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许久不曾见母亲… … ”
    “如果想见,现在便可去见。”
    琉璃拿走他面前简策,卷起装进布袋中,率先起身。
    “刚好,我也许久未见她,一起去。”
    “好。”
    嬴政低沉嗓音里透露着愉悦,利索起身,眼眸明亮似星辰。
    两人前后走出正殿,穿过殿前长廊向棫阳宫而去。
    萧瑟秋风裹着落叶迎面而来,少年君王反应迅速,伸出长臂,挡在身旁人面前。枯叶簌簌撞在广袖上,顺着丝滑面料滚下,砸在地面,很快又被风卷起飘向远方。
    遮挡在眼前的玄色暗纹衣袖,让琉璃不免想起樊尔,她抬手按下那条手臂,言辞调侃:“你何时学会樊尔那一招了?我没那么脆弱,壮实着呢,风吹不走。”
    嬴政垂下手臂,缓步向前走去,低沉悦耳之音幽幽传来。
    “其实,这个动作我曾在心里设想过许多次。幼时在邯郸,我便时常见他这么为你挡风挡雪。这个世上,你是对我最好的人,甚至比我父母对我还要好,我也想对你好,也想像他那般为你遮挡风雪。”
    凝视前方少年已然高大宽阔的背影,琉璃心里莫名有些欣慰,短短两年时间,嬴政竟已比她高了那么多。
    迟迟得不到回应,少年君王回转身。
    对上那双熟悉眼眸,琉璃快步走过去,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头,“不错,已经懂得孝敬师父了。”
    嬴政身体一僵,蹙眉纠正:“这不是孝敬。”
    琉璃失笑:“不是孝敬是什么?”
    “是… … ”
    “是回报,你对我好,我自然也想对你好。”
    见他有些急,琉璃不再逗他,转而催他走快些。
    棫阳宫依然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殿内还是从前的陈设。
    听到通传,简兮斜倚在床榻上,并未起身。
    层层帷幔被收起,少年君王与鲛人少女脚步轻缓绕过绣有花卉的屏风,进入内殿。
    “见过母后。”
    “在为母面前无需行礼。”
    简兮有些发福,笑起来甚是慈祥。
    “先生说,作为一国之君,理应比常人更注重礼仪规矩。”嬴政这话说的一本正经,加上他那严肃表情,莫名有些喜感。
    简兮含笑打趣他几句,转而看向琉璃,朝她伸出手:“快过来坐。”
    迟疑一瞬,琉璃才过去提衣在床榻边沿坐下。不知为何,她觉得成为太后的简兮很陌生,再也没有从前那种温婉气质了。
    少年君王也走到床榻边,单膝跪下,主动拉住母亲的手,关切问:“我听宫人说您病了,可严重?”
    “已无大碍,只是喝了药,身子有些疲乏。”
    气质愈发雍容的简兮拍拍少年君王的手背,柔声嘱咐:“近来气温忽高忽低,最易感染风寒,你也小心些,不要总是忙到深夜。我先前听琉璃说你即位后更加刻苦,每日到了深夜,还在掌灯夜读。”
    “母后无需挂怀,我心里有数。”
    凝望着儿子越来越深邃的眉眼,作为母亲的简兮很欣慰,心里同时也很愧疚,她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外面候着的一名寺人,轻咬下唇,内心十分纠结,想不好该如何开口。
    简兮的眼神动作,没有逃过琉璃的眼睛,她顺着那道视线看去,半透明的屏风之外站着一位身材瘦高的寺人,那人侧站着,隔着屏风只能看到模糊轮廓。
    就在她狐疑之时,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兴许是思念你父亲,我住在这王宫里,总会忍不住想起他,久而久之,思念成疾,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政儿,我思虑很久,想要搬离这棫阳宫,暂时迁去雍城的旧宫休养。”
    嬴政黑眸中的惊讶逐渐转为伤感,他唇角耷拉下去,声音里蕴含着委屈:“母亲,您是不要我了吗?”
    这委屈巴巴的模样,看的简兮心里愧疚更甚,她满目疼惜,柔声宽慰:“傻孩子,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为母没有不要你。琉璃把你教的很好,有她在你身边,我很放心。”
    说着,她主动拉住琉璃的手,为了缓解气氛,半开玩笑道:“转眼间过去多年,你还是这么年轻貌美,政儿看起来都要比你成熟,不像我,已是老妇了。若不是知道你比政儿大九岁,又是他师父,我都想安排他把你娶了,那样你就能一直陪着他了。”
    听到这番话,少年君王霎时红了耳根,他还从未想过娶妻之事,更未想过要亵渎对自己那么好的琉璃。在他心里,她是救赎,是神圣,是谁都不可染指的。
    而琉璃对此倒没有在意,她何止是比嬴政大九岁,依照真实年龄算起,差不多大了三百五十五岁。不论鲛族成长有多缓慢,也不论她依旧是少女之龄,她比他多活数百年总归是事实。
    在她心里,嬴政一直都只是孩子,她自然不会把简兮的玩笑话放在心上。
    “太后说笑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这话让少年君王耳根上的灼热褪去不少,他低头盯着衣物上的暗纹,抿唇没有说话。是啊,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他心里刚才不该悸动那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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