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水起看着他的眼神凌厉,充斥着警告,就差将“隔墙有耳”四个字写在了脑门上面。
    可萧吟不知是犯了什么轴劲,只装作看不见。
    他道:“上次的事情,我是真的想要同你……”
    陈朝走后,萧吟身上的戾气已经褪得一干二净了。
    杨水起算是看明白了,萧吟就是害她来的,她忙着和他撇干净,他倒非要凑上来。
    杨水起在他话说出口前,就阻了他道:“想要同我道歉吗?”
    萧吟看着杨水起面色不大和善的样子,几乎下意识就猜到了她而后将要说的话。
    果不其然,只听她道:“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的道歉又不值得什么,和你这人一样,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你还不明白吗?你还想说多少遍道歉的话,又还要我说多少遍我根本就不想听。你是正人君子,做
    错了事情,说道歉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我杨水起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小人,不占理的事情我都要抢三分理来,占理的事情我更是要不放过。”
    杨水起说了一长串的话,洋洋洒洒一口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周围遍布眼线,是萧吟非要胡搅蛮缠在先,可不怪她。
    她也不怕一顿话就能将萧吟骂得精神萎靡,骂完了人后转身就走。
    “可是你不也曾骗过我吗。”
    萧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杨水起这一回是真觉得他莫名其妙了,她回了身,“萧二,你少胡说八道……”
    “你分明自己能过测验,还非要……”萧吟抬眼看她。
    还非要来寻他。
    杨水起也不知道是怎么叫他知道了这事,但她决计不能再叫他说出后面的话来了,否则,方才那一通也是白骂了。
    她朝萧吟走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究竟想要干嘛?”
    杨水起的声音都几乎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现下倒是能明白萧吟从前看她的心情了,他没发脾气都是顶顶地脾气好了。
    萧吟也低声道:“明日,茶楼,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好好好,弄这么一出,原是打这个目的。
    杨水起皮笑肉不笑道:“从前倒不识得萧二公子如此手段,今日来看……耍起城府来,果真是比旁人深个几分。”
    杨水起不再同他掰扯,只留下了一句,“如你所愿。”转身离开。
    看着杨水起离开的背影,萧吟收回视线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走入了静室内,他阖上了门,而后站了不过片刻,就从房梁上头倒挂下了一人。
    “萧则玉,我当真是看错你了,你竟也有低头的时候?”
    说话的人声音爽朗,穿飞鱼服,配绣春刀,他名汪禹,是北镇抚司的百户,官正六品。
    昨日,宫里面传来消息去萧家之后没多久,汪禹就来给萧吟传了信,说是陈朝安排了他带人今日守在这处,到时候将他们这处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拉地传回去。
    萧吟也知道今日在暗处的人是汪禹,才没有丝毫顾及。
    景晖帝、陈朝那边是没事了,却叫汪禹寻了机会嘲弄一番。
    萧吟没理会他的话,只是自顾自脱去了叫水打湿的外袍,他道:“这回麻烦你了。”
    汪禹从房梁上头蹦了下来,他道:“客气什么,你我的关系,说麻烦便是看不不起我来了,放心吧,今日的人都叫我赶走了,听到这些话可就我一人。”
    萧吟垂着眸换衣服,似乎自嘲道:“你也听见了,这些话饶是叫旁人听见,也没什么紧要的了。”
    不过是他单方面挨了杨水起的骂,就算是传到了陈朝和景晖帝的耳朵里面,他们又有什么好想的呢。
    汪禹想了想方才杨水起的表现,不由叹道:“别说,你还真别说,这杨家的人,当真没个吃素的。你看那杨水起,平日里头看着挺傻一人,关键时候倒也聪明,怕旁边有眼线,恨不得跟你撇得干干净净。咱这萧二公子出息了,终有一天也能叫别人当成了瘟神。”
    眼看萧吟没有理会他的意思,汪禹坐不住了,还是缠着他问道:“你同她究竟是怎么了,我记着她从前追着你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为何现下这般骂你?小姑娘家家的,人看着不怎么大,怎么是个炮仗脾气,你一说话她就炸了……”
    杨水起不是炮仗脾气……可好像所有人都将这件事情归咎于是杨水起的过错。
    她分明已经很好了啊。
    汪禹的话,又叫萧吟想到了那日发生的事情。
    这件事情几乎也快要成了萧吟不愿再回忆的事情,好像一切都是从那日开始,变得不大一样了。
    萧吟的眼中,难得出现了几分惶惑,他的手上正系着着玉带,现下攥着玉带的细长手指,微微泛白,他道:“不是她的缘故,是我,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看到萧吟这般失神,汪禹脱口而出,道:“完了,萧则玉,你惨了,你这……你这是沾惹了情爱啊!”
    情爱……?
    萧吟听到这话,忽地抬眼看向了他,蹙眉道:“我没有,你别胡说。”
    汪禹可不信他,靠在一旁的桌上,长腿交叠在一起,看着他道:“瞧瞧,嘴也这般硬呢。”
    萧吟道:“我做错了事情,我自然是要认下。”
    那日他自以为是的举动,或许真是太伤人心。可杨水起不愿意听他说话,他没法子了,只能借着这次机会,才能将她喊出来同她见上一面。
    汪禹摇了摇头,叹道:“好吧,这样的事情,从旁人的嘴巴里头说出来,你也不大会听,可兹事体大,你不听,我还是要同你说。当初我姐姐可是就叫个男子给骗喽,最后死前还喊着他的名字。这东西,不靠谱,太不靠谱!萧吟,我就高攀你一回,把你当兄弟才同你说这些,你别不信。”
    汪禹当初第一次见萧吟,是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汪禹和他姐姐,他们的父母没得早,汪禹的姐姐一个人带着他,拉拉扯扯长大。
    他的姐姐实在没法子,一个弱女子啊,生得貌美的弱女子,没了出路,没了法子赚钱,只能卖身到了青楼里头,而汪禹也从小在青楼里头长大。
    后来,他的姐姐在青楼里头碰上了一个男子,那个男子说会带她和汪禹回家,他姐姐就信了,结果呢,那男子家里头有妻有妾,对她说的也从来都是谎话。
    汪禹的姐姐后来害了病,每天还都在床上盼着那人,结果盼到了死也没盼到他。
    汪禹去那个男子的府上,去骂那个负心汉,可反倒是叫人乱棍打了出来,那个男子嫌他晦气,将他打了半死,丢去了乱葬岗里头。
    他便是在这个时候碰到的萧吟。
    那是两年前,萧煦刚入大理寺,手上忙着的东西颇多,忙不过来了,萧吟看不下去,便非要揽了活帮他。
    那日,外出查案,萧吟查到了乱葬岗,查到了在乱葬岗躺/尸躺了整整两日的汪禹。
    后来的事情,便是萧吟救回了汪禹,还将一样被丢弃在了乱葬岗的他姐姐也帮忙下葬。
    又是机缘巧合之下,萧吟看出汪禹这人,手段毒辣,是个进锦衣卫的好苗子,便给他找了个路子,帮他进了宫,确也不得不说,萧吟也不曾看错人,后来汪禹便只凭借着他自己一人,不过一二年,就从一个无名小卒,走到了锦衣卫百户的位置,放在寻常人的身上,那便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汪禹的姐姐不说是死于情爱,但却因为所谓的情爱受了不少的罪,是以,在方才恍惚之间,他在萧吟的身上光是看到一点苗头之时,心中便警铃大作,好像萧吟碰到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可不是嘛,情爱这东西,最最可怕。
    汪禹道:“则玉,杨家迟早要完的,你别和他们沾上关系,尤其是杨水起,皇上他年纪越大,疑心越重,如今,杨家在他心里就是个奸臣,你们萧家就是干干净净的清流,浊水和清水万不能相染,否则,他定猜忌万般,对你们,对杨家,都不好。”
    汪禹这人,入了宫后,因其行事作风,颇受老祖宗宠爱,后多跟在其身侧,受其差使,陈朝也算他的干爹,是以,官场上面的那些东西,他也摸了大概。
    听到汪禹这话,萧吟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沉默了良久,最后道:“我心中自有数。”
    *
    待到两人出来之后,景晖帝这边留着杨奕说了许久的话,现下也说乏了,便
    让他们散开了。
    萧家人和杨家人前后脚出宫。
    一行人一路无话,气氛沉闷古怪。
    一片沉寂之中,杨奕忽然开了口。
    “萧阁老?”
    萧正走在他的前头,听杨奕喊他,堪堪顿步。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说些糙点的话,便是尿都尿不到一个壶里,他喊他做什么?
    杨奕走到了他的身边,唇边带着一抹讥笑,道:“在我离京的时候,好像你我两家发生了些什么不大愉快的事吧。”
    萧正心下一跳,没想到他还倒是敢提这事。
    他敛眉道:“你要提这事?你还当真敢提这事?杨水起在我萧家动手打了我家的表小姐,你还敢去说?”
    杨奕这回也不让他,他抬声质问道:“萧正,我有什么不敢说!我还想说你说这话丧不丧良心呢!一而再再而三真当我们是纸糊的不成了?你家的孩子是孩子,我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
    第三十章
    萧正也没想到杨奕忽然发了脾气, 他虽是奸臣,虽背地里头总是爱干一些肮脏龌龊的事情,但在明面上头, 却也没有这样同人吵架过。
    可是这一次,他却直接出声质问,也不再顾及什么其他的东西了。
    杨水起都受不得别人如此作践她娘亲,他难不成还要在这样的时候再叫她夹着尾巴做人?岂不是龟孙一个。
    杨奕横眉冷竖,那张肥胖和气的脸上第一回 出现了如此明显的生气, 他道:“萧正, 你也当真好意思说,你当真问心无愧?萧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我不信你不知道, 一家之主, 这也不知道, 那也不知道,说出去谁信, 这事发生在你萧家,你不知道也得知道!”
    杨奕如此说,萧正不认, 他说, “我知道什么,我应该知道什么吗?你当谁都同你杨家一样,所有什么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过我萧正的明目!”
    萧家有萧夫人, 发生的这些事情,是萧夫人管。
    萧正此话, 有讽刺杨奕丧妻的嫌疑。
    在场的杨风生杨水起脸色也变得难看了些,萧吟提醒道:“父亲。”
    眼看杨奕脸色难看至极, 萧正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同朝为官,还是要有些许分寸,他又不是孩子,不该说的便不能说。
    萧正马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
    见萧正态度端正,杨奕也暂且没同他追究此事,只冷冷哼了一声,继续道:“好个就事论事,好,那我也就事论事。”
    “曾经我见过祁明几眼,他是个不错的孩子,我便以为萧家都是这样的好孩子。”杨奕说这话的时候,还阴阳怪气往萧吟的身上瞥了几眼,却也给他留了些面子,没有直接明嘲暗讽于他,他又继续,“言传身教,我本来还以为,你们能教导出来这样的孩子,也是你们的本事,现下看了你们家里头的这个表小姐,才发现真真是叫人失望至极,不堪入目,现下这样的年纪做这样的事情,往后还想做什么,杀人放火也使得!”
    萧正也气得不轻,他这么些个岁数了,何曾叫人这般说教过,他直接讥道:“好好,你现在是在说教我?”
    杨奕道:“我亦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
    萧正又道:“女子声誉重要,岂容你如此毁谤!”
    杨奕怒道:“你竟原来也知道女子声誉重要,萧正,你看人看两面,你好不要脸。当初陈锦梨陷害杨水起落水一事,杨水起被全城人指指点点,你怎么不说女子声誉重要?现今她们二人吵架闹腾,你又不分原委,将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推给了杨水起,你又怎么不去说女子声誉重要!陈锦梨是女子,她不是女子是不是!”
    太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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