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知府,是不是再给她递话,隐晦地告诉她,乔山长死不了啊?
    至少,近日,在应天府收押阶段,乔山长是死不了的?!
    那之后呢?
    第119章 看得清楚
    之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
    显金心里清楚,就算是老熊,也远远没有到上达天听的级别。
    如今是阁老要搞心学流派。
    阁老背后站着的,是当今最高权力中心。
    权力中心要搞谁,搞了就搞了,难道还要挑日子呀?
    关键是,为啥要搞?搞到什么程度才算完?这搞法,是全民都搞呢?还是重点搞乔家一家?
    这些答案,才关乎乔家的命运。
    显金低垂了头,抹了把眼泪,一只手,狗胆包天地指向东南角,索性换副牌来打,“门口的那些书生,打地铺、吃凉水、日夜守着,沽名钓誉固然有,但真真切切向为乔山长求一条生路的也不少……”
    “就是泾县那位崔县丞,也为了乔山长的事跑来跑去、忙前忙后,累得一嘴的燎泡。”
    显金声音一软,耷眉臊目,“大家都只是想乔山长活着罢了!”
    罗氏绣花的手都缓了缓。
    小姑娘看起来太可怜了!
    像只被丢到半路的小狗!
    就算不能帮忙,宽宽小姑娘的心,总是可以的吧!
    罗氏不赞同地目光投向熊知府。
    熊知府感知到老妻的谴责,清了清喉咙,“这通敌的罪名,目前也只是怀疑……圣人到底顾忌青城山院出去的学生和百安大长公主,若是真要捉拿,你以为宝元跑得掉?你以为宝珠还能被你领出去?……通常来说,在事发后二十四个时辰内,你拿不到证据,想将对方置于死地就很难了。”
    “最多流放三千里,断两条腿,小事情啦!”
    熊知府乐呵呵地安抚显金。
    官场上说话,从来不说死。
    熊知府挽了一句,“但凡事无绝对,若福建有突破,放之的生死便要再议。”
    流放,三千里,断两条腿……小事?
    显金:……
    当官的,玩得都这么大吗?
    风险越大,收益越高?
    显金在消化。
    罗氏转了转眸子,抓到了盲点,探出个身子眯眼问,“崔大人,也很焦灼?”
    显金依旧耷拉眼,转过身来,点头道,“崔大人虽不是青城山院出身,但长久以往,他有学问上的请教都会找到山长,素日里县衙与山院之间的关系很不错……县城的读书人也都服他气,以前山长还对他颇为可惜,说过‘若崔衡家中少负累,许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显金一副愣头青的样子,张口就来,“听说,我们县上要来个新知县?”
    熊知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似早已看穿姑娘间的小把戏。
    显金硬着头皮上,为了呦呦的荣光和后半生!
    “若新知县架子大、性格犟,咱们县、乃至咱们府上的读书人恐怕要跑完!”
    罗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熊知府倒是如同打开了新思路的大门,青城山院培养的多数是走心学的学生,如若朝廷派下一个走理学的官员,两个学派斗起来,吃亏倒霉的只有他——辖区内学风昌盛、人才倍出,他的政绩不比他的钱兜好看?
    立刻将崔衡拱上知县的位子,不现实。
    但是让来官都个个滚蛋,这,他还是能做到的。
    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年底考评时,直属上峰的评语十分重要。
    熊知府摸了摸胡子。
    有丫鬟给显金倒茶。
    倒茶送客,这规矩她懂。
    显金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垂首告辞。
    罗氏唤住显金,“……天太晚了,回泾县,恐怕天都亮了,不若……”
    罗氏瞥了眼熊知府,话锋一转,“不若,叫小厮帮你在官驿腾一间房,明日消消停停地出发?”
    显金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又道,“不怕不怕!小女今日有住处——三爷带小女进的宣城府,等会子还去给瞿老夫人请个安欸。”
    罗氏又留了两句,显金态度很坚决,便差了大丫鬟送显金出府门。
    将出府门,身后的锁儿便怯生生道,“咱们回宣城宅子吗?”
    救命,她害怕。
    张妈妈这样强悍又不要脸的存在,都被宅子里的人逼着打了半个月的年糕,如她这般娇弱的小羊羔,岂不是要被吃光光?
    显金回头望向门柱前的大红灯笼,轻轻摇摇头,“直接赶骡车回泾县。”
    锁儿嘟囔一句,“那不若刚才应承去官驿歇一夜?”
    显金笑了笑,“做人要见好就收。”
    罗氏是想留她下来,但明显熊知府是不想的,一个干了这么多年稳稳当当的五品官,没必要与商户关系走近,这看在别人眼里,是自损身价、浪费羽毛。
    六丈宣给了、乔山长的消息打探到了一二、也帮呦娘将崔衡摆到了台面。
    总的来说,这一趟走下来,收益颇多啊。
    显金上了骡车便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留下罗氏埋怨熊知府。
    “……小姑娘家家的,身世本就坎坷,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儿。好容易得了乔山长青眼,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如今又没了这层庇佑……你偏生跟个小姑娘猛打官腔,真是七分人样没学会,三分官样栩栩如生。”
    熊知府哭笑不得。
    他这老妻,甚都好,偏生一点,十分天真纯良。
    就算两鬓间斑白了,眼神也像举子学生一般清澈……
    小狗儿?
    这姑娘是小狗儿吗?!
    是松狮啊!
    看上去愣头愣脑,实则精得舔灰!
    熊知府“嗯嗯嗯”囫囵敷衍,不欲与老妻争执。
    罗氏又道,“……听她这么说,崔衡倒是不错啊,是个心宽又和善的君子。”
    在你眼中,耗子都有两分长处——一分吃得少,二分长得小。
    熊知府未置可否。
    罗氏接着道,“就算这次当不了知县,倒也与呦娘算是般配。”
    熊知府隔了一会儿方笑了笑,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呦娘既然看好他,那就他吧。”
    罗氏一愣,“……呦娘向来知礼,何来看好不看好的?向来都是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羞答答地回房……”
    熊知府摸了把胡子。
    姑娘耍的小心眼子,在他眼中,就像蒙了一层清澈的水流,是蒙了点东西,但无济于事,至少水下有几尾鱼,他作为看客,能看个清清楚楚。
    熊知府心知肚明,却不欲拆穿——任谁的筹谋都是从小到大,从糙到精,要给年轻人一点时间,教他们慢慢长成,那时候耍的心眼和手段,才更好看啊。
    第120章 极限拉扯
    紧赶慢赶在宵禁前出了城,坐在骡车上,看天空斗转星移,四下空寂无声。
    锁儿睁大眼睛靠在车框边缘,撩起车帘,见天际尽处有好几颗星星连成了一条线,便兴奋地预备叫自家掌柜一起来看,哪知一扭头,便见自家掌柜的歪着头靠着,几个呼吸就睡得跟头小猪的了。
    锁儿心疼地脱了外裳给自家掌柜披上,抱着胳膊半撩开帘子问,“狗哥,咱们几时能到家呀?”
    周二狗挥鞭子,“山路不敢快,天亮到家吧!”
    锁儿“噢”一声,又探个头出去,“那狗哥赶稳一点噢,掌柜的刚睡着,这几天掌柜的一直没咋睡呢。”
    周二狗胡乱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就你懂事!”
    一边敷衍,周二狗一边暗自挺直脊背,把缰绳细缠了几圈稳稳掌控在掌心。
    显金后世有个习惯,上车就睡,停车就醒,是非常适合参加夕阳红旅行团的体质。
    骡车一停,显金立刻迷蒙地睁开双眼,撩开车帘,便见微弱熹光中模模糊糊的“猷州”的城门牌匾。
    还是乔山长的字呢。
    显金抿抿唇,转头问周二狗,“不让进?”
    宵禁没结束,城门就不让进。
    显金倒是做好了宿在城门外的准备,“……我记得三五里外有间客栈,要不咱上那儿歇歇?”
    谁知周二狗还没说话,便听车厢外传来守门士兵恭恭敬敬的声音,“可是‘陈记’的贺掌柜?”
    周二狗“唉”一声,不太适应守门士兵这么好的态度。
    接着便听城门“嘎吱嘎吱”专门为她打开了一条细缝,堪堪足够骡车通行,显金撩着车帘眯眼探头看,便见硕大个灯笼下,陈笺方背手而立,微微垂首,下颌藏在温润的眉眼下,像一个精心勾勒的椭圆,不见棱角与锋芒。
    显金人醒了,脑子还没醒,脱口而出,“这么早,你在这儿干嘛?打鬼还是捉鸡?”
    陈笺方一抬头,显金正呆头呆脑地贴在车窗边,嘴角还挂着一行可疑的亮晶晶的液体,心头升起微妙的情绪——这小姑娘一晚上没回家,他急得在城门口等了三个时辰,一晚上就陪这守城的士兵值夜了,后来士兵都去睡了,他不敢,就怕他们回来没人给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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