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塔独自历练这么多年,陈宿早凭自己的能力成为领头的高级哨兵,平时不搭理人的时候还算内敛沉静,一旦盯着谁,那种无声无息的压迫感就漫过来。
    陈尔若局促地放下筷子,饭也吃不下去了:“我就是工作的时候无意听到,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唐突……”
    “……”
    “陈宿……你是生气了吗?”
    陈宿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陈尔若的眼神有些怯生生的,语气带着点拙劣的试探。她的发质很软,却很蓬松,发色是天然的棕色,发尾微微卷起,毛茸茸的,显得很乖顺。
    ……还是这样,一直是这样。
    陈宿没由来地感到疲惫。
    那条还是幼年形态的黑蛇奋力从黑豹的口中挤出来,绕着桌腿爬到桌子上,澄黄的眼瞳幽幽盯着他,威胁地对着他吐红信子。
    “嘶嘶——”
    “毛毛!”
    陈尔若急忙伸手去抓它的尾巴,可它像是赌气一般,敏捷地躲过去,变本加厉地对着哨兵露出锋利的尖牙。
    黑豹缓缓走到陈宿身旁,绿色兽瞳盯着挑衅的幼蛇,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陈宿静静看着桌子上赫然对他摆出防御架势的精神体,这一刻,他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他端起桌子上的残羹剩饭,准备离开,右臂的伤却不合时宜地隐隐作痛起来。
    被怪物咬伤的地方泛起细密连绵的刺痛,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额头已然渗出冷汗。
    耳边回响起王穆恨铁不成钢的责备:“人家小希到底哪里不好,让你这么千推万阻的?要是你实在接受不了她,这么多年了,好歹去测测和别的向导的结合度吧!”
    身后是陈尔若茫然的呼唤:“陈宿……”
    耳畔声音重迭在一起,头疼欲裂中,他听见自己冷漠的、疲惫的声音:“你想搬出去的话,随意,不用询问我的意见。”
    -
    客厅里又只剩下陈尔若孤零零一个人。
    碗里的米饭渐渐凉了,桌上两道色泽鲜美的菜也被空气氧化。就像她和陈宿之间的关系,尴尬、冰冷,她连说话都要咱三斟酌。
    “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讨厌。”陈尔若垂下眼,小声嘟囔,“明明小时候还很听话的……”
    皮皮从她袖口里探出黑色的小脑袋,应声附和:“嘶嘶——”
    「讨厌!」
    陈尔若没好气地用手指按了按它的头:“你还有胆子说。谁让你凶他的?”
    “嘶嘶嘶——”
    毛毛不甘示弱地跟她吵起来,聒噪的叫声吵得陈尔若头疼,她索性把它收回脑海里,想留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越思考,她就越迷茫。
    她不知道她和陈宿还算什么。
    他们的世界早已完全割裂了。他已经站到众人仰望的高处,而她却在仰望他的人群中。一星半点的交界处残留着模糊不清的记忆,曾经的温情在如今的生疏中显得不尴不尬。
    他从不亲口说,所以她只能从别人口中了解他受的伤、他经历的事。她竭尽所能地试探,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却还是造成如今这种生硬的局面。
    陈尔若用筷子挑起一口凉透的米,塞进嘴里,勉强咀嚼着咽下去。
    她吃着凉掉的饭,有些心酸地想。
    或许,她真的该搬出去了。
    -
    今日后场的温度是这一个月里最高的。地上被晒得皲裂的口子变得更多,滚滚黄沙顺着缝隙流下,表层只留下一点凹下去的痕迹,工作时稍有不慎就会踩进。
    陈尔若今天似乎格外倒霉。
    第三次从缝隙里爬出来的时候,她自暴自弃地躺在地上,满头大汗,肩膀酸痛得要命。
    烈日晃得眼前一阵发黑,她迷迷糊糊中感觉体内有一团无法熄灭的火在烧,烧得她头昏脑涨。
    然而她躺下休息还没两分钟,大腿就被狠狠踹了一脚。
    “陈尔若!他*的又是你在偷懒!”杨将怒不可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能干早点滚蛋!真把自己当成身娇体弱的大小姐了?还敢去领导哪儿告老子,你他*的是什么东西!”
    陈尔若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身体沉得跟铅一样,没动弹,硬是躺着挨了杨将第二脚。
    附近有个和她搭过话的工作人员没看下去,急忙上来拉住怒气冲冲的杨将:“哎哎!杨工你别生气,她估计就是累了躺一会儿!她一个小姑娘家你和她置什么气!”
    眼看旁边陆续有人围过来看热闹,杨将恼羞成怒地盯着一动不动的陈尔若,抬腿又要踹:“你他*装什么死!贱人,给老子爬起来!”
    围过来的人群里终于有人发现她的异常,惊慌地大喊:“她好像中暑了!赶紧把人抬到阴凉地去!”
    杨将甩开拦住他的人,阴森地冷笑一声:“中暑?我看她就是懒,不想起来!干活还没干一会儿就倒了,怎么,她以为她是天生娇贵的向导?我跟你们说,谁都不准碰她,我他*倒要看看她能不能自己爬起来!”
    昨晚没吃饱饭还失眠,晚起导致陈尔若今天没吃早餐就来工作。
    向导精神力极强,身体素质却往往低于普通人。陈尔若自认为身体素质还算不错,可高强度的工作下,她确实有些撑不住了。
    各种聒噪的声音吵得她头疼。她勉强听清杨将的话,也知道这种发现她举报未果、恼羞成怒的小人是真敢让她晕在这儿。
    袖子里,毛毛未经允许就显出身形,尾巴愤怒地扭动着,想冲出来。但陈尔若还存有一丝理智,她咬紧牙,捏紧袖子,没让它成功。
    人群里,昨天跟陈尔若聊天的男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怒气冲冲地推开周围人,拽着她的肩膀把她扶起来,转头对着杨将破口大骂。
    “去你*的!杨将你干过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为了把自己表妹调到技术部,把人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调到后勤,你干的那点脏事这里谁不知道?啊?”
    杨将没想到真有人敢和他对着干,还把他滥用职权的事彻底揭穿,他的脸顿时黑了。
    男人学着他的样子冷笑一声,嫌恶地啐了一口:“我草你*的,你不就仗着自己侥幸给那姓陈的高级哨兵挡过一子弹吗?就这点破事天天跟人吹,恨不得昭告天下,你但凡有点别的本事我们也不至于看不起你,欺软怕硬的孬货!呸!”
    围过来的人都没吭声,但很显然,听到男人的话,他们的眼神都有微妙的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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