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杨风生走后,杨水起脸一下就皱成了一团,她方才撞到的并非臀部,而是腰间,她被杨风生甩开,猛撞到桌的尖角,一阵刺痛,差点没撞得她六魂出窍。
    将才忍了许久,不敢有所表露,现下待杨风生走了之后才敢喊疼。
    “肖春,不成不成,我总觉着这腰是要断了,快我扶我回去瞧瞧……”
    肖春也看明白了,什么撞屁股的都是假话,只是不想要叫杨风生担心罢了。
    她忙搀扶了上去,说道:“小姐,你……你啊你!真是的,你管他们做什么嘛!大公子不想要见,便不见了嘛!”
    杨水起没甚反应,只是嘀嘀咕咕道:“不成,得见。”
    肖春没多想,只当他又是因为萧吟,只连连叹气。
    自家这小姐,怎就……怎就这样木头脑袋,油盐不进!
    *
    杨风生到了正堂的时候,萧煦已经在了。
    萧煦一身青色长衫,立在堂前,见杨风生从廊庑尽头走到跟前,他开口唤了一声,“子陵。”
    杨风生没有应声,只自顾自走到了主座上坐下,旋即翘起了个二郎腿。
    他道:“萧煦,有意思吗?还找上门来?若叫旁人知道,你说,该怎么想啊?”
    萧煦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是道:“你们早就知道张琦的事情,所以才杀了他,醉红楼背后的主子是你吧。”
    萧煦上来便开诚布公,直入主题。
    杨风生闻此,却没甚反应,甚至还笑了起来,他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毫不在意地说道:“是又如何?你能如何?这不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吗,你何必拿到台面上来说呢。再说了,张琦不该死吗,你,萧祁明,不是最喜欢自诩正义吗。怎么了呢,张琦想出了这么个污糟法子来,你说,他凭什么不死呢。”
    张琦想要置他们于死地,叫他知道了,还想好过?
    杨风生话毕,萧煦紧接出口,“君子守节,你非要让他这样污糟而死?”
    “萧煦,你当这还是过家家呢?还当这人世间同你读的圣贤书一样啊。我不杀他,他必杀我,有什么可说的?只让他这样死了,我还真觉叫他捡了便宜。”
    杨风生的眼神忽然犀利了几分,射向了萧煦,他道:“萧煦,你真以为他干净啊?你不知道吧,这张琦平日里头会做些什么。”
    “他做什么。”
    “张琦这人啊,在外头看上去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你可知道,背地里头又是什么样子?寻常时候,他若是受了什么气,回了家里头,便全撒到他娘子的身上。我的暗卫啊,可是日日听到张家传来女人哭号求饶声音啊。”
    自从安插在皇太子身边的奸细传回了张琦的事情之后,杨风生让暗卫去盯了他一段时日,便知道了这些。
    杨风生的声音很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当然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本也就不算什么。
    杨风生看着萧煦越发复杂的神情,便也知道他并不知道此事,可看着萧煦这样,他却觉得莫名快意,他突然笑得诡异了几分,看着萧煦,就像是从前在书院一样唤他。
    “祁明兄,你说,这样的人,该死吗?即便在外面是衣冠楚楚,正人君子,脱了一身官服之后就成了禽兽,你说这样的人该死吗。他的妻子自他死后便跑回了娘家,世人也只会可怜她嫁了这么一个烂人,你说,这样还不好吗?”
    萧煦听得杨风生唤他‘祁明兄’,良久没有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道:“好,不说张琦,总之,这事大理寺已经定了案,再说也无益。可是昨日户部侍郎提出新修官道,你是如何做想?从京城往南地分明已有路可走,便是水路也纵横交错,可直接抵达。现下北疆战事频发,为何非要弄出这等劳民伤财之事?”
    果然没猜错,原来萧煦今日是为了此事而来,杨风生冷笑一声,他道:“这事,又不是我提的,谁提的你找谁去啊,同我说是做什么?我能拦他不成吗?别可笑了萧煦,我如今一官半职且无,你让用什么去拦他啊。再说了,战事吃紧,原来你也知道战事吃紧啊。”
    此言是在讥讽皇太子他们一党之前的行径,妄图借战事来和杨党相斗。
    杨风生不想再同他多言,起身想往外头走去。
    谁知萧煦喊住了他道:“首辅曾有个兄长,唤做杨平,景晖三年的秀才。徐家的那个独子,是和杨平同一届的生员。杨家同徐家的仇,在杨平是吗。杨平失踪一事,同徐家有关。所以,你们才不遗余力的去打击徐家,直至他们没落灭门。”
    杨奕虽然在朝中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表面和气,背地捅刀的那种,可是还没有这样刻意针对过一个世家。
    独独徐家。
    杨风生听完了萧煦的这番话,脸上的笑褪得一干二净。
    他转了身走到了萧煦面前,盯着他,警告道:“萧煦,这些东西,我不管你是自己查到的,还是猜到的,你最好就烂在肚子里面,你若敢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些事情……”
    “被我爹知道了,他真会杀了你的。”
    杨平是杨奕的逆鳞,而杨平的死更是。
    萧煦却没被这话吓到,竟还将手搭上了杨风生的肩膀,语气都带了几分着急。
    “若是报仇的话,你们的仇已经报好了,若是说权势,你们也已经有了,杨子陵,现下回头,还来得及……”
    萧煦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风生拂开了双手,他忽大步上前,猛地抓起了萧煦的衣领,大吼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别提旧事吗?!你非要去提!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说这些。回头,你当真以为,现下还有回头可言?你把头低下去看一看,有多少把刀对着我们。只要我们低头,必头破血流,什么也不剩。”
    话毕,杨风生头也不回离开。
    多事之秋,这里才送走了萧煦着一尊大佛之后,门房又禀告说隔壁的方家二小姐方和师来了。
    杨风生也知道她的来意,没有犹豫直接道:“行,领人到后园那处来。”
    方和师到了花园的时候,杨风生已经在了。
    他立在湖前,正看着里头的红鲤四处窜动,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也未曾回头,直到脚步在身后戛然停下,杨风生才出声道:“来了啊。”
    因为方才和萧煦说的那些话,他现下的语气带了几分说不出的疲累。
    方和师听到杨风生的话,沉默了许久,而后开口道:“杨子陵,你什么意思啊?”
    女子声音清泠泠的,不带一丝感情,只有质问。
    杨风生笑了一声,道:“这么生气做什么啊,不就是……”
    “不就是把我的说亲对象吓唬走了?不就是使了点手段将人赶出京城吗?对啊,这谈婚论嫁的事情对你来说,反正不过是儿戏,便是说好了,也有的是办法反悔嘛。但你可不可笑,现下是我同别人说亲,和你又什么干系呢?你自己不成婚,还要看我到了年纪也在家里头看爹娘白眼吗。”
    方和师语气生冷非常,难得将伶牙俐齿的杨风生都说沉默了。
    方家在杨家隔壁,家中从商,毕竟也是邻里邻居的关系,两家从前在逢年过节之时也偶有往来,现下,听得二人谈话,恐也不只只是认识这般简单了。
    杨风生本就已经有些疲累,脑子都有些放缓发酸,然而在听到方和师的话,还是生出了几分不多得的着急。
    他回了身,看着方和师,却不知她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红的那样厉害,他硬着头皮解释道:“他不是好人……家中有二三妾室不说,年至二十二仍无建树,除了父亲是个杭州府的的知府以外,这人实在是没甚好说。”
    方和师生得极好,家中父母也极注重其才情教养,一举一动皆按大家闺秀培养,为得便是将来叫她能嫁入高门,寻一乘龙快婿。本以为她和杨风生能有什么说头,结果到头来,这么些年的时间,全赔了狗。
    父母气急,却也没法,总是不能去杨家闹起来,指控杨风生耽误他家姑娘的大好年华吧?没法,吃了哑巴亏,干脆给方和师再寻户人家嫁了算了。
    将好这杭州知府的儿子对方和师一见钟情,况他也不是京城人士,不会知晓方和师和杨风生之间的陈年旧事。
    而且杭州府水路交辏,商业繁茂……于他们家做生意来说,更是好事。
    杨风生今日这话的意思,在方和师听来,那便是他看不上那人,所以,这门亲事,他杨风生不同意。
    但,方和师用得着他同意吗。
    “没甚好说?杨子陵,你可不可笑啊,你现下同我说没甚好说,那什么叫有甚好说?你吗。”
    “就当我求你了,您高抬贵手放过我成吗。”
    当初方和师同杨风生,两人差点也走到了说亲的地步。
    只是后来,杨风生突然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癔症,将这门亲事给推掉了,任凭方和师如何去挽回都没有用。
    两人决裂的那日,方和师在雨中苦苦挽回,然而却换来他一句,“腻了,不想继续了。”
    有这样的人吗?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人!
    他们之间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的情谊,到他的嘴巴里面就只换来一个“腻了”。
    他怎么不干脆去死。
    好,事到如今,方和师放下了,但是杨风生又开始得理不饶人,她如何能够气顺。
    杨风生道:“我没有不放过你,只是,他真的不是良人。”
    “不是良人又同你有干系吗?于我而言,这世上所有人都是良人,独独你不是。”
    方和师说完这话,转头就要离开,却听到背后传来杨风生的一声轻笑,只听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道:“好,那你便试试看吧,你找一个,我踢一个,到我满意,我便不管了。”
    方和师被这话气笑了,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几乎都笑得喘不过气来了,可是眼中却落下了泪。
    她的容颜美丽,眉眼温柔,含了泪的模样若水中花镜中月,有些漂亮得不像话了。
    即便杨风生说的那话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但他断没想将她气哭。
    杨风生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五年前,他十六岁那年,前往书院读书的前夕。
    杨风生非要借口出远门后再难相见,带着方和师去京郊骑马游玩,那日两人玩得很晚,最后还是杨水起替二人打了掩护,说她和方和师玩在一处才没露馅。
    那晚,月明风清,参天大树之下,少年与少男躺在草地里头,看着漫天的星辰。时至兴处,杨风生借着开玩笑的名头同她说,待他从外头读书归家,参加科举,考取功名之后,便八抬大轿娶她回家。
    那时候天黑,除了天上的亮光,便没什么光了,月色下,两个人都笑得厉害。
    听到方和师在笑,杨风生便笑得更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
    模糊之中,他只能见得方和师的笑颜。
    他那时候,以为她在笑。
    现下,方和师的脸和昔时重叠。
    她那个时候,原来是在哭啊。
    分明笑得那样开心,怎么会哭呀。
    “你哭什么。”杨风生哑着声问,而后又补充道:“那个时候。”
    方和师看着他,泪水糊了她的眼。
    她当着他的面哭几乎是没有过的,除了他去书院的前一天晚上,还有他要和她决裂的那一天。
    所以,他问她那个时候哭什么,方和师一下子便明白他是在说什么。
    “杨风生,我想嫁给你不错,那个时候是真真切切地想嫁你。你那时候说要娶我的时候,我便不大信你,可是我还是高兴,分明知道你我不大可能,可还是高兴。”
    方和师家中有许多姐妹,庶出的,嫡出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
    她不会说好听的话,在家中也素来不受父母宠爱。
    于她而言,杨风生就是天上的一轮月,而她便是再不起眼的一颗星星了。
    当月亮靠近她,裹挟她,她如何不会心动。
    可是她从来都不敢肖想嫁给他的。
    杨风生说会娶她,八抬大轿娶她回家,她就知道他是在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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