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观影时的困惑、疑问、悖论,在倒退重放的思索中,豁然开朗!
    为什么在寻找《阴符经》的过程中,我总会有种“处处受之于始终未露面的对手”的感觉?
    为什么冷静强悍如月饼,能够心甘情愿听从陈木利、李奉先、燕子的安排?为什么桃花源的幻族陶氏,能够异常精准地掌握我们的行踪?
    为什么潜伏在武汉长江底部巨型青铜盘的徐勇健,明明是魇族,却会蛊术?为什么文族孔亮,会被月饼认为是蛊族?
    为什么我们这段历程遇到的文、蛊、幻、魇四族,对于“我和月饼掌握了有限的时间穿梭于无限的空间,黑化并且大肆屠戮四族”这种玄之又玄的传闻深信不疑?
    为什么刚上大学时,那个婚内偷情搞破鞋被冰柱刺眼而死的李晏、与我们有过一段诡异经历的哪娜、在湖边遇到的已经死了半年却在钓鱼的老者,看似毫无关联的三个人,却与这次姑苏之行,有着类似前兆的启示?
    为什么在铁铃关,方旭东和李晏“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为什么人狐能够异化成月饼姐姐的模样?他们从哪里得知已经死去很多年,月饼姐姐的相貌?
    为什么我昏迷醒来,月饼对于铁铃关的事,只口不提?而我总觉得月饼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我初入石洞,发现月饼是陈木利假冒,却想不通——在房车里合影,月饼和陈木利明明都在,陈木利是如何做到易容冒充月饼却又能让自己也同时间、空间的存在呢?
    为什么陈木利明明进了斜塔破解机关,却还有个“月饼”在我们身边?
    为什么我破解了虎丘斜塔的二重机关进入石洞,陈木利没有直接把我擒住,却依然以月饼的形象出现,假模假样演了一出戏?直到我结合诸多疑问、线索,快要想出真相,才从背后出手暗算我?
    因为,有一个人,始终存在,我却不会提防,也不会因为她的不存在,而格外关注。
    而这个人,如果还有另一层身份,那这么多“为什么”,也就有了答案!
    月饼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仅有的缺点,也可以说是最大的优点,那就是“重视友情”。为了朋友,月饼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生命。但,这仅仅是月饼的缺点,而不是软肋。
    他,唯一的,致命的,软肋,是……
    此时,燕子冷然的表情,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月饼实在是太像了。
    “你是,月饼的……”我深深吸了口气,紧紧束住身子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刺辣辣得疼,“姐姐?”
    “正确的判断力来自于大量的经验,而大多数经验又来自于错误的判断。”燕子冷若冰霜的俏脸没有丝毫波澜,手腕一抖收回尖刺,随手插进乌黑长发,“就像这根钻心钉。为了淬进见血封喉永久性的蛊毒,整整耗费了蛊族三代人,几十条人命。当毒针炼成那一刻,谁还会记得、在乎,那些为此死去的蛊族精英呢?人类……哼……‘好了疮疤忘了痛’,只会歌功颂德成功的结果,对于过程中的失败和牺牲,选择性遗忘的低级生物。”
    我的心脏狂跳得快要炸了!
    燕子虽然没有正面回应我的推测,却用一番看似毫无关联的言语,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月饼的,姐姐!!!
    那个为了生下蛊王,沦为蛊族试验品,伺以各种蛊毒,成为蛊器的女孩。
    她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活了?她是怎么活下来的?月饼知道燕子是他的姐姐么?
    我就像喝多了酒的醉汉,脑袋嗡嗡的天旋地转,一时间竟停止了思考能力,耳边始终环绕重复着燕子那几句怨毒至极又无比哀伤的话语。浑浑噩噩间,我的眼前浮现出无数个燕子被蛊族折磨的虚幻场景,心里越来越难受。忽然觉得,无论燕子做了什么,都是对的。
    每个人,都拥有着相同却忽略的习性。那就是,喜欢用普世的标准,以对、错作为某人、某事的评判认知。但是,却没有人在意,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换个方式形容——道德标准仅仅是掌握话语权的某部分人,以自我认知的文明为载体,延伸形成的功利性设定,却不代表“道德”本身。
    很多读者朋友或许都会有过这样的体验——上学时,对于“好生”、“差生”的区分,大抵以学分为基础。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哪怕人品差到极点,也是普世公认的“好孩子”,将来必成大器的“天之骄子”;学习成绩差的学生,即便秉性良善,也就是个注定没出息,迟早被社会淘汰的“坏孩子”。
    一个人,如果偷东西或者杀了人,那么他(她)就是所有人眼中,道德败坏的人。可是,如果这个人,偷东西是为了换钱给身患绝症的亲人治病呢?杀了人是因为被杀者用泯灭人性的手段,侮辱谋害了他(她)的至亲呢?
    当制定道德标准的朱门家中,吃不完的酒肉已经臭了时,他们是不会在意路边累累冻死骨,是饿死还是被他们制定的道德标准逼死。
    亦如燕子,月饼姐姐。
    隐忍多年,暗中策划了如此精密的一场阴谋,为了我至今不知晓的目的,策动文、蛊、幻、魇四族,好几次险些把我们置于死地。而幻族陶氏、魇族刘翠花、徐勇健、文族孔亮,墨家后人墨无痕,在桃花源为了救我们牺牲自己的“那个人”。直至,曾经的多年好友,被蛊针穿脑而亡的李奉先,在这场“文字游戏”的博弈中先后死去。
    这一路上,死了太多太多人了。
    我甚至由此产生强烈的内疚,自我怀疑“或许真的是天煞孤星命格”,总会把霉运和死亡带给与我有过交集的人们。我离开桃花源,故意和月饼吵翻天,躲在泰山深处隐居遁世,也是因此。
    然而,当真相渐渐露出冰山一角,虽然仅有李奉先直接死于燕子之手,但是其他人的死,又和她能脱离干系么?
    不但如此。仅是想想,燕子以陈木利妻子的身份,用泼辣、风情、善良的伪装,融入我们生活这么多年,却暗中策划了这么庞大的阴谋。把我们当作一枚枚棋子,一步步走入她设计的棋局,形成现在的必死之局。
    这已经足够让我不寒而栗。
    可是,我对她,仍然没有那种恨之入骨的愤怒。
    斯德哥尔摩效应?对于苦难本身的共情感?
    我说不上来。
    如果一定要为这种异常的心理状态找个原因,那就是——我是孤儿院长大的孤儿。
    第203章 往事如烟(三)
    因为天生一双红瞳,孤儿们视我为怪物,不仅没有人愿意接近我,更是被他们嘲笑、奚落、殴打。
    我的童年,几乎每天都是在孤儿院最阴暗遥远的角落里躲避着,眼巴巴偷看小伙伴们做游戏,幻想有人蹦蹦跳跳跑过来,“南晓楼,我们一起玩吧”的渴望中度过的。
    然而,他们的欢乐,与我无关。那是正常人的快乐,是我长着一对红色眼睛的怪物,不配拥有的。
    仅有一次,我以为,我拥有了。
    六岁那年,中秋节的夜晚,阴云遮月,异常寒冷。
    极少有人能体会,普世大众心中,象征团圆、幸福的中秋节,却是孤儿院最不愿触碰的日子。尽管阿姨们把孤儿院布置的特别温馨,亲手为我们做了好吃的月饼;尽管孤儿们都穿上了社会慈善人士捐赠的,平时舍不得穿的旧衣服,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却没有人真正开心。
    当然,这种强颜欢笑的气氛里,没有我——就连在慈善家面前总是一副善良、慈悲、表现出对孤儿们无比疼爱的阿姨们,也只会用厌恶甚至恐惧的眼神,于我匆匆一瞥。
    我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啃着中午剩下的半个馒头,背靠着院中那棵老树,耳边时不时传来小伙伴们的嬉笑打闹,望着漫天星辰发呆。
    长久的孤独和鄙视,使我变得异常自闭,总是喜欢一个人胡思乱想。
    人真的有灵魂么?
    如果我死了,我的灵魂会去哪里?
    我不想进天堂,只想变成鬼,每天都游荡在孤儿院里,在那些欺负我、看不起我、嘲笑我的孤儿们上厕所时推一把。或者,深夜飘到床头,对着他们的的脸,悄悄吹一口阴气。
    一定会把他们吓死吧!
    我越想越兴奋,甚至都不觉得寒冷,燥热地幻想着“变成鬼之后怎么收拾他们”的计划。兴之所至,恨不得现在就死了,立刻变成孤魂野鬼,把这些计划一一实现。
    (多年以后,我和月饼喝酒闲聊,当做谈资说起这段往事,月饼轻晃着酒杯,叹了口气:“南瓜,你之所以那么想,不是有多恨他们。相反,你最渴望的,就是有尊严的被认可,这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不对啊?你发现没,你总是在别人对你特别好的时候,故意装作很高冷,说一堆特没情商的狠话。咱上大学的时候,那个音乐系学吉他的张……张啥来着,哦哦哦……忘了,那丫头多好……”
    我沉默,闷头灌了一杯酒。
    因为,我没有和月饼聊,那年中秋夜,接下来发生的事。)
    书归正传——
    “南晓楼,你为什么在这里呀?”
    正当我手舞足蹈想得兴起,耳边飘来怯怯的、柔柔的、暖暖的,女孩子的声音。
    那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了。
    秋风,停在了树叶上;明月,停在了阴云上;寒冷,停在了破衣上;我,停在了孩童懵懵懂懂的莫名情愫上。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
    时间很久远,我已经忘却,那个女孩的名字。
    只记得,我僵硬地站起,僵硬地转过身,僵硬地望着,穿着一袭洁白的公主裙,扎着可爱的丸子头,眼睛忽闪忽闪像是藏进了漫天繁星,浅浅笑着,嘴角若隐若现小小梨涡的女孩。
    我嗫喏着低下头,目光慌乱地扫过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自惭形秽,又匆忙抬头,恰与她的目光触碰。
    倏地,心脏微酸中略略疼痛,被寒风冻麻的脸庞热辣辣地疼,结结巴巴憋出一句:“不知道。”
    “哈!你这人,好奇怪哦。我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说不知道。”女孩子背着双手走到我面前,好奇地歪着头,“哇!你的眼睛,真得好红呢。”
    六岁的我,常常吃不饱饭,长得比同龄人矮小许多。我微微抬头,痴痴地盯着女孩子美丽的脸庞,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孤儿们是被世间抛弃坠入地狱的孤魂野鬼,那这个女孩就是地狱里唯一的天使。
    她有最动听的歌喉,最干净的眼神,最美丽的容貌。当她微笑的时候,就像一缕春风轻轻拂过,温暖了世人被寒冬冻得坚硬的心。她很善良,总会在吃饭的时候,把好吃的藏进口袋,大声说“阿姨,我吃饱了”,一溜烟跑到院子里,偷偷喂流浪猫狗。
    在不懂情爱的童年,她是孤儿院所有男孩“长大了一定要娶她”的信仰。
    当然,所有男孩,不包括我。
    我如微尘,只有在扫帚挥扫的时候,才会荡悠悠漂浮,享受片刻阳光,再次坠入阴暗角落。
    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怎么配拥有信仰呢?
    听说,很多家庭都在和孤儿院联系,收养那个女孩,甚至还有外国人。果然,美丽的花卉,无论盛开在何处,总是会引得众人侧目,想采摘回家,据为己有。
    经过层层筛选,为孤儿院捐赠最多的本市房地产商夫妇,取得了收养权。而这次中秋晚会,也是那对夫妇出资举办,作为那个女孩的告别晚会。
    消息传出,孤儿院的孩子们,嫉妒、羡慕、不舍、自怨自艾,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我没有那么多感悟,只是觉得心里好像少了些什么,空荡荡的无所依托。
    哪曾想,她,晚会的主角,居然就站在面前,笑得很甜。
    “你这样盯着我看,很没礼貌呢。”女孩微嗔,白了我一眼,“男孩子们都围着我,只有你从来不接近我。我长得就这么丑么?”
    我的心脏都要炸了,很想大声喊出“你好看,特别好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化成笨拙的吭哧声。
    “我知道有个特别好玩的地方,你要不要来?”女孩虽是询问,却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手,往孤儿院的后院走去。
    那里,是孤儿院的禁地。据说,孤儿院刚建成那几年,孤儿们一觉醒来,常常会发现,邻床的小伙伴不见了,自此没了音讯。
    于是,就有了“孤儿院本就是建在乱坟堆上,晚上有恶鬼吃半夜上厕所小孩,后院就是恶鬼老巢”的恐怖谣言。
    过了几年,在一次“破获人体器官买卖”的案件中,根据线索顺藤摸瓜,发现院长是整个器官买卖组织的首脑,后院是秘密交易地点。
    而那些失踪的可怜孤儿……
    案件破除,真相大白。孤儿们终于不用在惶恐中半夜结伴上厕所了,却依然没人敢去后院。好像是每到农历初一,月亮最小、月光最弱的午夜,仔细聆听,会听到后院传出阵阵小孩的哭泣声。
    ——
    女孩柔软的掌心传递着特有的温暖,驱散了我的恐惧,蒙头蒙脑地跟着她,在“吱呀吱呀”的沉重木门开启声中,走了进去。
    然后,我的后脑一阵闷痛,“轰”的一声,眼前一黑,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刺耳的嬉笑声中醒来,才发现被赤身裸体绑住手脚。那群平时在阿姨和领养家庭面前一副乖宝宝模样的男孩子们,正肆无忌惮地狂笑。
    那个女孩,依旧笑得很甜,像个女王般站在男孩子们中间。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你们说,是他的眼睛红还是猴屁股红?”
    “他就是个怪物,难怪生下来就被爹妈扔了。”
    “平常躲在角落里瞅咱们,不知道打什么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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