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已经消耗一空!城头上的箭矢,最多不到半日!”
    牤摇摇头。
    有箭矢,守城容易,杀楚卒也痛快,但仅依靠城内那些铁匠,根本弥补不了守城将士所需的消耗。
    若不是此前灭魏之时,并没有爆发攻城战,如今从大梁那里带来的箭矢,早在与楚军交战的第二日,便挥霍一空,如今这几日,每日楚军就是攻城不下,退去之时,楚卒也会把地上的箭矢,拼命拾走。
    这让他们秦军将士想夜里出城偷偷拾些箭矢回来,见到没有箭矢留给他们,都只能彻底断了这个念想。
    “将军,若不等到夜里,吾领一些人马,去骚扰一番楚国大军!”
    牤看着白衍皱眉的模样,开口请求道。
    “项燕一定会有所防备!”
    白衍摇摇头,并没有答应让牤去骚扰楚军营地。
    “先下去休息!没有箭矢,也能有很多方法守城!”
    白衍起身,拍了拍牤的肩膀,来到外城墙。
    满是血迹的脸颊上,目光看着城外的黄昏渐暗之景,白衍算了算时日,这一两日内,黄氏的人,应当就会到楚军大营之中。
    黄氏在楚国,可并非一个小族,而从黄冶领兵数万便看得出,黄冶一脉,更是黄氏一族中的主脉。
    黄冶虽非独子,但黄氏得知黄冶活着,也绝不会轻易放弃黄冶不顾。
    天色变黑。
    遂阳城的城头上,一根根火把开始点亮,一排排秦军士卒在巡逻着,期间也查看,是否有站岗的将士打瞌睡。
    而此时,城门外远方天际,突然传来不少十余点火光,这也让城楼上的将士,立即察觉到。
    “有动静!”
    在士卒的惊呼声中,外城墙旁站岗的秦卒,纷纷一脸警惕的看向城外,经历过楚军夜袭,如今城外任何风吹草动,秦军士卒都不敢马虎半分。
    很多巡视的秦军士卒,此时也纷纷停下脚步,贴着外城墙,微微弯下腰,防止被城外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被楚军用弓对准射箭。
    许久后。
    随着十余个火光慢慢靠近,在城楼内数名手持弯弓的秦军将士,悄然取下箭矢,拉弓搭弦,对准那些逐渐靠近的楚军士卒。
    “何人?”
    为首的秦军将领转过头,伸头看了一眼在烛灯下,手持竹简写字,并未熟睡的白衍,这才放心,转过头对着城外高声喊道。
    “吾乃楚使,想要入城,拜见白将军!还望通报!”
    陈楼外,在十余名楚军士卒手持火把的照耀中,一辆马车内走出一名楚服男子,大声回应。
    秦军将领闻言,转过身,回到木楼屋,对着白衍拱手,询问白衍要不要见城外之人。
    “见!”
    白衍看向秦军将领一眼后,轻声说道,随后目光继续看着手上的竹简。
    面对楚国大军攻城,西城门这里,由白衍统领牤、惠普,以及其他将领驻守,应对楚军的主战场,而其他城门,则是全部都交给惠普应对。
    作为主将,白衍统领将士,与楚军决战,而惠普也要在后方,统计所有的军需辎重,最后交由白衍过目。
    主将副将一起配合,方能面对楚军时,能从容不迫。
    这也是为何夜色下,在城楼这里睡觉的白衍,依旧要在烛灯下,看着竹简。
    许久后。
    安静的环境中,随着脚步声传来,没多久,一名将领便带着一个三十多岁,身穿绸衣楚服的男子,来到楼屋这里,随后走到白衍面前。
    白衍放下竹简,看向这名男子。
    在微弱的烛光下,男子此时也忍不住看了年纪轻轻的白衍一眼,随着一抹惊讶,又看了看四周。
    城楼十分破旧,不仅仅外边到处都是箭矢射破的痕迹,就是屋内,都满是血腥味,而来源,应当便是旁边,那一具满是血迹的衣甲,还有衣甲旁那柄引人夺目的利剑。
    湛卢!!!
    那便是传言中,嬴政赐予白衍的名剑?
    男子有些好奇的想到,不过这一切都是一瞬之间的念头,随后男子便转过头,看向白衍。
    “楚人,黄仲,拜见白将军!”
    名叫黄仲的男子,对着白衍拱手打礼道。
    白衍缓缓起身后对着男子回礼。
    “不知楚使,为何夜里拜访?”
    白衍礼毕后,看着黄仲询问道。
    黄仲放下双手,目光透过昏暗的烛灯,看着白衍一身简陋的黑衣,甚至隔着数步,都能闻到浓浓的味道,还有如此天冷的气色下,白衍坐布下,居然全都是干草为垫子。
    这些映入黄仲的眼帘,都让黄仲无比意外,却又在心中,充满信心起来。
    “黄仲曾闻将军之名,仰慕已久,如今一见,将军年少,实在让黄仲意外!而更让黄仲意外的,是没想到是在此处,见白将军!”
    黄仲对着白衍说道,不管是眼神,还是语气,都透露出在这里见到白衍的意外。
    “不瞒白将军,黄仲也曾见过交战守城,然见主将夜守城楼者,将军还是第一人!”
    黄仲说话间笑了笑,随后不着痕迹的看了白衍一眼,话语里就差直言,是不是此前大将军项燕,命人夜袭遂阳城,让白衍方才如此。
    在黄仲的预想中,年轻气盛的白衍听到这番话,应当会带他去府邸相谈,也应当听得出,他这番话的意思便是,连主将都如此落魄,看来秦军,也是强弩之末。
    结果,白衍整个人,似乎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楚使有言便言明,若是楚使觉得白衍是怕项燕,那白衍大可回府邸,并且让楚使出城,劳烦楚使回楚军大营后,切记告诉项燕,白衍已回府邸,让他项燕夜袭遂阳城,他项燕只要出兵夜袭,白衍定不会靠近城门半步!”
    白衍脸色平淡的说道,但语气却让黄仲笑容直接散去,有些疑狐的盯着白衍,似乎思索白衍的话是真是假。
    几息后,黄仲微微皱眉,表情也不复方才的自信,但仍旧不甘心的看向白衍。
    “若是将军不惧大将军项燕,又为何在此天寒地冻之际,留在此处,如此待见使者!”
    黄仲反问道,抬起一字宽大的绣袍,手掌对着四周的场景,眼神看着白衍坐垫写的干草。
    “白衍在此,乃是因秦军将士皆在此处,天寒地冻,在这城头之上,将士们若是受冷,白衍便随将士们受冷,将士们御杀敌,白衍亦可拔剑,与将士们一同杀敌!城楼虽陋,白衍知足!如楚军虽多,而将士无惧!纵有战死,亦无人后悔!只要白衍与满城将士一心,项燕想要夺下此城,唯倚利剑倒戈相夺!秦不惧战,秦,亦迎战!”
    白衍用不大的声音,说出的一番话,却让黄仲愣在原地,特别是黄仲看着白衍说话时,那嘴角微扬的模样,眼神满是灼热的模样。
    疯子!
    这是黄仲听到这番话后,本能的在脑海里,浮现的一个念头。
    听着白衍的这一番话,想到城内的秦军士卒,不知为何,今日方才抵达楚军大营,对情况根本不怎么了解的黄仲,却在一瞬间,明白为何项燕将军,统领精锐大军不下二十万,那么多日过去,面对魏人看守的遂阳城,都束手无策,为何兄长,会被眼前秦将少年所败。
    在曲阜一地公子熊奇统兵十余万,都挡不住秦军进攻。
    面对这样一个将军,不怪昔日景骐在寿春时,曾有言,白衍效力秦国,必须死,否为楚国大患。
    可惜那时候很多人都承认白衍是名将,但没多少人真正把景骐的话放在心上,以为景骐有夸张之嫌,彼时,黄仲亦是如此,而此刻,黄仲听着白衍的一番话,整个心神都为之一震,也终于明白景骐,为何会在楚国朝堂,在楚王与楚国百官面前,数次说出白衍这个名字。
    “楚使可还觉得,白衍怕项燕否?”
    白衍看着神情凝重的黄仲,笑着问道,唬人嘛!白衍擅长,口舌之争,黄仲楚人,怎会知道,白衍早已经在等着他的到来。
    黄仲回过神,眼神看着白衍,叹口气,抬手再次对着白衍拱手打礼,虽然一言不发,但举动,已经表示叹服、受教的意思。
    “楚使还未回答白衍之言!”
    白衍说完,让将领去拿一捆箭矢过来,给楚使黄仲坐。
    “今日黄仲前来,便是想请白将军,能放我楚国黄冶将军,以及此前扣押的两位楚使!”
    黄仲看着秦军将领,真的拿了一捆箭矢过来,第一次见到这场面,黄仲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看着四周的确没有什么木凳,黄仲想了想,也只能弄好衣物,坐在一捆箭矢上。
    就这样。
    在简陋的楼屋内,一个是坐在干草垫上的秦军主将,一个是坐在一捆箭矢上的楚国使者,两个人便交谈起来。
    期间,牤似乎有什么事情过来禀报,刚开口说着,见到黄仲,连忙闭上嘴巴。
    深夜。
    楚军大营中,在巨大的主帅营帐内,营帐两旁都有烧着木炭的火炉,这也让营帐内的人,丝毫感觉不到营帐外的寒风刺骨。
    “十五日粮粟,不可能!这几乎是我楚军大半粮粟!”
    项燕听到归来的黄仲,说出白衍的条件,本能的摇头否决。
    数万人十五日的粮粟,那白衍也真敢想,在项燕眼里,在数十万楚军,围灭秦军的局势下,黄冶哪怕是一个善战的名将,也不值得耗费如此多的粮粟去与秦军换。
    “大将军,秦国细探传来消息,王贲统领的秦国大军,被大雪困在颍川,秦国无力再度发兵南下,面对楚国的合围,白衍已经插翅难逃,不妨……”
    黄仲一脸谦卑的看向项燕,说到后面,看了四周其他楚国将军一眼,随后看向项燕。
    “答应那白衍,吾等与楚王,已经再备大军粮草,不日就能抵达此地!”
    黄仲说着这些话,其实心里还是十分紧张,毕竟眼前的大将军,乃是项燕。
    项氏一族比黄氏一族,还要稍强,不仅仅是兵马、封地,在楚王负刍继位后,楚王负刍,几乎把楚国所有兵马事宜,都全部交给项燕。
    这也是黄仲担忧的原因,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要项燕同意才行,否则黄仲也不敢私底下,偷偷把粮粟拿去给白衍。
    营帐内。
    虽说有众多楚国将军,以及众多士人,但随着黄仲的话,气氛都安静无比,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就连范增,也不动声色的看了黄仲、项燕一眼,闭口不言的站在众多将军身旁。
    谁都知道,这件事情他们做不了主,做主的是项燕,至于能不给粮粟给白衍,那自然是最好,但若是开口说出来,最终导致黄冶被白衍杀死,谁都害怕因此被黄氏一族记恨。
    黄氏一族可不是小族,白衍死后,黄氏一族自然不会找死人报仇,自然而然,此时谁反对换黄冶,黄氏一族就会把仇恨,放在谁的身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找到机会报仇。
    “父亲,孩儿也觉得,不妨给白衍十五日的粮粟,十五日,白衍翻不起什么动静!”
    项梁这时候,在安静之中,看了众人一眼后,再次对着父亲项燕开口说道。
    这几日以来,项梁说的这番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众人也都习以为常,谁都知道,项梁所为的,无非是救出好友孇谷。
    想到孇谷。
    众多楚国将军,也都纷纷钦佩不已,若非碰到不按常理的白衍,孇谷此时,当是已经立功,被项燕重用才对。
    可惜此时,却被白衍关押在遂阳城内。
    “方才在城内,白衍可还说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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