不能安生,要被开棺掘墓挫骨扬灰。”
    觉禅氏身上被砸伤了,额头上也破皮有血流下,听见温贵妃这一句,心里真真一片寒凉。当初她被欲望蒙了心,才会觉得贵妃是真心帮她,贵妃做出一副尊重他们之间感情的虔诚,实则一直以来都不过是想利用她。更觉得这是在施舍她,所以她必须为此做出报答,一辈子为她出谋划策,去争取那些根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你的良心呢?”贵妃一声斥骂,扬手又把桌上的碗朝觉禅氏砸过来。她偏头躲过了这一下,看着瓷器在地上碎裂,心里仅存的一点感激也消失了,抬手抹去流在眼睛上的血,冷声道:“嫔妾当初来咸福宫,是皇上的旨意,与娘娘毫无关系。娘娘对嫔妾并没什么救命之恩,而嫔妾的良心,也不会为杀人子嗣的人存在。”
    正如觉禅氏所说,当年皇帝看出惠妃想多养几个孩子的野心,为免她横生枝节,才主动提出把觉禅氏从单独的院落挪去咸福宫,本意是将这个孩子交给温贵妃抚养,之后的事虽然都和预想的不同,但觉禅氏会来咸福宫,真的和温贵妃本身毫无关系。可人家却始终以恩人自居,要求觉禅氏对她言听计从,一眨眼已是这么多年,到今天这扭曲的关系终于破裂。
    温贵妃自己早就把当年的事忘记了,她只记得自己如何成全觉禅氏,如何把外头纳兰容若的事点点滴滴告诉她,连同她曾经发疯把觉禅氏母子赶出去的事也忘记了。她眼里只看到乌雅岚琪对她的无情,只看到觉禅氏对她的背叛,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对她不公平。她这一辈子,就没有一件事能够遂了自己的心愿,无论她怎么努力也得不到想要的,无论她如何做好,也没有人正眼看她。
    盛怒的女人,岂能再听这样的话,温贵妃脸上愈发狰狞,俯身凑到觉禅氏面前,扬手挥过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纤长的护甲在她下巴划出一道血口子,又抓起觉禅氏的领子说:“谁也不让我做好人,那我只有作恶了,作恶你们才会惦记起来还有我这个人,是不是?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好好活着,看我怎么收拾了她妹妹,再收拾她。”
    “把她关起来,把香荷她们也关起来,若有人敢漏出去一个字,我要他的命。”温贵妃冷脸吩咐冬云,“你有法子管住那些宫女太监,你自己掂量一下,这件事若做不好会有什么结果。”
    是冬云亲手往腊八粥里放的藏红花,藏红花煮透消失前火红的场景至今在她眼前,总觉得那是血一样的颜色,总觉得那就是福晋流产时的血,温贵妃这一句说得她心惊肉跳,她已经没法儿脱身了。
    膳厅的遍地狼藉很快就有人来清扫收拾。不知情的宫女太监们也都习惯了温贵妃动不动摔摔打打的脾气,至于觉禅贵人被关起来,不在乎的人只以为是她不舒服在屋子里不出门,乍一看,咸福宫和以往也没什么差别。
    但是觉禅氏身上多处被砸伤,额头和下巴的伤痕若不及时处理,就会留下一辈子的疤痕,她那张美艳无双的脸也就毁了。若是被关在自己的殿阁还好,可温贵妃是让冬云把她锁在堆放咸福宫器皿的屋子里,这里除了冷冰冰的器皿摆设,什么东西都没有,更没有炭炉没有地龙,她身上只一件单衣,正月里天寒地冻的气候,长久下去,她的性命恐怕也会保不住。
    而这一切,咸福宫里尚有许多人不知道,更不要说咸福宫以外的人。
    岚琪这晚从慈宁宫回来时,绿珠匆匆告诉她一件事,说今天去放野猫的人还没行动,咸福宫那里就有野猫出没,太监宫女围着咸福宫好一阵折腾,没见抓着什么,然后就散了。
    “你确定咱们的人没有去?”岚琪心里隐隐浮起不安。
    绿珠点头:“咱们的人都是半夜去的,那会儿是用晚膳的时辰,哪个会去呢?”
    岚琪打发绿珠下去,到底头一回做这样的事,竟一时有些坐立不安,唤来绿珠让他们不要再去放野猫,相干的东西也都处理干净,可那之后仍旧觉得不安。环春想法儿去咸福宫打探消息,那里早早宫门紧闭,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也许真的是有野猫,只是巧合呢?”环春尽力安抚主子。她也看得出来,她家娘娘真不是做这种事的人,这一天天提心吊胆,虽然要强要坚持到底,可真是够折磨她的了。
    岚琪也知道,兴许正好有野猫,不是其他的什么事,没的自己吓自己,但这一晚终究不踏实。果然第二天元宵夜宴,应了她的担心。这晚温贵妃盛装出席,可一向紧随其后的觉禅贵人不见踪影,十阿哥也是跟着乳母,平日里都是跟着觉禅贵人的。
    不愿在人前露出不安的神情,岚琪死死绷着脸上的笑容,可时不时与环春对视,主仆俩心里都犯嘀咕。好在环春活络,在宫女间随意搭讪几句就问得些许话,跑回来对岚琪说:“说是病了,在宫里养身体。”
    “可也没听说传太医。”此刻的岚琪心神不宁,对一切都很多疑,忍不住要在脸上露出焦虑,环春一直提醒她要小心。幸好有温宪在身边纠缠,陪着她倒分散了不少精神,可孩子坐不住,没多久就要跑开,岚琪正好不耐烦,索性追着女儿离席,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没人太在意。
    岚琪追着女儿一路往后院来,果然见其他几个孩子在这里玩耍。有小太监领着他们放烟花点灯笼,连大阿哥和太子都在,孩子们欢声笑语倒是其乐融融。
    岚琪心头一沉,这里光线昏暗,不似宴席上亮如白昼,她可以肆无忌惮地露出脸上的忧虑。因喝了些酒,刚才跟着女儿跑得又急,不免有些头晕,岚琪侧身在屋檐下栏榻上坐了,正好靠在粗实的梁柱后头。
    看着孩子们嬉笑追逐,心情本略略轻松,忽而听到身后孩童的声音,一时辨不清是哪个阿哥,但是听得清在问:“觉禅贵人怎么没来呢,她不是一直带着你玩吗?一会儿我们要放烟花了,也让她一起来呀。”
    “八哥,我害怕。”奶声奶气的声音跟着响起,而照刚才的话,此刻应声的该是一直跟着觉禅贵人的十阿哥,既然他口中喊着八哥,那问话的孩子,就该是八阿哥。
    八阿哥笑着问:“你怕什么呀,难道觉禅贵人不在你就害怕?觉禅贵人是不是很喜欢你,她怎么天天都和你在一起?”
    “八哥,额娘可凶了,额娘拿碗砸人,觉禅贵人摔在地上了。”十阿哥说着嘤嘤要哭泣,但再要说话,似乎被八阿哥捂住了嘴。岚琪在梁柱后听得心惊肉跳,八阿哥则小声说:“胤?,你不要乱讲,会吓到人的。”
    孩子不会撒谎,更何况十阿哥那么小的孩子,他喜欢觉禅贵人,才会觉得这是很恐怖的事情,不管他是怎么撞见这光景,毫无疑问现在觉禅氏并不是在咸福宫养病,而是被贵妃软禁了。亏得贵妃今天面不改色地来赴宴,方才与人谈笑风生,也根本看不出来昨晚才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胤禩,你在哪儿?快来。”热闹处七阿哥在喊人,更唤小太监去找,这边八阿哥听见七哥喊他,便拉了弟弟往那里去,一面听见他在嘱咐十阿哥:“不要怕了,没事的,觉禅贵人很快会没事的。”
    岚琪索性又往柱子后头隐了隐,只等孩子们跑过去,突然听得一声炸响,是那边在点鞭炮,温宪的尖叫声也跟着传过来。小丫头满世界找额娘,岚琪这才迎过去。
    “额娘,我怕,额娘抱抱。”温宪缠着岚琪撒娇。平日里小霸王似的公主偏是个胆小的,岚琪温柔地哄她,可眼下她有更要紧的事做,见四阿哥在边上,招手让他来:“德妃娘娘不能离席太久,四阿哥帮我看着温宪可好?”
    四阿哥笑着点头,牵起妹妹的手,宠爱地说着:“四哥带你去点兔子灯,我们不玩鞭炮。”
    “四哥我要那个最大的兔子灯。”温宪顿时乐呵起来,乖乖跟着走了。
    此刻环春几人也找过来,毕竟她家娘娘不能离席太久,已经有人问德妃去哪儿了。岚琪整理仪容再次回到宴席上,不经意与玄烨目光相交,皇帝温润地笑着,却看得她心底发慌,匆匆就把目光掠开。她身上显而易见的慌张看在玄烨眼中,他不禁微微皱眉。
    坐定后,岚琪满心想着如何把觉禅贵人解救出来。这宫里能想到她的人几乎没有,若一直无人关心,她一辈子被贵妃软禁,只要咸福宫的人不往外说,只要外头的人没想起来去看,谁晓得今天明天是不是还活着?
    想到这些,岚琪心里头直打战。她到底是把觉禅氏给坑害了,这件事里最关键的是她,最危险的也是她,以她的智慧怎能预想不到可能的后果,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自己。岚琪突然觉得,自己是利用了觉禅氏对她的感激,把人家一片诚心全用在这不正道的事上了。
    她终究不是做这种事的人,没有义无反顾的魄力,没有鱼死网破的狠心,怪不得最早与皇贵妃商量时,皇贵妃会那样打量她,说她是不是太勉强了,问她真的能狠下心去算计这么多吗。
    岚琪晃了晃脑袋,不去想这些没用的事,眼下要想法子把觉禅贵人救出来。她身在妃位,没资格硬闯咸福宫,贵妃能有许许多多说法来解释觉禅贵人为何被“软禁”,她若不能一下子撂倒贵妃,只会助长她的气焰,甚至觉禅氏更因此受苦,可她要怎么做才好?
    脑袋里头一个冒出来的,便是皇贵妃,皇贵妃答应帮她,答应会在最后替她向贵妃发难,岚琪信她不会食言。可猛然抬头看过去,却见皇贵妃满面喜色双颊绯红,只要有人过去敬酒,她都是笑着一饮而尽,女眷们越起哄,她越是得意。皇贵妃大宴时常常喝醉,也不是稀奇的事,岚琪眼睁睁看着她今天又要被抬回去。
    唯一的希望破灭了,宴席将散时,皇贵妃已要被提前送回去。因是皇室家宴,宗亲贵族们见惯了皇贵妃的豪爽,这般虽有失仪态,可皇帝都乐呵呵地不计较,底下谁敢非议?看着青莲几个宫女搀扶皇贵妃向皇帝和太后请辞,众妃嫔宗亲又起身恭送皇贵妃,岚琪心里直打鼓,连这一个也靠不住了,难道她真的要硬闯咸福宫?
    起身抬头,再次不经意地和玄烨对视,她从未有过此刻这般心虚的时候,几乎是匆匆掠过目光,根本没敢定睛看皇帝。脸上的尴尬紧张早已掩饰不住,坐下后略饮了一杯酒算是压惊。
    皇贵妃走后不多久,宴席就散了,皇帝侍奉太后回宁寿宫,未要众妃嫔相随,嘱咐众人早些各自回去——十九便是大阿哥成婚的日子,还有许多事要忙碌。
    众人散了,温宪公主已经被太后带走,没什么要岚琪操心的事,可她还是心事重重,连荣妃都来问:“怎么了,你今晚一直心神不宁?”
    这件事,荣妃也知道些许,当日在承乾宫提起十阿哥的衣裳好看,便是她们事先想好的对策,之后为免给荣妃添麻烦,岚琪没再与她提起过这里头的事,但近来咸福宫不太平,荣妃知道是岚琪在做什么,冷眼瞧着宫里的反应,一直默默为岚琪捏把汗。此刻听岚琪说了觉禅贵人可能的遭遇,摇头啧啧道:“贵妃实在狠,可惜你我都不能硬闯咸福宫。”
    “皇贵妃娘娘也醉了,贵妃只要不让我们去找人,咱们就进不了咸福宫。”岚琪很着急,此刻竟是束手无策。宫里还剩下她能依靠的,便是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帝,这几天太皇太后身子才见好,所以今晚才硬让她来参加元宵宴,可她却要拿这些事去烦老人家操心,想想就不忍心。太后虽也可以托付,可如此一来无疑要让太后与贵妃彻底翻脸,想想太后与钮祜禄皇后的旧情,也实在觉得不妥。
    “求皇上,你下得了决心吗?”荣妃一语道破岚琪的心事,她最想也最不敢的,就是求皇帝。
    岚琪知道,自己若开口,玄烨不会不帮她,可这件事自始至终没有对皇帝提过半个字,他早就说了要放过贵妃这一次,不追究钮祜禄家的责任,不能破坏他们家族的平和,要让法喀素继续挟制阿灵阿,可她非要反其道而行,非要为妹妹讨个公道,现下她又有什么脸面去求玄烨帮忙?
    此刻吉芯匆匆跑来,说荣宪公主好像发烧了,荣妃一时也顾不得岚琪这边,匆匆回去看女儿的病情。岚琪变得更加孤立无援,皇贵妃醉了,荣妃没能力帮她,太皇太后那里不敢惊动,太后不便掺和这件事,而玄烨,她不敢去求。
    妃嫔都散得差不多了,环春拿氅衣给主子兜上,轻声劝:“主子,咱们走吧。”
    岚琪很挫败,声音也变得沉重干哑,问环春:“如果她死了怎么办?”
    “奴婢不知道。”环春摇头,此刻说什么都对主子没有帮助,若是贵妃和觉禅贵人之间自己闹出什么矛盾,弄得要打打杀杀,她家主子未必这么在乎,可现下觉禅贵人完全是为了她身陷险境,若是真有个好歹,恐怕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要不我自己去吧,闹一场,闹得动静大了,也不会没人管。”岚琪病急乱投医,“何况皇贵妃娘娘明天一定能醒酒,我知道这一夜等也等得,可我就怕出什么事。真有什么事,一夜之间也能要了人的性命。”
    “娘娘,您别慌乱。”环春无奈极了,劝说道,“您若真是要闹得动静大了,何不先去求太皇太后或者太后,不是一样的结果吗?闹得动静大了,也早晚惊动她们。”
    “都是我不好……”头一次为了私欲经历这样的事,还把别人给坑了,岚琪平日的智慧聪明和从容淡定都不见了,此刻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可以闯去咸福宫来个鱼死网破,可她要顾及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她身上的弱点,在这件事上完全暴露出来。
    “娘娘,咱们走吧。”环春也无奈,只有催促主子回去,但才让小太监压轿预备搀扶她上轿,后头匆匆有人跑来。灯笼下看得清是皇帝身边的梁公公,他笑着着急地说:“娘娘没走远真是太好了。”
    岚琪不解,问他何事,梁公公道:“万岁爷让奴才传旨,今晚请您去乾清宫。”
    “可是……”
    “娘娘见谅,大概皇上是有事儿和您说,不然从宁寿宫回来,直接去永和宫最方便了。”梁公公好像也不大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之后便吩咐人把德妃送去乾清宫暖阁,自己又麻溜儿地回去复命。
    岚琪到了暖阁,环春在外头和几个小太监说话,想问问皇上为何去了宁寿宫还没回来,不多久就有消息传来,环春急急忙忙跑回来告诉岚琪:“娘娘,皇上今晚去咸福宫了,是要温贵妃娘娘侍寝。”
    “那……”岚琪呆呆地望着环春,她不明白,玄烨既然要去咸福宫,把自己放在这里干什么?
    环春也摸不清皇帝的意思,唯一想得到的是:“娘娘,皇上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岚琪一个激灵,她怎么那么傻,明明知道这宫里没有秘密,没有什么事能真正瞒住谁,玄烨和太皇太后都是眼观六路的人,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在干什么?可是每天在慈宁宫也没见太皇太后有什么异样,偶尔见皇帝,他也似乎根本没在意什么,岚琪就自以为是了,就自欺欺人了,就觉得,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皇上想做什么?”岚琪重重地跌坐在暖炕上,“他把我留在这里做什么?”
    只怕皇帝归来前,谁也不知道为何大半夜把德妃娘娘留在乾清宫,明明今晚摆驾咸福宫,要在那里留宿一晚。而此刻咸福宫内灯火通明,贵妃怎么也没想到,皇帝会在今晚到来,谁都晓得,元宵夜是皇帝与德妃的定情夜。
    咸福宫膳厅里,桌上摆了十几件精致的小菜,皇帝手里一碗小米粥,但只夹了面前几口菜,并没有看其他菜色,爽快地吃罢了说:“大宴总是忙着应付,哪里吃得上几口饭,还是一碗粥来得踏实。”
    温贵妃笑语盈盈,将面前蜜渍白果夹了两粒给皇帝,温柔地说着:“皇上日理万机,饮食起居不得马虎,听说皇上一向吃得简单,臣妾以为清淡虽好,可也要丰富营养才成。李公公如今,是不是也不大用心了?”
    李公公正在边上伺候着,忙堆笑:“娘娘说的是,奴才疏忽了。”
    玄烨没有动那蜜渍的白果,却笑道:“你这里一向精于饮食,宫里的人身子也不错,怎么今日不见觉禅贵人赴宴,听说她病了?”
    温贵妃闻言心里发颤,隐隐觉得不安,但强撑出淡定的模样,笑着说:“觉禅贵人身子一向不大好的。皇上大概不知道,前些日子皇贵妃娘娘让她给四阿哥做衣裳,挑灯夜做熬了几天,身子就弱了。只盼着这些日子养好些,十九那天还要参加大阿哥的婚礼。”说罢又甜甜一笑,“臣妾还没正经恭喜过皇上。”
    她说着离座起身,似乎要行大礼恭喜皇帝,可玄烨却站起来,说道:“到那一日自有热闹,不必此刻拘礼。觉禅贵人既然病了,朕去瞧瞧她。”
    皇帝说着就往门外走,温贵妃半蹲的身子僵在原地,还是冬云在旁唤了她一声,她才猛然惊醒,冲过来拦着玄烨说:“皇上可要保重龙体,觉禅贵人是风寒,万一传染给皇上可怎么好?这些天连十阿哥也不让跟着玩了,皇上今天累了,还是让臣妾早些伺候您休息。”
    “时辰并不晚,才喝了粥不大躺得下来。”玄烨淡淡地笑着,继续朝外头走,“没什么要紧的,朕远远看她一眼,她心里高兴,病也好得快些。她毕竟是八阿哥的生母,朕太怠慢她,会叫人瞧不起八阿哥不是?”
    “是。”温贵妃无奈地应着,可是眼看着皇帝又要往觉禅氏的配殿走,心里就急了,那里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觉禅氏还被她扔在堆放器皿的屋子里,她忙了一整天,也不晓得里头的人是死是活。
    “皇上,不如让臣妾先去看看,若是觉禅贵人还醒着,您过去说几句话也罢了,若是睡着了,皇上就别过去了。”温贵妃双手抓起了皇帝的胳膊,露出妩媚温柔的神情,柔柔地说,“皇上难得来咸福宫,还要去看觉禅贵人吗?臣妾心里可不大舒服,今晚就不要去了,成吗?”
    玄烨且笑:“你们同在一个屋檐下,朕以为你不会在意,是朕疏忽,不该不顾你的感受。”他一转身就要往贵妃的寝殿走,温贵妃好生欢喜地跟上来,可是皇帝下一句话,却让她怔住了。
    皇帝一面牵着她的手,一面吩咐李公公:“你去瞧一眼觉禅贵人,若是病得要紧的,宣太医瞧瞧吧。”
    “皇上……”
    “咱们说说话去,朕还不大想睡,近来一直没机会和你说话,你家里的事也没多关心,你新嫂子才没了孩子,你可去关心了?”皇帝平平淡淡地说着,手里拉着温贵妃往前走,若是从前,贵妃一定会被这牵手的举动感动得落泪,可今天她怎么觉得皇帝就是怕她跑了,怕她去拦着李公公呢?
    回到寝殿,梁公公来问要不要伺候皇帝泡脚暖暖身子发发酒气,玄烨点头应了。温贵妃呆若木鸡地在一旁也不知该怎么伺候,幸好有宫女太监麻利地送来水桶热水,而梁公公则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扬手撒下,藏红花蕊瞬间铺满了水面。他笑着对皇帝说:“太医说藏红花活血,皇上用来泡脚对身体极好。”
    梁公公说着便给皇帝脱靴子,玄烨抬头对温贵妃笑道:“这东西虽说妇人慎用,但却是极好的药材。你冬日里手脚冰凉,若吃下去怕伤身,拿来泡脚沐浴应该不错,朕明日让太医院给你送一些。”
    可是温贵妃却摇着头一步步往后退,眼看着木桶里的热水被藏红花浸润得泛出血色,温贵妃眼里也好似要流出血一般,晃了晃脑袋说:“臣妾不需要这个,多谢皇上关心。”
    玄烨则云淡风轻地笑道:“也是,这东西你宫里多的是,大概比朕用的还好些,自然不必朕费心了。”
    “皇上?”
    “大概你是好意吧,好心做了坏事。你有心让家人补一补,冬日里活血行气、暖暖身子,才放进腊八粥里的是吗?可惜你嫂子是孕妇,经不起这样的猛药,可怜你没见天日的侄儿了。”玄烨很平静地说着,甚至对贵妃笑着,“不要太自责,她还年轻,以后还会有机会为你们钮祜禄家诞育子嗣。”
    “不是的,皇上!臣妾……臣妾不明白您在说什么,皇上……”温贵妃脚下一软跌在了地上,她好像听不懂,又好像听得懂,半张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而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下了。
    却是此刻,李公公从外头过来,躬身对皇帝说:“皇上,觉禅贵人想给您请安,奴才把贵人带来了。”
    “让她进来吧。”玄烨说着已让梁公公拭干了脚穿了鞋袜,等他这里收拾好,但见几个太监七手八脚抬进来个气若游丝的女人。但似乎是屋子里的温暖让她冻得僵硬的身体复苏,虚弱的人微微睁开眼睛,又因光芒太刺眼,很快痛苦地闭上了。
    李公公冷着脸,垂首说:“奴才方才去给贵人请安,路过一间屋子,听见里头有动静,以为是哪个小太监手脚不干净,又或是哪个宫女在做苟且的事,便带人进去瞧一眼,哪里晓得是贵人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了。说起来,贵人身边的几个宫女也都不见了。”
    温贵妃瘫坐在一旁,眼中满是绝望。她太天真了,皇帝多久没来她的咸福宫,几乎都要把这里忘记了,今天那么好的日子特地跑来,而那么巧她宫里这几天出了这些事。她让冬云守口如瓶的,为什么还会有人知道,为什么皇帝会知道?
    是乌雅岚琪告状了,又是她?她究竟在这里安排了多少眼线,难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皇上,觉禅贵人身上都是伤痕,似乎被虐打过,而且身上已有冻坏的迹象,奴才以为再不及时找太医医治恐怕有损性命。眼下大正月里,大阿哥的婚礼也在眼前,实在不宜出这样的事。”李公公一面说着,一面请皇帝示下。
    玄烨有备而来,自然心里有数,应了李公公的话说:“延禧宫前几日正好有人打扫过,就把觉禅贵人送去那里的东配殿,往后就让她住在那里,咸福宫里十阿哥大了,难免显得不够宽敞,是该腾出地方来。”
    李公公领命,赶紧让人抬起觉禅贵人,一面又派人从别处屋子里搜出被软禁的香荷几人,让她们收拾觉禅贵人的细软赶紧跟过去。
    外头闹闹哄哄的,寝殿里却死一般寂静,屋子里的蜡烛几乎要燃尽,梁公公带人来想要替换,玄烨却摆手让他们退下。他径自走过去,反而将蜡烛一盏一盏吹灭,亮如白昼的屋子渐渐陷入黑暗,到最后,反而门外头显得更明亮些,皇帝看不见瘫坐在地上的温贵妃,温贵妃也只能朦胧地看到他颀长的身影。
    “不知者不罪,你无意害了你的嫂子朕不怪你,你自己也年轻,不懂的事的确很多,朕根本就没打算追究。”皇帝淡定地说着,“但是虐待妃嫔可就不成了。朕方才说了,觉禅贵人是八阿哥的生母,朕不能让八阿哥因为生母而被人瞧不起。孩子们在朕的眼里都一样,咱们的十阿哥亦是如此。好好教养我们的儿子,如果你无力承担这个责任,也可以把孩子送去阿哥所,会有人替你来抚养。”
    “皇上这是要做什么?”温贵妃终于从绝望中挤出一句话。
    “朕不愿人知道觉禅贵人被你虐待,不愿她让八阿哥丢脸,这件事朕不会宣扬出去,可是你必须反省自身的过错,连带无意中害了你嫂子的事,也要好好反省。”玄烨此刻才微微一叹,“可惜了大阿哥的婚礼你不能参加,将来几时朕觉得你反省好了,再让大阿哥福晋来给你请安,往后没有朕的命令,就在咸福宫里好好待着。”
    “皇上是要把臣妾这里变成冷宫吗?”黑暗中,仿佛能看到温贵妃一双眼睛闪烁出狰狞的光芒,她哭着更是恨着问,“皇上就那么偏心乌雅氏,她就那么好?为了她,您要把堂堂贵妃打入冷宫吗?”
    玄烨已然走到门前,听见这句,回过身望着黑暗中依稀可辨的身影说:“那又如何?”
    绝望的人仿佛再次听见心碎的声响,简单四个字,把她所有的希望都击破了。耳听得脚步声要远去,她又凄厉地问:“皇上……您像当初讨厌姐姐一样讨厌臣妾吗?可是臣妾全心全意地对您啊。”
    玄烨已跨出门槛,稍稍定一定身子,冷漠地说:“朕不曾讨厌你的姐姐,朕册封她为皇后,是因为她担得起那份责任。而你,没有资格与她相提并论。”
    这一句话后,颀长的身影迅速从门前消失,外头匆匆忙忙有侍奉御驾离开的动静,旋即咸福宫的门被关上。宁静的夜晚里,还能听见上锁的咔嚓声,但皇帝给了贵妃面子,这一道锁是上在门里头。上锁后太监将钥匙从墙头抛出去,往后若有人或东西进出,一直都会这么麻烦,若嫌烦的,就把锁挂在外头,反正除了贵妃以外,没人在意。
    咸福宫一夜之间变成了冷宫,来日在六宫中议论,总会有人知道是贵妃虐待觉禅贵人所致,自然也有人传说是贵妃下手毒害德妃亲妹妹小产,德妃记恨贵妃也是理所当然。元宵节这晚又各种稀奇古怪,譬如德妃被留在乾清宫里,而皇帝明明去了咸福宫,却不欢而散,又赶回来与德妃说话。总之一切都说明,温贵妃的下场,与德妃脱不了干系。
    悄无声息地,平贵人被禁足不知何日出头,现在竟然连温贵妃的咸福宫也成了冷宫,永和宫里那个看似不争不抢温柔如水的女人,真真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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