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跪在殿中, 祈求着佛祖庇佑,因为前几日那事的发生,她的容颜看着都比先前憔悴太多, 不再那样容光焕发。
    她心中一直有件亏心事,如若平日里头遇到了什么不称心的事情总也喜欢来佛堂之中烧香寻些安慰。
    自从那日杜衡说要同她决裂之后, 果然再没理会她了,而杜呈知道了那件事情之后, 也难得硬气了一回,同昭阳大吵了一架,直接给杜衡在外头买了坐庄子,让他先搬出了国公府,远离了昭阳。
    这几日昭阳和他们闹得这样难看,现下就连自己的儿子也再难见到一眼。
    她不合时宜又想到了当年那个女人对她的诅咒,心中惶惶不安,惶恐之下,便又来了这处寻求安宁。
    屋外狂啸的风若孩童呜咽,昭阳的头因此痛得更加厉害。
    这些时日她总是看到那个女人的亡魂在宅院里面游走,怀中还抱着一个未曾满月的婴儿。
    百日黑夜闹了鬼,惹得昭阳就连睡觉之时总也忍不住心悸。
    家宅不宁,叫昭阳又想起了女人的诅咒,甚至都以为是她的亡魂在作祟,害得她如今到了这般地步。
    不……
    没什么好怕的,现下已经在佛堂之中,诸鬼猖獗,满墙的神佛护佑,她有何好怕。
    她跪在堂下,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着佛家语,宛若虔诚心善的佛教徒。
    但无论怎么念,脑海中的烦闷都挥之不去。
    幼年杀死的人和那个女人的诅咒在她的脑海之中响起。
    “昭阳,你伤天害理,嗜杀亲妹,我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女人凄
    厉的嘶吼声盘桓不绝。
    昭阳似回到了幼年。
    她看着女人大喊尖叫,吓得不断后退。
    她被母后抱在了怀里捂住了耳朵,而后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能看见那个女人在发疯。
    昭阳本有个妹妹,同父异母,是旁的妃子所出。
    昭阳是先皇唯一的女儿,自幼受他宠爱,是泡在蜜罐子里头长大的孩子,昭阳昭阳,灿若昭阳,是先皇日思夜想赐给她的封号。
    但在昭阳九岁的时候,先皇有了第二个公主。
    这个公主是一个不受宠宫女所生,因为先皇的一次醉酒,宫女偶然被临幸,后来又因有了龙种而有了名分。
    而后来,宫女生下了公主之后便更不受宠。
    可不知道是谁同昭阳说,若皇上有了旁的女儿,便不会再疼她了。恰逢那段时日先皇忙于政事,稍稍冷淡了她……
    事实上,先皇不会将宫女所出的公主放在眼里。
    但昭阳却将旁人的话当了真。
    她在宫女太监们不注意的时候,遛进了那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公主的寝宫,她看着襁褓之中的婴孩,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的厌恶。
    而后,她就用枕头捂上了小公主的脸,听着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她却始终无动于衷。
    她想,这个讨厌的小公主死掉了,她就还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而一个卑贱宫女生的孩子,死了便是死了,又有什么大碍。
    世人皆说孩童心性单纯,但从没想到一个被骄纵惯了的孩子究竟能做出什么事情。当没人能惩罚她时,她这单纯的心性就成了可怕的毒药,想要谁的性命,便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提刀向谁。
    总归,没有谁会去惩罚她。
    婴孩的啼哭声越来越尖锐,昭阳的手也越来越用力,直到后来,摇篮中的孩子终于没有了声音。
    万籁俱寂,昭阳才恍然醒悟了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事情。
    她讨厌这个宫女生的孩子,因为她,她的父皇都开始不关心她了,她更讨厌和这样低贱的人称呼姐妹。
    她自幼便被宠溺长大,不论做出了什么样的事情,都没有人会责怪,她现下也不觉得捂死了这个孩子是什么大的事情。
    她想要趁着没有人的时候赶紧离开这里,可是这时,孩子的母亲听到声响已经赶了过来。
    殿内,她没有听到以往那个熟悉的哭声,摇摇晃晃的婴儿床此时一片死寂,那个嫔妃不敢相信地走近,就看了一张青紫、早就没了生机的小脸。
    旁边还置着一个皱得不像话的枕头。
    她的孩子死了,被活生生捂死了。
    而昭阳却一无所觉,甚至脸上一点害怕的神情都没有。
    她听到昭阳说,“卑贱之人,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卑贱之人?她的孩子才刚刚满月啊!
    人生有六极,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贪,五曰恶,六曰弱。
    从古至今,母子不离。凶短折,对一个母亲来说如何能接受。
    况且,宫女当初也根本就不想被老皇帝强迫啊,但后宫三千佳丽夹杂无数宫女,皆是皇帝一人之私产。她只是个宫女,人人都说这是她的荣幸与恩宠。
    如今,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女儿也被杀死了,那是她在这个灰暗皇宫之中的希望啊。这个嫔妾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直接扑向了昭阳,想要扯着她一起赔命。
    但,皇后来了。
    昭阳很快就撒谎说自己不过是想来找小妹妹玩,但来的时候,才发现,她早就没了气。
    皇后自然偏袒自己的女儿,这个嫔妾如何都不肯依,最后事情闹到了皇帝的面前。
    然而,皇帝传回了一个口谕。
    他说。
    一个孩子,能撒什么谎。
    孩子能撒什么谎?!
    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了一切。
    最后这个不要命的嫔妾,说下了诅咒昭阳的话,她神色凄厉,状似女鬼,哭喊着道:“昭阳,你伤天害理,嗜杀亲妹,我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昭阳没有心肠,不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然而午夜梦回之时,却总是会梦见那个惨死的女婴,还有那个女人悲切恐怖的脸。
    自此之后,不论碰到了什么不顺心,不顺意的事情,她总是会想起那个诅咒。
    那个彻底绝望之人,发出的声嘶力竭的诅咒。
    殿内烛火晃动摇曳,香烟袅袅浮动,一阵邪风从窗外吹过,女人的恐怖的面孔在她面前一点又一点被放大。
    因果循环,报应轮回,她不是会相信这些事情的人,但也不知道是何缘故,这么些年总是忘不掉这件年深岁久的事情。
    她已经嫁人生子,却还是总会被这件事情折磨。
    就像杜衡同她决裂,她便总以为是那个女人诅咒的缘故。
    她来了寺庙,来了佛堂,是想要讨个清净。
    从前是有用的,可是不知为何,现下在此刻,头却痛得厉害。
    她对在一旁侍奉的嬷嬷,问道:“你说,是她的诅咒吗,我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是报应吗。”
    可嬷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喊出去了,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昭阳等了许久却还没有等到回答,她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转头去看,却看到了一身袈裟的静能大师。
    静能大师誉满天下,她不是不认识。
    从前来寺庙中多也拜会。
    大师在场,见了他,昭阳心神稍定。
    静能走到了昭阳的身边,昭阳依旧虔诚地跪在佛像前,她仰头问大师,道:“大师,我幼年之时做了一件事,被一个恶女人诅咒至今,她现下虽然已经死了,但诅咒却一直伴我至今,大师可有什么办法为我驱散这些邪祟。”
    静能手上转动着佛珠,问道:“施主有何惑,同我说便是。”
    昭阳有些犹疑,还是不愿意说出这些事情来。
    静能见她不愿,也不曾强迫,他道:“若不说,老衲又如何为你驱散邪祟?”
    昭阳闻此,想了想后,还是开口说道:“我曾经不小心害死过人,后来受了人的诅咒,大师说,这样的诅咒当真会灵验吗。”
    不小心害死了人。
    厚颜至此,她竟然还敢面不改色地说自己是不小心害死了人。
    昭阳低着头,手上不安地抚摸转动着佛珠,动作之间透露出了她的焦虑不安。
    昭阳在佛祖像前跪得虔诚,满头的珠翠彰显着她一生之中,尽是荣宠。幼年在皇宫,长大嫁入国公府,在她手上没了性命的人不计其数,若谁惹了她不顺心,总是不会被放过。
    可是她竟然还会因为杀过的一个婴孩而耿耿于怀至今。
    或许终究还是做错事的时候太过年少。
    这个时候静能终于开口,他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昭阳听到此话猛地抬头看向了静能,她的神色带有几分凌厉,似乎是不愿相信静能所言,她问道:“所以大师是说,我会有报应?”
    静能却没有再看向了他,他看向了满墙神佛,声音平淡,却带着几分不可察觉的悲悯,他道:“菩萨佛祖自会庇佑心善之人。”
    言下之意,若不心善,自然也不会再庇护。
    “神灵有眼,菩萨有心,若有所求,他们会瞧见的,但若夫人所求不诚,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下。”
    大罗神仙也救不下。
    昭阳脸色更加苍白,而后质问道:“为何大罗神仙救不下!他
    们不就是渡人苦厄,通天神佛,各司其职,为何便救不下我一个苦命人?!”
    她的神色由白转红,带了几分凄厉的质问,可静能仍旧无动于衷,他淡淡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静能这样淡漠的态度,叫昭阳更加崩溃,她还是不死心地道:“可是我近些时日夜夜难寐,不得安宁,该作何解?总要有些解决的法子吧。承恩寺百年基业,难道这么点事情也解决不了吗,还是说,我捐赠的香火钱不够,所以大师不愿为我解惑?”
    她平静了些许。
    是的,总会有些解决法子的。
    不过是杀了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再说事情又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有什么干系。
    静能仍旧摇头,似是无可奈何,但与此同时,看向了昭阳的神色就是连那几分仅剩的悲悯也没有了。
    这样的人有何值得怜悯。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错了,就算是手上鲜血淋漓又何妨,总归没人能治得住她,但亏心事做多了,便也总是怕邪祟找上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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