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翘楚
    沈氏被赵嬷嬷伺候着梳洗完毕,紧蹙的双眉不曾舒展过。
    此刻沈氏正坐在主位上,一手撑在一旁的黑漆四方矮桌上,手掌拖着尖尖的下颚,身子歪靠着椅背。
    口中不断吐出一口接一口地浊气。
    赵嬷嬷知晓夫人今日气色不好,让屋里伺候的婢女都退了下去。
    堂屋里便只有她陪着沈氏。
    外头的婢女通传着“大小姐、二小姐”来的消息。
    沈氏这才身子微微挪正,垂头理了理衣衫,吩咐赵嬷嬷亲自去门口迎了二人近来。
    “母亲。”
    “……”
    姐妹二人依次行了礼。
    宋锦夕一步上前,面上满是担忧,母亲的神色不大好看,她作为母亲嫡亲的女儿,即便此刻母亲面上抹了厚重的脂粉。
    可她还是能从沈氏疲倦的神色中看出一些端倪来。
    “瞧着母亲今日气色不大好。”宋锦悦清冷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担忧。
    沈氏拉着女儿的手,抬眸看了看立在正屋里的继女,道:“快座吧。”
    话落沈氏又给一旁的赵嬷嬷使了个眼色,赵嬷嬷会意,躬身退到一旁,片刻赵嬷嬷手中捧着一樽白玉观音到了沈氏跟前。
    沈氏的心在滴血,面上还强颜欢笑,“昨儿你同母亲讨要的东西,今日便给了你,日后,可不要辜负母亲的一片心意。”
    宋锦夕大惊,这白玉观音可是母亲极为宝贝的东西,她曾缠着沈氏讨要了许多回,可母亲都不曾松口。
    如今怎么答应给了宋锦悦?
    宋锦夕微微扯了扯母亲的衣袖,沈氏一双绣眉紧锁,“叹”了一声,示意她莫要出声。
    宋锦悦才落座,赵嬷嬷已将那樽白玉观音搁在了她一旁的黑漆桌上,宋锦悦看了一眼那白玉观音。
    屋里的烛灯映照在白玉观音身上,显得整个白玉通体经营剔透,观音头顶一层薄薄的白玉青纱薄如蝉翼。
    果真是个好东西,怪不得沈氏如此宝贝。
    宋锦悦起身,又朝沈氏见了一礼,“是母亲偏疼我多些,日后,女儿一定不会叫母亲失望。”
    她一定不会叫沈氏失望。
    沈氏再看了一眼那心头至宝,仿佛心被人刮去了一大块肉一般。
    即便万般不舍,还要强颜欢笑。
    “昨儿夜里有些落枕,这会子浑身都疼,你们自去玩罢,母亲先回去歇着了。”
    赵嬷嬷扶着沈氏就入了里屋,沈氏又“哎”了一声。
    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心疼的。
    宋锦夕同宋锦悦二人起身朝着里屋的方向又见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宋锦夕因着想问问母亲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寻了借口将宋锦悦送出了母亲的院子,这才又折了回去。
    天色也渐渐亮了,长廊下自有婢女取下一盏又一盏那挂在廊下照明的灯笼。
    秋韵手中捧着那白玉观音小心翼翼跟在自家小姐身后。
    方才沈氏那心疼的模样,秋韵瞧着就解气。
    可沈氏的东西,小姐不是都命她拿出去当了?那现下这白玉观音?
    行至国公府花园的连廊处,四下无人,秋韵这才轻声问起,“小姐,这白玉观音放哪里?”
    宋锦悦顿足,绣眉微挑,唇角上扬,那笑容里三分明媚七分狡黠,“送人!”
    “那送谁呢?”秋韵皱着眉歪着脑袋,一脸困惑。
    送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喜沈氏,这事是遍京城都知晓的,又怎会要沈氏的东西?且宫里什么奇珍异宝没有。
    送到章府?章府上下同皇后娘娘是一样,且比皇后娘娘更为厌恶沈氏。
    她同小姐不在京城的这五年,她已然从旁处听说了,这五年,章府的人从未踏足至国公府。
    “送去江南。”
    秋韵更加不解,为何要送去江南?
    “回去收拾一下,咱们今天去外租家。”宋锦悦纤长的指尖在秋韵的额前点了点,这个傻丫头。
    江南有谁?秋韵又哪里能知晓,自打她出生起,便不曾同江南那边有联系。
    随着年岁渐渐大些,京城的宗亲根系,还是被母亲每日耳提面命背下的。
    她也才知晓,原来国公府在江南有一门亲戚。
    这事儿,说起来,还要从她先祖说起。
    先祖膝下只得了两位儿子,一位是她得嫡亲祖父,一位是她庶出的小祖父,听说小祖父自幼体弱,故而兄弟两个感情极为要好。
    先祖去世后,她祖父承袭了爵位,小祖父因着身子弱,祖父便没分家的打算,让小祖父带着妻儿继续住在国公府里。
    后来祖父入了大牢,国公府被抄家。
    小祖父也在那时撒手人寰,那时小祖父的儿子已成年,因不喜读书,早早便在外行商,倒是叫他在江南闯荡出了一番天地来。
    小祖父的发妻也就是她那不曾见过面的小祖母,当时趁着国公府正乱糟糟的,什么都没要,请了官差见证,匆匆分了家。
    小祖母担心她祖父无法洗刷冤屈,反倒还要连累到她们母子。
    分家分的极为爽快,那时国公府只有小祖母这一位当家主母,父亲同母亲也还不曾成亲。
    这位小祖母可谓是快刀斩乱麻,同水深火热的国公府一刀两断,只是却办了一件让两家后来老死不相往来之事。
    那时国公府才被抄家,并无值钱的家当,小祖母掌家时攒了不少私房,且祠堂里珍贵的珠宝,抄家的时候侥幸存下。
    小祖母不愧是女中翘楚,敢作敢当,连夜命人打包了祠堂里的珍宝抹黑出了城,去江南投奔自己的儿子。
    祖父后来幸得皇恩洗刷了身上的冤屈,可到底在大牢里关了半年伤了身子,又闻小祖父去世,接回府没两日,也跟着去了。
    父亲匆匆承袭爵位。
    江南那边后来也来过信,可如今掌家的是她父亲,见父亲不肯松口,小祖母也不好厚着脸皮再寻回京城来。
    前世,宋锦悦至死都不曾见过江南那位小祖母。
    只是一次无意之间,她得知了一件事。
    沈氏当初为了能顺利踏入国公府做继室,偷偷给江南那位送去不少好东西,小祖母到底是长辈,即便当初闹的再难堪。
    宗族里的晚辈多少是要给她一些脸面。
    沈氏这才摇身一变成了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宋锦悦回府,已同沈氏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如今双方假意和睦,可到底彼此心知肚明。
    她如今疲于应付沈氏,可又担心沈氏背地里再使什么阴损的招数,毕竟没有那对母女做不出来的事情。
    她既不能时时盯着,又不能置之不理。
    索性将江南的小祖母请了来,让她同沈氏打擂台。
    姨母的病还有徐太医背后的黑手,以及外祖家的事,都是她眼下需要去处理的。
    第31章 表小姐
    天边方露出一丝破晓,宋锦悦已换了一身淡蓝色绣着金边浅粉的牡丹襦裙。
    发髻两端各簪了一支翠玉流苏的银簪步摇,皓白的玉腕上各套了一只白玉镯。
    一身装扮既不繁琐又不失贵气。
    秋韵看着雕花铜镜内的少女,扬着唇一脸欣慰地感慨道:“小姐的容貌即便没这些俗物装扮,也能压倒众芳。”
    已故的先夫人章氏的容貌,当年可是京城第一绝色,比宫里的皇后娘娘还要靓丽三分,若不是皇后是嫡长女,怕是章氏也是能入宫的。
    想起先夫人仙逝,秋韵不免心头涌上一丝惋惜,她小心查看着小姐的神色,见并无异样,忙将面上那一丝失落的情绪遮掩了过去。
    “皮相总有一天会因着年老色衰而消退,唯有内心的强大,方能抵挡住岁月车轮版的碾压。”
    宋锦悦淡淡说着,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步摇,又从雕花妆奁内取出了一支白玉簪子插到了左侧发髻上。
    白玉簪子上雕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鱼,很是新奇。
    这簪子还是她五岁时,舅舅从定州派人送来的新年贺礼。
    想起那位舅舅,宋锦悦鼻头一酸,眼眶也红了起来。
    “小姐可是想夫人了?”秋韵转身取了那搭在架子上的帕子来,递给了自家小姐。
    宋锦悦接过帕子,擦了擦,复将帕子递给了秋韵,摇了摇头。
    “走吧,去外祖家。”
    按理来说,宋锦悦出府是要提前一日去父亲跟前儿说一声。
    可奈何昨夜一宿父亲都不曾回府。
    沈氏一宿未曾合眼,也同父亲头一次彻夜未归有关系。
    沈氏是她的继母,按理来说,她也要去沈氏跟前报备一下,去外祖家,宋锦悦倒也不想去沈氏跟前报备,没得闹的有些糟心,坏了好心情。
    故而出府的时候,只同宋官事说了一声,她便只带了秋韵坐着国公府的马车去了章府。
    外租家的宅邸在南街,同国公府也不过隔了四五条长街,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就能到。
    京城的章府,由外祖母坐镇,舅母同二表哥和三表姐在外祖母膝下尽孝。
    而舅舅带着大表哥常年在定州守护边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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