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得极快,声音在夜色中异常尖锐,人后人贩子紧追不舍,洛婉清不敢让他们追到,又不敢让人看出她的武功底子,卸了满身内力,跑得气喘吁吁,仿佛是命悬一线,带了哭腔道:“我乃良家子,家中尚有老母,他们要卖了我,求贵人怜悯!救救我!救救我!”
    这话一路传到马车中,马车内,张逸然正和李归玉恭敬对弈。
    他本是修河道回来,他没有马车,每日都是步行,回来时路上一贯过的木桥损毁,他只能绕了官道,这一绕就刚好遇上了巡查回来的三殿下。
    这位殿下速来温和,礼贤下士,见他步行,便邀他一道上了马车。
    张逸然本想拒绝,但对方再三相邀,他也不好推拒太过,只能上了马车,但他不敢和李归玉相交太深,只能是沉默对弈,以打发时间。
    好在李归玉似乎也没有逼他的意思,他不说话,李归玉就陪他下棋,偶尔说两句,到让人十分舒服,如沐春风。
    刚好轮到李归玉落子,他成撑着额头思索,就听外面传来一个女子的求救之声,这声音隐约耳熟,但太过尖锐,也不大听得清。
    声音出现的瞬间,李归玉就是一顿,随后他又平静下来。
    这些时日,他总会在一瞬想起她的声音。
    他们相处太久了。
    他一直以为,和她分别,不是什么大事。
    一开始的确也是如此,分开,不见,他想她远去岭南,与他各自安好,亦是一种结局。
    虽然偶尔他会想她,但是也觉得,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死了。
    明明她死了该是一件快事,可是当她死了,他觉得一切尘埃落定,不必再追究时,他突然就开始想念她了。
    最初是在给她刻牌位的时候,他一刀一刀刻下她的名字,每一笔,每一画,他都会想起她。
    会想起在经历生死血洗,他站在扬州安稳太平的庭院,看着少女站在他面前,红着脸介绍:“我还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洛婉清,你呢?”的午后。
    会想起她走在他前面,温柔仰头,取下一盏花灯,转头问她:“少言,你要不要?”的瞬间。
    会想起她坐在房间,认认真真写药方,说自己要当一个好大夫,救更多人的夜晚。
    会想起她背着他,一针一线偷偷绣荷包的时光。
    他的牌位刻完,感觉用了很大的力气,刻刀划破手掌,血溢在她的名字上。
    他说不出话,就感觉心间像是被挖了一个洞。
    明明是他所求,却又带着呼啦啦风割过的疼。
    之后就是每一日,每一夜,每一刻。
    他有时候会在夜里醒过来,想她在哪里,如果是埋在土里,她会不会怕黑。
    她从小都要点灯睡,他来了,答应她守在她窗口后,她才慢慢习惯灭灯。
    因为每次她一唤,他就会应她。
    他这么一想,就好像听到洛婉清像是猫一样带了不安的声音唤他:“少言?”
    他就忍不住回答,他怕她害怕。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不对。
    她唤他,只有他能听见,他若总是这么回答,会让人发现他的异常。
    于是他和她商量,她唤他的时候,他就摸一摸她送的香囊,当是应她。
    洛婉清也没说同不同意,他就当她同意了。
    此刻听着那求救声,他下意识摸了摸香囊,随后便听张逸然皱起眉头,神情郑重询问:“殿下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李归玉一顿,两人便发现这声音越发明晰了。
    女子似乎被人追上,急道:“放开我!你们放开!”
    张逸然立刻起身,李归玉忙道:“张大人!”
    张逸然回头,李归玉听了一下那女子的话,思索着开口:“夜深道上突然出现求救女子,还是要小心。”
    “这……”
    张逸然想了想,随后道:“但也不能置之不理,我去看看。”
    “张大人,”李归玉垂下眼眸,看着棋盘,拉长了声音,提醒,“能在东都绑人的人,后面多少有点门道,张大人确认要惹这件事吗?”
    听到这话,张逸然神色冷了下来,只道:“殿下可以不管,我管便是了。”
    说着,张逸然叫住马车,掀起门帘出去,大喝出声:“住手!”
    洛婉清已经被人贩子追上,她被人拖着往回走,听到这一声“住手”,洛婉清急急抬头,看向张逸然:“大人救我!”
    洛婉清抬头,张逸然一愣,随后便不敢再看,挪开目光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人贩子面前,冷声道:“你们何故绑人?”
    “我们绑自家的女人偷人,轮得到你管?”
    人贩子上下打量张逸然一眼,怒喝:“滚开!”
    说着,他们便拖着洛婉清要走,张逸然一把抓住洛婉清,厉声道:“就算你是妻子,若是通奸,也应当报官处理,哪里有行私刑之理?而且,你凭什么说她是你妻子?”
    “大人,我不认识他。”
    洛婉清立刻拉住张逸然,一双眼中满是乞求,急道:“大人,我是附近猎户的女儿,为母亲到东都拿药,我母亲还在家中等我……”
    “胡说八……”
    “放开!”
    张逸然一脚踹上一个壮汉,将洛婉清猛地拉了过来。
    他拉得太猛,洛婉清差点摔下去,张逸然连忙扶住她,洛婉清顺势靠在张逸然身上,整个人都在颤抖,似是怕极了。
    张逸然身上一僵,不由得退了一步,和洛婉清拉开距离,随后盯着一干人贩子道:“这里是东都,容不得你们放肆!她若真是你妻子,你同本官去官府查阅核对,本官送你们回去。她若不是你棋子,你们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洛婉清闻言,悄悄抬头看了张逸然一眼。
    上次他也是这么骂她的,看来他在对待匪贼一事上还很公平。
    然而对方明显不吃他这套,冷笑一声,只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上!”
    说着,所有人就朝着张逸然扑过去,张逸然护着洛婉清,厉喝:“你们敢!”
    对方根本不管他的话,围着两个人就提着刀就砍了过去。
    刀光迎着张逸然挥下,张逸然睁大眼,竟是完全忘了躲,只下意识抬手护住洛婉清,洛婉清神色微冷,揽住张逸然往后退了小步,也就是这时,一道冷箭从马车中直飞而出,正中匪贼眉心。
    所有人瞬间愣住,随后便听马车卷帘之声,众人一起看去,马车扶着车栏中走出一个蓝色锦袍玉冠的青年。
    他平静抬头,看向众人。
    一眼,便见到了那个被张逸然护在怀中的女子。
    那张相伴多年、日思夜想的面容在另一个人怀中侧目回头,仿佛是完全不认识他一般惊慌看向他。
    一瞬间,锥心刺骨,他瞳孔急缩,猛地握紧车栏,下意识冷喝出声:“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朱雀:“公子私下嘟囔的。”
    洛婉清:“他为何不和我说?”
    谢恒:“和你说?和你说啥?和你说多往张逸然怀里扑能有效增加李归玉怒气buff?这话我死都不会和你说!”
    第三十七章 (二更)
    ◎别碰她,把她给我◎
    这话出来,所有人都是一愣。
    洛婉清似是被他吓到,哆嗦了一下,慌忙抓紧了张逸然的衣衫。
    张逸然察觉,赶忙安慰她,轻声道:“姑娘莫怕,殿下这是呵斥歹人。”
    听到这话,李归玉终于反应过来。
    面前这人和洛婉清极其相似,但仔细看又有些不同。
    洛婉清是杏眼,温婉大气,带着大家闺秀的落落大方,而面前这人眼睛比洛婉清细长一些,垂眸时便带了几分清霜落松的清冷,而且神情胆小怯懦,周身蜷着,一看就是小门小户出身。
    只是饶是如此,这张脸与洛婉清终究太像,看着她怯生生挨在张逸然身边,李归玉便有了几分克制不住的怒意。
    旁边张伯见到洛婉清的面容也是一愣,他太清楚李归玉的脾气,随即赶紧回头,同李归玉道:“殿下,怕是有诈。”
    李归玉没有出声,他拂开拦着他的张伯,从马车上下来,扫了一眼被他惊住的众人,来到洛婉清身前。
    他一靠近,洛婉清便忍不住往张逸然方向退过去。
    李归玉动作一顿。
    他抬起眼眸,冰冷看向洛婉清。
    洛婉清似被吓住,抬头看着张逸然,颤声求助:“大人……”
    “莫怕,”张逸然也察觉李归玉情绪不对,面前女子仿佛是将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他有些不太习惯,但想到这女子刚被人绑架,被他救下,如今视他作救命稻草,也是正常,他轻声安抚,“这是三皇子,他是好人,不会对你做什么。”
    说着,张逸然抬头看向众人,冷声道:“你们还不速速离去,非要等把你们绑了见官才知轻重吗?”
    众人不说话,双方面面相觑,张逸然整个人紧绷着,大力握着洛婉清的手臂,死死护住她。
    人贩子提着刀,却是抬头盯着李归玉。
    李归玉知道他们是在等他态度,将目光从洛婉清身上挪开,点向马车上站着的老太,温和道:“本殿不欲惹事,这两位是我的客人,你们回去吧。”
    听到这话,老太便知道了李归玉的意思,她不甘看了一眼地上尸体,咬了咬牙,恭敬行礼:“不知是殿下的座驾,打扰殿下,老奴这就带人离开,还望殿下看在那一位的分上恕罪。”
    “那一位不追究,我自然不介意。”
    李归玉神色平和:“不送。”
    老太闻言,赶紧叫上自己的人,转身就要离开。
    洛婉清赶忙道:“还有人在马车里。”
    张逸然一听,立刻大喝:“马车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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