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霭很少跟方知悟发脾气,就算真的不痛快也不会直接表现出来,听着对方冷淡的声音和护短的言辞,不知怎的,方知悟抱着尚存暖意的手提袋,心却莫名酸胀了起来。
    “……不说就不说,好像谁爱说似的。”
    方知悟轻声哼出一句,小幅度侧过眼睛,他生平难得思考起怎样转移话题,才能把冷场的气氛挽救回来。只是没等他想出来,那头的池霭竟然毫不留情地推开椅子转身离去。
    他坐在原地愣了一瞬。
    很快,那股酸胀感又变成了猫咪被主人丢下一般的委屈。
    ……
    等了十分钟,确认池霭不会回来找自己以后,方知悟赌气拎着保温袋朝咖啡店的侧门出口走去,不顾店员在后面询问满桌的咖啡甜品要如何处理。
    闷声走到自己泊在路旁的跑车前停下,他抬眼看到了此刻最不想碰上的人。
    池旸从跑车的另一边走出,英挺的脸庞面无表情。
    那双和池霭相似的眼睛里面淬着刺骨的寒冰。
    路灯谧照的夜晚,有路过的年轻人将抽完的烟头随意丢在了空荡的马路上。
    池旸的鞋底碾过尚未熄灭的火光,一步一步走到了方知悟的面前。
    所有对着池霭的温柔包容不复可见,他平视着方知悟,垂在腿侧的右手,将拳头不动声色握起:“不是说不要再来了吗?这才几天,方二少的人生就无聊到这么缺乏消遣。”
    “池旸哥。”
    “哦,不对,是大舅子。”
    方知悟透过池旸充满攻击性的目光,早就看出了他候在此处的意图。他故意唤出被池旸厌恶至极的称呼,抱起手臂靠在跑车旁,“还是早点回家吧,可别被我的未婚妻发现了。”
    两重禁忌称谓的加持下,池旸的额头爆出隐忍到顶的青筋。
    他解开衬衫的袖口,慢条斯理卷起,然后问道:“霭霭伤了脚踝,是不是跟你有关?”
    面对这个问题,能说会道的方知悟短暂无言。
    该死的愧疚心理持续不断在他的情绪之间作祟,池霭扯破丝袜将腿搭过来时,眼里数度涌现的受伤和难堪,仿佛火舌一般吞噬了他与生俱来的强大反击能力。
    方知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扯开唇角笑了起来,两旁灯光之下,露出的虎牙雪白而尖锐。
    “所以是为了这件事,大舅子才会特地蹲点在这里的对吗?”
    他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而正是这一口气,将池旸的怒意彻底点燃。
    迎着池旸挥来的拳头,方知悟没有反抗,放松双手反插进两侧裤袋,“不过,要打也别往脸上打,过几天还要陪霭霭参加慈善晚宴,脸上出现淤青她会忍不住一直关心的。””
    第22章
    文夫人举办的慈善晚会, 往往会邀请一些商界名流。
    这些人普遍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平均年纪都往四十以上走。
    半个月前得知池霭想要和方知悟一起出席,江晗青尽管有些奇怪, 却依旧很高兴地派人把受邀的请柬送了过去, 附赠一套搭配天水碧旗袍的老坑玻璃种翡翠首饰。
    池霭原本准备的粉钻项链没有派上用场,从家离开时,她还是将它带了出来。
    考虑到晚宴要喝酒,方知悟今日没有开两座跑车。
    他换了一辆漆黑低调的加长宾利, 阻隔视觉的挡板上升, 前方有戴着黑手套的专业司机驾驶, 他倚坐在宽敞如同小型客厅的后座里,身上穿着一套新中式的斗篷礼服。
    司机为池霭开门,池霭微微俯下身体坐了进来。
    通透如同一汪凝固碧潭的翡翠项链,在她纤细的脖颈间发出令人目不暇接的润光。
    方知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给出鲜少的正面评价:“还不错。”
    不等池霭开口,他又吩咐司机道:“开车吧,去英华大酒店。”
    “等等, 在那之前,能不能先去趟别的地方?”
    池霭报出一个陌生地名, 司机输入进车机系统, 是在英华大酒店周边地段经营的花店。
    听到是要去的地方是花店, 方知悟的态度微妙起来。
    去花店, 自然是买花。
    至于收到花的人,文夫人那里, 方家已经提前赠送, 池霭也是知道的。
    想来除了他方知悟,总不会是司机老张。
    方知悟没有把事情往安德烈导演的方向上想, 毕竟他认为倘若给安德烈导演送花,根本用不着池霭费心准备,她又摸不准导演的喜好,跟他说一声,找酒店准备一束就是了。
    对上池霭清凌如水的眼睛,她没有表现出半点提前告知的意图,方知悟忍不住回忆起这段日子以来的相处过程,总觉得池霭对待自己的态度,发生了一些根本上的变化。
    但具体是什么变化,他也说不出来。
    不过池霭能有心送花给他——
    方知悟不得不承认,肋骨下方前两天被池旸揍出来的淤青,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就按池小姐说的做吧。”
    他将架在膝盖的长腿换了个姿势,朝着窗外的头颅也转向池霭的位置。
    偏偏又装成对池霭前往花店的目的一无所知的模样,闲聊道:“今天的慈善晚会文夫人会举行一个拍卖活动,你如果看上了哪样东西,直接和我说就是。”
    池霭不打没准备的仗,早在几天前就熟悉了慈善晚会的流程。
    她道完谢,说:“你拍喜欢的就好,那些义拍品太贵重了,你送给我我也没处收藏。”
    在这些事情上,池霭总是分得很清,从来不会借机讨要好处。
    方知悟厌烦伸手问他乞讨的人,可面对池霭这种油盐不进的性格同样没辙。
    他撇了撇嘴,正想移开视线,视线里却撞进一个熟悉的丝绒礼盒。
    打开礼盒之后,池霭动作小心地将它放在方知悟手边的空位上,道:“这是江阿姨的生日会上你借给我佩戴的粉钻项链,我现在完璧归赵了,你可以检查看看。”
    她刻意加重“借”这个字的读音。
    听到话的方知悟:“……”
    “我什么时候说是借给你了?”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这种事说出去会被其他人笑掉牙。”
    方知悟砰的一声把丝绒礼盒的顶盖扣上,他将它推回池霭手边,半仰下巴说道。
    “我查询过它的价格,太贵重了,更何况这几年江阿姨也送了我很多手袋和衣服。”
    池霭用一种不具备任何情绪的声音坚持。
    仿佛她和方知悟之间只有暂借者和出借者的关系,没有其他的私人感情。
    池霭和自己假扮未婚夫妻,到底图什么的念头再次在方知悟脑海出现,他曾经为着这个疑惑询问过父亲方鉴远,可惜得到的回答只有几个字“以后总会知道”。
    将近一个亿摆在眼前,池霭都看不上。
    难道父亲是承诺了要分给她一半方家的财产吗?
    方知悟想了又想,实在猜不出池霭会因为什么而心动。
    他在方鉴远那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便于此刻问盘问起另一个知情人:“池霭,你不喜欢钱吗?那你跟我演了四年的戏是图什么,总不能是真的想等我妈做完手术嫁给我吧?”
    池霭看着方知悟,对于他的自恋表示无言。
    她彻底的沉默比方鉴远的敷衍更让方知悟烦躁,他抓了抓经由发型师细致设计的黑发,斜起灰绿色的眼睛问最后一遍:“你真的不要这条项链?”
    “嗯,无功不受禄。”
    池霭看向另一侧窗户外迅速倒退的风景,多一秒的余光都没有留给丝绒礼盒里的项链。
    方知悟下意识抿住嘴唇。
    他盯着最中央的剔透粉钻安静几分钟,转头从旁边的车载酒柜里取出瓶洋酒猛地灌了一口,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是文阿姨吗?您好,我是方知悟,今天的慈善拍卖我想临时加一件东西进去,不知道可不可以……”
    方知悟的动作雷厉风行。
    既然池霭不要,他索性直接将天价的项链捐出去眼不见为净。
    他用舌尖顶住右边的虎牙,生闷气的一刻钟里,宾利开到了池霭要求的花店门口。
    池霭拒绝司机老张代劳的请求,她推开车门,走进正在营业的店铺内。
    不多时,车门被打开,她捧着一束新鲜饱满的黄玫瑰递给方知悟。
    方知悟的唇畔微微勾起,刚想询问一下池霭为何会特地选择这个颜色。
    下一秒,听到与他面对面的池霭礼貌地说道:“这是我打算送给安德烈·卡佩导演的花,麻烦你帮我暂时放进冰箱冷藏里面保险一下。”
    方知悟捧着十九朵黄玫瑰,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幸好那句“送给我的吗”没有问出口,否则他大概进入棺材前还会想到这个窘迫场面。
    尴尬过后,会错意的羞耻和恼怒,让方知悟的呼吸和身上的淤青也跟着痛了起来。
    他瞪着池霭,被轻视的愤懑和会错意的羞恼在加速流动的气血中横冲直撞,池霭却说了句“你再等一下”,接着砰的一声,向他盖上礼盒一样干脆利落地关上车门。
    等待池霭的间隔里,方知悟抓着花束,另手把冰箱里存放的饮料粗暴地扔了一地。
    司机老张心惊胆战地听着后车厢传来的动静。
    幸好那里铺着厚实的手工地毯,否则非得玻璃碎片齐飞不可。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心情稍缓的方知悟踢了脚面前的易拉罐,指使他:“你过来,把东西给我扔了。”
    老张离开驾驶座,快速走到方知悟的旁边,迎着满地狼藉,他看了方知悟怀里仍然抱着的黄玫瑰一眼,便不敢再次抬头,毕恭毕敬地问道:“……少爷,是把哪样东西扔掉?”
    “……废话,当然是饮料!”
    方知悟望着脆弱而娇艳的玫瑰,一忍再忍,最终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冰箱。
    ……
    “你好,我的另外一束花还有多久才能包扎好?”
    池霭站在花店的柜台前,计算着等候的时间,她看到司机老张在垃圾桶和宾利之间来回折返了好几趟,终是于心不忍地催促了店员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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