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曹宅出来,萧惠欢一直在细细的打量柴叔,希冀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端倪。然而让萧惠欢大为不解的是,方才在曹宅的时候,柴叔明显是在和曹仁义争执着什么。可此时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怒气,相反,萧惠欢却在他那张老脸上看到了淡淡的喜色。这让萧惠欢心中直嘀咕:莫非这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
    然而,柴叔不想说,萧惠欢又不知道如何问。心中记下了这一茬儿,打算回去之后告诉慎卿,让他盘问柴叔一番。虽说她现在已经是沈慎卿的未婚妻,名分已定。可终究还不是他正式的妻子,有些事情,她不能逾越。
    柴叔也没有向萧惠欢解释的意思,或许他并不知道萧惠欢此时心头的疑惑。从曹宅出来之后,俩人上了牛车,柴叔便在前面问道:“少奶奶,咱们这便回萧家庄么?”
    萧惠欢收敛心绪,摇摇头道:“先不回去,柴叔,你可知这县城中,有哪家车马行可以定做马车的?如今慎卿好歹也是朝廷官员,而且又要忙生意,出行的时间比以前多了许多,没有一辆像样的马车可不行。所以我打算去定做一辆马车,方便慎卿今后出行!”
    对于这样的事情,柴叔自然是鼎力支持的。闻言立马在脑子里仔细回想,看在自己的印象中,那一家车马行最是物美价廉。回忆了一阵,心中有了结论,便回头对萧惠欢开口道:
    “少奶奶,城东有一家千里车马行,城南有一家鹏程车马行,这两家车马行都还不错。打造出来的马车结实美观,也还算耐用。要不,咱们去这两家看看?”
    萧惠欢点点头:“不错,那便先去城东的千里车马行吧。听他们这名字就不错,千里车马行,意思是不是他们打造出来的马车,能够日行千里?”
    柴叔被她这问题逗得一乐:“少奶奶真会说笑,马车能够日行多少路程,可不是由车来决定的。再说了,这世上哪儿有真正能够日行千里的东西?怕是连飞鸟也不行……”
    萧惠欢闻言一呆,呐呐的说道:“还真有,只是你们没见过而已……”她想起了后世的那些高速交通工具,每小时速度高达三百八十公里的高速列车。换成这个时代的计时单位,一个时辰便能前行一千多里,这样算下来,日行万里都不为过……
    柴叔隐隐听见她说真有,不由万分惊奇,回过头来不可思议的问道:“少奶奶,您真见过日行千里的东西?”
    萧惠欢闻言一惊,连忙从对后世的缅怀当中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没……没见过,我是说,或许将来某一天,真会有日行千里的东西出现呢……”
    柴叔这才释然,点点头接着开口道:“原本洪泽县城中最为有名的车马行,其实并不是千里,也不是鹏程,而是沈府的青云车马行。当时青云车马行的规模极大,光是打造马车的工匠便有近三百人。生产的马车远销全国各地,很多地方的官府都指名要青云车马行生产的马车。只可惜前些年,沈府老太爷将那车马行交给沈大那个败家玩意儿之后,便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随便一个三流车马行,都比它要好上几分……”
    萧惠欢静静的听着,不时应和的点点头。再好的产业,再好的生意,若是不会经营打理,一走起下坡路来,便会势不可挡,衰败也是迟早的事情。沈府的青云车马行如此,谁能保证沈家酒坊不会步这青云车马行的后尘呢?
    牛车一边慢慢行进,柴叔一边慢慢的为萧惠欢讲述沈府曾经的一些辉煌。以及那些辉煌的产业,慢慢走下坡路的原因。让萧惠欢意外的是,沈府的衰败,其实并不是从沈大执掌沈府之后才开始的。而是在沈府的前任家主在世的时候便开始了,当然,衰败的原因和沈老爷子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有着最直接的关联。每当沈老爷子将自己手上的某一个产业交给某个儿子,那这个产业便会开始衰败。当然,仗着沈府的财大气粗,这些衰败的产业,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彻底倒塌,还能苟延残喘一些时日……
    到了千里车马行门口,萧惠欢和柴叔一起进去询问价格。得知根据款式和材料的不同,马车的价格也不同。萧惠欢便让车马行的伙计,详细的给自己介绍了一番,弄清楚各种不同款式和材料的马车,价格各为几许。最终拍板定做了一辆中型柏木豪华箱车,价格为一百八十两银子。交付了五十两银子的定金,约定半月之后来取车,萧惠欢便和柴叔动身出来,准备返回萧家庄。
    牛车在热闹的县城大道上缓慢行驶,虽说是大热的天儿,可街道两边的行人却络绎不绝。两边的茶楼酒肆里面,更是宾客满座。萧惠欢原本有意想去茶楼里面坐坐,感受一番古代的“城里人”的小资生活,却不好跟柴叔开口。而且看柴叔那模样,双眼不断警惕的四下打量。这让萧惠欢也醒悟过来,在曹宅的时候曹仁义那番话又在耳边回响。终于让萧惠欢决定不要再节外生枝,既然该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还是早些回去为妙。这里可是洪泽县城,是连县衙都要礼让三分的沈府的地盘……
    回到萧家庄,请柴叔到试验田的草庐里面歇息了一番,饮了些菊花茶,他便告辞而去。萧惠欢下午没什么事情,便去试验田里查看杂交稻的生长情况。此时已经是六月上旬,这第一批杂交稻已经开始抽穗。萧惠欢粗略的数了数,从已经抽穗的稻子来看,无论是从稻穗的大小或者是稻子的颗粒数量上来说,都比原先萧家庄种植的普通水稻要大要多。但是,和后世生物学上见到的那些真正的杂交稻相比,却还有很大的差距。然而,这并没有让萧惠欢觉得沮丧和气馁。因为在没有任何设备的条件下,她仅仅凭着记忆当中的一些理论知识,便取得了这样的成果。只要有人继续按照她的思路研究下去,总有一天会达到后世那种高得吓人的产量的……
    下午的日头猛烈,萧惠欢只在试验田里呆了半个时辰,便感觉有些受不了。只好打道回府,回到草庐里歇息一阵。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今日从早上忙到现在,她还真有些困乏了。因此,在饮了一些菊花茶之后,她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的这块试验田,本就处在小清河的边上。这栋草庐,更是面朝着小清河而建。缓缓的河风吹进窗棂,在阴凉的草庐内轻轻盘旋,让她这一觉睡得颇为惬意。
    一觉醒来,日头已经偏西,日光也没有那么毒辣了。萧惠欢正打算继续起身去试验田里,再收集一些杂交稻的数据,用来和普通的水稻进行对比。谁知一起身,却发现一件衣衫从身上滑落。这让她悚然一惊,方才自己睡着的时候,有谁来过?随即捡起那件衣服一看,便又释然了。这件宝蓝色的轻纱薄衫,不是慎卿那个冤家的么?他怎么又跑过来了?而且四下张望了一番,竟然又没见着人。
    出得室外,萧惠欢四处寻找,想看看那个冤家跑到哪里去了。结果在试验田和草庐四周都找遍了,也没见着人影。弄得萧惠欢大为奇怪,莫非又跑回去了?
    沈慎卿当然不是刻意跑过来给她披件衣服就回去了,他是过来这边观察和测绘地形,准备筹建酿酒作坊的。但是先前进来的时候,却看见萧惠欢趴在桌上睡得十分香甜。虽说是大热天,可那河风带着一些水汽吹进阴凉的屋子里,虽然惬意,但是时间长了恐怕也不妥。因此沈慎卿把自己的长衫脱下来给萧惠欢披上,自己穿着一件月白内衬,拿着皮尺跑去丈量土地去了……
    萧惠欢在试验田周围遍寻不着,心说这冤家兴许真的回去了,便放弃了再去农庄里找的打算,准备做自己的事情。没想到当她再次走回到试验田边上,却又看见那冤家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纸,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皮尺,嘴里还叼着一支笔,似乎是在丈量土地。片刻之后,萧惠欢便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当即移步过去开口道:
    “慎卿,你来了为何不叫醒我,让我给你帮忙啊,瞧你累得满头大汗的!”
    沈慎卿轻轻摇摇头,从嘴里将毛笔拿下来,这才开口道:“我见你睡得那么香甜,哪里忍心叫醒你?再说了,这些事情一个人做也能做得来……你啥时候醒的?怎么不多睡会儿?”
    萧惠欢一边从他手里接过纸和笔,让他腾出手来专心丈量土地,一边接口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大白天的睡觉,成何体统?”。说话的功夫,眼睛却在那张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的纸上面打量。
    沈慎卿依然埋着头在干自己的事情,闻言头也不抬:“白天难道就不能睡觉了么?这里又没有别人,谁会说你什么?对了欢儿,我打算趁这次修建作坊的功夫,为你在这边也修几间简单的房舍,方便你休息!”
    萧惠欢已经在那张纸上面看到了自己那间草庐现在的位置,只不过被沈慎卿改成了三间大瓦房。又听见这冤家这么说,当即摇摇头道:
    “不用了慎卿,我就喜欢这草庐。你若是盖几间大瓦房起来,夏天的时候,那种黑色的瓦片吸热,弄得屋子里也是热浪熏天。哪里及得上我这草庐舒爽,外面再猛烈的日头,里面也阴凉舒适。你若是有心的话,就帮我将这草庐扩大一些,最好再加多一间,这样我还可以在里面放一间床,累了的时候可以好好躺下歇一歇……”
    沈慎卿闻言并不意外,反而点点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的,随你吧,反正到时候这些事情也是你来帮我操持。欢儿,可能就在这一两日之内,我便会将作坊的图纸画出来交于你,到时候恐怕又要劳你受累了。说真的,总是让你这般为我操劳,我这心里,真有些过意不去……”
    萧惠欢嫣然一笑:“又说傻话,咱们这是在为将来努力嘛。等今后咱们家大业大了,你在好生补偿于我便是。”随即,萧惠欢又想起上午在曹宅的时候的事情,便出声提醒他道:
    “对了慎卿,上午我去县城找了曹先生,他已经明确表示会寻机会过来与你详谈。只不过有件事情非常严重,不知道柴叔回去是否有跟你提及过!”
    沈慎卿点点头:“你是说那个漏网的马匪头子吴官锦吧?柴叔跟我说过了,非但如此,他还问我,是否要改个姓氏。因为若是我那好大哥窝藏钦犯吴官锦的事情被查获,沈府铁定免不了一个诛九族的罪名。欢儿,你觉得我是否有必要改姓?”
    问题竟然如此严重?这是萧惠欢万万没想到的。先前在曹宅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只是担心吴官锦被沈大利用,被充作一把对付慎卿和自己的刀。根本没想到吴官锦的另外一个身份,他可是钦犯啊……
    萧惠欢被如此严重的后果吓了一跳,听见沈慎卿最后那样一问,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张口就答:“那还是改姓吧,只不过慎卿,即便你改了姓氏,可你身上终究是流着沈家的血脉,朝廷会因为你改了姓氏便放过你么?哎呀,这可怎么办才好?”
    萧惠欢是真有些着急了,这事儿可不是小事。要是万一某一天东窗事发,事情就真有可能演变到那不可收拾的地步……
    沈慎卿心中其实早已有所定论,他不过是想看看伊人会如何处理此事而已。见她如此着急,已经有些乱了方寸。这是因为她万分在意自己的安危,才会如此手足无措。心中顿时觉得一阵窝心,连忙出声安抚道:
    “欢儿你别太担心,此事我已经有所计较,只是你不知道其中曲折,才会如此着急。你知道么?自我被逐出沈府的那一天起,我便已经在沈氏族谱之上除名了。别说沈家的九族,便是九十族,也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虽然我也姓沈,可天底下姓沈的人多了去了,朝廷总不可能将沈姓之人全部诛灭吧?因此,这件事情,根本不会对我有何影响,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萧惠欢的确是因为不知道沈慎卿被沈氏族谱除名的事情,才会如此着急。听他这样一说,有些不确定的问了句:“真的?”
    见沈慎卿肯定的点了点头,这才释然,嗔怪的跺了跺脚:“你这冤家,为何不早说,害人家在这里好一通着急,原来却只是一场虚惊……”
    沈慎卿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哈哈大笑着道:“我就想看看我蕙质兰心的欢儿,是否会想到这一层嘛……”
    萧惠欢被他这一通大笑气着了,一把将手中的毛笔朝他掷过去:“我叫你使坏……”没想到却被沈慎卿敏捷的躲过。心中更是又气又急,看了看手中写满了数据的纸,当下作势就要将其揉成一团用来砸人,吓得沈慎卿连忙尖叫起来:
    “哎呀我的祖宗,那个可揉不得,我顶着日头忙活了一下午的功夫,可全都在那张纸上了……”
    萧惠欢自然不会真的揉了这张纸,不过心中委实气不过,于是扬起手中的纸:“不能揉是吧?那就给我乖乖的过来,让本姑娘好生蹂躏一番,否则,难消姑奶奶今日心头之气!”
    沈慎卿闻言苦着一张脸,却依然乖乖的蹭了过来。还有两三步远,萧惠欢便迎了上去。探出一只玉手,动作有些生涩的揪住了沈慎卿的耳朵:
    “下次还敢不敢了?竟敢调戏起本姑娘来,让人家平白为你担心得不得了,说,你该当何罪?”
    沈慎卿并没有觉得耳朵有多痛,因为萧惠欢并没有真的用多大的力气。不过他还是极为配合的龇牙咧嘴,可怜兮兮的哀求着:“姑奶奶饶命,小生下次再也不敢了,哎哟,断了断了,快放开放开,要断了……”
    萧惠欢这才算出了心头那口恶气,脸上再次绽放出满意的笑容:“记住了吧?这就是调戏本姑娘的教训。若是再有下次,且看本姑娘如何收拾你……”
    沈慎卿一边轻轻揉着耳朵,一边连声保证:“夫人放心,为夫保证再没有下次了……”
    萧惠欢闻言又是杏眼一瞪:“谁是你的夫人?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没想到沈慎卿还真收拾起东西转身就走,萧惠欢见状傻眼儿了,等他走出去十几步远,这才忍不住开口问道:
    “哎,这就生气啦?你干嘛去呀?”
    前头的沈慎卿回过头来,抛给他一个可恶的笑容:“夫人不是让为夫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么?夫人的草庐不错,为夫这便上哪儿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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