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扬古摇摇头:“姑娘,阿玛比你多活了几十年,这双老眼能看见些东西,你比你兄弟们有前途,比他们清楚明白,阿玛很多事情只能交代给你,也只能托付给你。”
    泰芬珠看着费扬古:“阿玛,您说得是四爷吗?”
    费扬古笑叹:“对,是他。当年孝懿皇后在皇上面前给四阿哥求了你,阿玛当时只是觉得算是一门宗室姻亲,没有多放在心上,与宗室联姻本就是常事,你额娘不也姓爱新觉罗吗?”
    泰芬珠抿唇:“没想到这几年形势变化得这么快。”
    费扬古眼神严肃起来:“太子幼时是真的天资聪颖,读书很好,皇上很疼爱他,只是过于顺遂的成长让太子的性格出了些问题,我也是渐渐意识到这个。”
    泰芬珠问道:“不懂人情世故?”
    费扬古咳嗽了一声,泰芬珠连忙把旁边的温水端过来,费扬古接过来喝了一口,接着道:“这个有,但不关键,太子很清高,很自信,很任性,性格过于刚强。”
    泰芬珠真的很诧异,她没有想到胤礽可以用刚强这个词来形容。
    费扬古看女儿不信,给她举例子:“太子是不是从来没有向石家示好过?”哪怕是用后院的一些小事。
    泰芬珠点头:“从赐婚到现在,太子本人没有,索额图试着拉拢过。”而且泰芬珠听闻,太子对待三格格这个唯一的女儿很一般,基本是漠视的。
    费扬古再说:“这是因为太子自认为是君,向臣下许诺像是讨好,他很清高。索额图与罪官交往,太子听过别人的劝说吗?”
    毓庆宫是有属官的,不至于没有一个人提醒胤礽,泰芬珠听胤禛提起,有汉官也有满臣,都向胤礽进言过。
    泰芬珠点头:“四爷同样劝说过,可是太子的意思是直郡王步步紧逼。”
    费扬古笑了:“这是因为太子自认为凌驾于朝堂法度之上,以为他的好恶可以左右选官制度。这是他的任性。”可是官位这种东西是所有人都紧紧盯着的,举荐合适的人尚且会招来嫉恨,何况是一群早已失败出局的罪官?
    泰芬珠不解道:“这两点我都明白,可自信与刚强又从何说起?”
    费扬古笑着看女儿:“你小时候可是很喜欢与你三哥争宠的。”
    泰芬珠抿唇笑了笑,嗔怪道:“阿玛取笑我,我三哥调皮捣蛋,我那是帮阿玛额娘规劝他。”
    费扬古慨叹道:“不论是什么,最起码你是懂得示弱的,你在争我和你额娘的宠爱时,不就是明白你是靠我们养活的?”
    泰芬珠抬头看阿玛:“您的意思是太子连皇上的宠爱都不屑争吗?”
    费扬古扯了扯嘴唇:“太子还是知道皇上能决定他的命运的,只是他很刚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真的弯不下腰和庶出的弟弟们一样小心翼翼地揣摩他汗阿玛的心思。”
    泰芬珠叹了口气:“我嫁进宫里那会儿四爷才十三,他们几个皇子除了自己去乾清宫求见皇上之外,就只能等皇上去上书房的时候才能见着皇上的面。”康熙基本没有过特意召哪个阿哥去御前的行为。
    费扬古笑道:“这就是了,太子享受过皇上一心一意的关注与疼宠,他那会儿很自信啊,所以看不上石家的那几个官儿,因为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区区石家人还敢暗暗盼望他这个储君打压自己的长子?太子根本就忍不了的!”
    泰芬珠接话:“如今,太子自信的是自己的地位和索额图。”
    费扬古感叹道:“没错,他从来都很自信,从前自信的是皇上会无条件地维护他,如今自信的是索额图会无条件地替他谋划,其实他未必不忧虑,只不过他习惯了,习惯了身边的人围着他转,他只要用心读书处理政务就好。”
    泰芬珠明白阿玛的意思了,胤礽这个太子习惯了俯视所有人,就连康熙,胤礽也觉得那是阿玛不是汗,不需要他恭谨小心的侍奉,总的来说,胤礽是一个挺单纯的人。
    费扬古认真地注视着女儿:“四爷序齿在前,本人踏实恭敬,你要用心养育虎宝。”
    泰芬珠咽了咽唾沫,即便知道屋内唯有他们父女,外面还有亲信把守,却依然把声音放得比刚才更低:“您的意思是四爷将来能行?”
    费扬古掰着手指头算:“如果局势一直这样下去,直郡王和太子肯定会倒台,八贝勒在皇上的心里会出局,五贝勒不受皇上重视,十阿哥被皇上严防死守,其他阿哥根本不可能,唯有三爷和四爷。”
    泰芬珠看向阿玛:“那三爷呢?”
    费扬古挑眉道:“你觉得四爷比不过三爷?我是认为三爷拈轻怕重不可担大任。”
    泰芬珠低声道:“反正这条路很难。”
    费扬古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他现在身体很虚弱,泰芬珠静静地陪坐在床边,她正月回家时费扬古身体还算好,这才二月底,圣驾刚刚启程,额娘就传话让她回来。即便清楚阿玛这已经是高寿,可是她仍然很惶恐。
    费扬古睁开眼睛,缓缓地点了个头:“对,是会很难,但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不进则退,其实所有人都不会再有后退的余地。四爷现在只要忠于圣上忠于太子就好,阿玛知道你是个稳重的姑娘,但是还是要提醒你一件事。”
    泰芬珠认真道:“阿玛说,我听您的。”
    费扬古温和地说:“低调地过日子,不要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事情,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个贤妻良母,仔细教导虎宝,让你的儿子为你说很多你自己不能说出口的话。”
    泰芬珠迟疑道:“您的意思是我不要太关注四爷因为朝堂产生的情绪?”
    费扬古失笑:“没有不让你问候,泛泛而谈没有任何问题,再说了,就算你不问,四爷也得告诉你他和谁亲近,你参加宴会时需要亲近谁,只是你不要发表自己对某一家族某一个官员的具体的看法,这些交给你儿子去做,他与你是完全站在一个立场的。”
    泰芬珠明白了,就是不要就事论事,大略的透露出自己态度,表达对胤禛的支持就够了。
    费扬古看着女儿了然,又安抚了几句:“也不要太想着这些事儿,说到底时势造英雄,一切要看直郡王和纳兰明珠给力不给力了,还有在底下撺掇的八贝勒那群人。”
    泰芬珠点头,认真看着阿玛的眼神:“我不会把哥哥们过早地牵扯进来,也不会弃他们于不顾,您放心。”
    费扬古扬起唇,笑叹:“阿玛放心你,终究皇上的心思最重要,你的哥哥们安分守己就是给你和虎宝最大的帮助,你大哥我已经调教好了,他自知才能不足会谨慎行事的,我走后他们得守孝,之后起复的事情不用你担心,咱们这种人家不可能缺了官儿做,而且我也都安排好了,你顾好自己就行。”
    泰芬珠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但是费扬古是笑着的,他能预料到未来两三年朝堂一定会持续动荡不安,儿子们在家待几年,皇上会觉得他们乌拉那拉家省心的,泰芬珠有了儿子,只要一直稳得住,再得个次子,未来可期啊!
    费扬古勉力说了这些话,就闭眼睡着了,爱新觉罗氏送泰芬珠出门,低声叮嘱:“你阿玛这是时候到了,有我和你兄弟们照顾,你却不能把自己完全沉浸在伤心里,可别忘了,虎宝还小,需要你这个额娘全身心的护着,府里刚刚进了两个格格,千万不敢疏忽大意。”
    泰芬珠声音沙哑:“我知道,额娘不用担心我。”
    爱新觉罗氏叹道:“怎么不担心呢?有虎宝你才是那个府里众人心服口服的女主人,要是没个阿哥,你就会变成被大家供着的菩萨,那时候你喜怒哀乐就真的可以无所顾忌了,因为你对大家再也产生不了影响。”
    泰芬珠呼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嗯,我记住了。”
    爱新觉罗氏低低叹息:“长大了就不能喜怒随心,我们女人比男人要更难,一着不慎就会赔上一辈子,这十几年你就提着心过吧,什么时候虎宝成亲了,你才能真的松一口气。”
    泰芬珠站住脚,拉过额娘的手:“您得好好的,总得有个人在我不知所措时劝导我。”
    爱新觉罗氏摩挲着女儿的手背,保证道:“我会好好保重,你明天不要过来了,这是你阿玛的意思。”
    泰芬珠坚决摇头:“我会照看好府里,但是我总得回家来瞧瞧。”
    爱新觉罗氏叹气:“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反正你要心里有数,想尽孝心可以,但也得顾好虎宝。”
    泰芬珠点头:“额娘放心,我都记下了,我这就回去了,您别再送了。”
    爱新觉罗氏还是送女儿上了马车,才回屋照看丈夫,相伴这么多年,感伤是压不住的,太医都直说了,费扬古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人老了,病来如山倒,一点风寒难受了两天就成了如今这样。
    泰芬珠连着跑了三天娘家,第四天,费扬古在一众儿孙的环绕中溘然长逝。乌拉那拉府设上了灵堂,大哥富禅周到的接待来祭拜的众多官员。
    费扬古官运亨通,最重要的是没犯过什么错,可以说是人缘很好,在康熙那里的印象也不错,步军统领这个职位的权责扩大之后,费扬古就是被任职的第一任。嫡女嫁给四贝勒,四贝勒跟随太子,如今京城内又是太子监国,来卖个面子的人很多。
    等一切结束,富禅和泰芬珠坐在了书房里,富禅看着妹妹略有些局促,他听阿玛的去外地当了地方官,去年被阿玛想法子调了回来在护军营当差。毕竟费扬古侍卫出身,打过仗又当过侍卫头子,他们家的关系大部分都在军中。
    泰芬珠脸色有些白,出言安慰道:“大哥既然已经递了折子,安心在家教侄子读书就是,关紧门户。”
    富禅点头:“我都明白,只是我有件事情得告诉你。”
    泰芬珠问道:“什么事?”这几天各方人都有来,她就是得看看大哥是个什么主意,他倒是很信服阿玛,可就是心性有些优柔寡断。
    富禅如实地讲给妹妹:“皇上南巡前调整了内城各门的护卫情况,该哪个旗守哪个门倒是没有变化,只是负责城门的官员不能再是本旗人,要和别的旗对调,格尔芬和我说了很久的话,大概意思就是想了解一下这些守门的小官儿。”
    泰芬珠皱紧眉头,虽然城门领、城门吏这些很不起眼,但是关键时候他们比一个高级文官要有用得多,只是这才康熙三十八年啊!
    富禅抿紧唇,过了一会儿还是加了一句话:“妹子,四爷和毓庆宫真的很亲近吗?”想要他阿玛这些年的人脉不是不行,但是太子能给出什么呢?
    泰芬珠摇头:“你不能搭理索额图家的人,我们家与赫舍里氏从来没什么密切的关系,四爷只是一心为朝廷办差,你应该听说过诚郡王妃经常进宫给太子妃请安,我可没去过。”
    富禅松了口气:“那就好,妹子,我与你说我觉得皇上在防着他们,要不然不会更换城门布防,这个东西很敏感的,我们家轻易不能沾惹。”索额图和儿子们是为了泼天的富贵,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泰芬珠认真地盯着大哥:“如果你觉得可以沾惹了,麻烦你提前告诉我这个妹妹。”
    富禅叹道:“妹子放心,我没那么大的胆子,也不会蠢到与直郡王八贝勒等人亲近,外甥的洗三满月的情况我都看在眼里,人家与咱们就不是一路人。我要是敢用阿玛留下的关系给他们效力,皇上会直接收拾我的,朋春受了委屈都不敢求三爷为他说话,沾染过兵权的人家得比别人更加胆小老实。”
    泰芬珠的心略微放下了些,她大哥性子软和不是没好处的,孤注一掷的事情他干不出来。
    富禅揉了揉眼角,他这些天也是累狠了,但还是打起精神,他还有事要说,“未来两年多我们家就不会再怎么显露于人前了,你如果要人帮忙的话,可以直接传话给堂兄,也可以告诉我,我替你找找族叔他们。”
    富禅虽然才干欠缺些,可是到底去地方见了见世面,又被费扬古调教了这么久,他对于京城这种诡异的站队气氛深有体会,平时当差别人会自动地把他划到太子四贝勒一党,他自己也对八贝勒等人避之唯恐不及,他把费扬古的一句话刻在了骨子里:皇帝最恨结党,尤其是与宗室结党!因为本朝的几次皇位继承都差点儿转给宗室。
    泰芬珠点头:“大哥的好意我明白,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虎宝又还这么小,我只一心料理家务照顾孩子,我只盼着大哥安稳地熬到大员。”
    富禅听了这话,心里很是舒服,然后又想起什么,连忙道:“妹子,你怎么和别人打交道大哥不管,你靠谱,但是千万不敢和八福晋亲近啊,安郡王府他们家迟早要倒霉的,就且不说正蓝旗里的权势,就单说岳乐,我听阿玛说,今上继位前,曾有人提议由岳乐继皇帝位,因为当时先帝诸子年幼,按着咱们满人的规矩,兄终弟及好像更容易让人接受,阿玛可是说了,就凭这个,他家也不可能风光下去。”
    泰芬珠用力点头:“大哥说得对,我记住了。”
    富禅欣慰地慨叹:“我觉着四爷应该会是个被君上倚重的宗室,你这已经有了阿哥,夫贵妻荣,你的日子肯定好。”
    泰芬珠知道阿玛没与兄弟们谈及对朝局的看法,怕他们绷不住漏了痕迹,所以只是道:“我会好好过得,大哥以后就是一家之主了,家里的人和事都得大哥操持,大哥一定要保重身体,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得回府了。”
    富禅起身:“我送你出去,妹子放心,大哥会保重自己的,也会孝顺额娘照顾富存他们。”
    泰芬珠被富禅送出了府,上了马车,泰芬珠挥挥手:“大哥快回去吧。”
    富禅扬声道:“路上慢点儿啊!”
    看着马车走远,富禅进了府,下人关上大门,接下来的二十七个月费扬古的儿孙会淡出京城人的视线,他们轻易不会离府外出,这是费扬古的嘱咐。
    清江口,胤禛被梁九功领上了御舟,进了屋子,给康熙行大礼请安,康熙叫起:“过来这儿坐着吧!”
    胤禛恭敬地谢恩坐到了椅子上,抬头看向汗阿玛,康熙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儿子的脸,叹口气:“吃苦了吧?”
    胤禛扬唇笑:“不苦,儿臣于汗阿玛于朝廷有一二用处,儿臣很高兴。”
    康熙点头,无奈道:“那也别干了,跟朕去南方歇歇吧!”
    胤禛诧异:“汗阿玛,儿臣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康熙摇头:“你做得很好了,剩下的交给于成龙吧,朕看明白了,他能把剩下的做完。”
    胤禛抿唇:“于大人恭谨勤勉,确实能做好。”
    康熙翻了个白眼:“他接下来要拆毁堤坝,让黄河复归原道,你知道吧?”
    胤禛低下头:“儿臣知道。”
    康熙指着胤禛:“那你留下来干什么?堤坝旁边都是士绅圈的肥沃的土地,让他拆,你别管,跟朕往南方去,你一心一意协助他办差,帮他管理兵丁和民夫,和地方官府打交道,已经足够了。”这个儿子还自掏银子奖赏底下人,简直是贴钱当差。
    胤禛低声道:“儿臣只是觉得于大人辛苦,能多尽一份力总归更好。”
    康熙不与胤禛接着纠缠这些,直接道:“行了,你出去吧,找你兄弟们聊聊,朕的话你遵旨就行。”这几年康熙的心情很不怎么样,对别人都是骂着说话的,直郡王过来也得站着,大臣就直接得跪着了,能这么待胤禛已经是体谅他辛苦了。
    看着胤禛起身行礼离开,康熙冷哼一声,当年弹劾靳辅的人里头不也有于成龙这个鼎鼎有名的大清官吗?他那会儿到底年轻,轻信了这帮人,把一个靳辅给弄得身心疲惫,结果这会儿了这些人竟然敢和他提靳辅的治黄方案是对的,是当时他们一时无知。
    康熙简直想啐这些混账一口,当年于成龙可是说江南百姓恨不得活剥了靳辅的皮生吃了靳辅,现在轮到他治河了,不让他得罪一把这儿的士绅,康熙难消心头之恨,他们害得他花了这么多的银子,却到现在也没见到成效,要是不让靳辅在家赋闲那几年,没准儿这会儿黄河都驯服了!还指望他把自己的儿子留下来背锅?做梦去吧!
    胤禛下了御舟,一时不知道去哪条船,苏培盛眼尖,说道:“爷,您瞧,那是不是十四爷?”
    胤禛定睛一看,果然瞧见胤禵在向他示意,吩咐侍卫:“送我到那条船。”
    到了跟前儿,胤禛才瞧见七弟也在,大步登上船,胤禛直接和胤祐拥抱了一下,胤祐笑道:“四哥可是消瘦了不少啊!”
    胤禵在旁边蹦哒:“四哥,您也抱下我呗!”
    胤禛摇头苦笑:“在外风吹日晒的,治河真的好辛劳。”
    胤祐笑了笑,说道:“快,先进屋子,我给您准备了爱喝的茶。”
    胤禛扬唇:“好,十四弟,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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