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畴却道:“可以学学。”
    希锦却是不太信的:“罢了你不要学了。”
    她便要躲开他。
    她喜欢看这话本子,人家上面写得有滋有味,但她不想和阿畴试那个。
    阿畴像头饿狼,跟饿了八百年一样,叼住就不放,好像吃完那一口后,生怕吃不到下一口,恨不得一口气全都吞了。
    她根本受不住。
    阿畴却突然俯首下来,哑声道:“之前帮你吃过,你哭得跟什么一样,我以为你不喜欢呢。”
    希锦瞬间脸上火烫火烫的。
    她咬着唇,软软瞪他:“你和人家又不一样!”
    阿畴:“怎么不一样?”
    希锦:“我娘说过,女儿家的身子最精贵,可不能伤着,那是一辈子的事,结果你呢,谁能受得住你那样!”
    阿畴视线紧盯着她不放:“我哪样?”
    希锦突然就恼了:“哎呀,我不想提了,你问这个有什么意思?”
    当下她伸出胳膊来,挽起袖子:“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你弄的!”
    阿畴垂眸看过去,便见她白藕一般的臂膀上,竟有了些红印子。
    显然那是刚刚折腾出来的。
    她就是这样,稍微一碰就是印子,好在那印子转天就没了。
    阿畴:“好,那不提这个了,不过我倒是要问问你别的事。”
    希锦略松了口气:“什么?”
    谁知道说着这话,外面响起敲门声,原来是送餐的闲汉到了。
    阿畴过去接了,接了后上了门闩,之后才回来房中。
    那外送的餐食是放在白瓷温盘中的,上层瓷薄,下层瓷厚,双层内中空,里面是满满的热水,如此里面餐食可以保温。
    阿畴将那各样物件都拿出来,照料着希锦吃用。
    希锦将一块小鲍螺酥放在口中,随口问:“对了你刚才要问我什么?”
    阿畴:“你之前提起官家的事,你说我要有什么想法?”
    希锦轻舔了下指尖,漫不经心地道:“哦。”
    阿畴:“你当时说——”
    他看着她的眼睛,道:“说我应该想想自己现在身份处境……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希锦用旁边软帕子擦了擦手,这才道:“你现在该想些什么,你心里就没数吗,倒是要来问我。”
    阿畴神情便郑重起来,一双黑瞳漆沉如墨,就那么定定地盯着她。
    希锦感觉到了,她手上动作停下,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如今官家春秋已高,定是要另立太子的,这个时候,你不该想想你的打算吗?难道还能当成没这回事?”
    阿畴听这话,神情异样。
    他唇动了动,有些艰涩地道:“我不知道我该想什么,希锦,你告诉我。”
    希锦听这话,简直给气笑了。
    恨铁不成钢啊!
    她长叹一声:“阿畴,我们是什么人家?”
    阿畴屏住呼吸:“什么人家?”
    希锦:“我们是商户,世代经商。”
    阿畴看着她:“嗯?”
    希锦:“你是我们家女婿,如今自是要把我们家铺子好生打理,这官家即将有大变动,到时候若是立了年轻太子,这太子册封,太子大婚,那都是举天同庆的大事,这其中不知道牵扯多少采买,从绸缎丝帛到宴席用度,从炮仗礼炮到礼尚往来,你说这些采买得多大一笔买卖!”
    阿畴静默地看着自己妻子。
    半晌,他挪开眼看向别处,道:“有道理。”
    希锦:“有道理?”
    希锦纤细的眉越发打结了。
    她对这个赘婿实在是太不满意了!
    她深吸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育起来:“阿畴,你不要光知道有道理,你得自己想想,如今外面那一摊子都是你支应着,你凡事还不得多上心,支撑起门户来,好歹挣些银子回家,让我高兴高兴。”
    她感慨:“你总不能还要我来提点你吧?”
    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赘婿!
    阿畴低眉敛眸,承认错误:“是我的错,是我没想到这一茬。”
    希锦这才略有些满意,继续道:“朝廷那些采买,自然没我们的份,那都是皇商给包了的,不过这一层层往下包,人家指甲缝里漏一点,我们也能得一些好处,再说了,不光是朝廷采买,那些达官贵人,那些皇亲国戚,遇到这种大事,还不都是得花用起来,骑大马,踩银蹬,管事的要耍威风,各样绫罗绸缎的价格自然跟着水涨船高,你觉得呢?”
    阿畴神情认真起来:“你想得是,这种普天同庆的大事,就是寻常官宦人家,必都是要穿戴一新,这是一笔很大的消耗,绫罗绸缎,珠翠头面,还有一些其它物什,必都应声而涨。”
    希锦看他终于想到了,总算松了口气。
    她叹了声,开始推心置腹起来:“阿畴,你看看我们如今的处境,外面看起来风光,人都知道宁家人家大势大,有的是银钱,可这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阿畴墨黑的眸子望着她:“大过年的,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是因为那米酒的事吗?”
    希锦颔首:“这米酒呢,谁也没指望非喝她这一口,可平时我们来往也不算少,一大桶的米酒,分了东家分西家,明明说要给我们,结果就没我们的份儿了。她但凡过来和我说一声没了,也算是人家惦记着我们,可现在是吭都不吭声,这说明什么?”
    阿畴:“嗯?”
    希锦:“说明我们就没撑起她的眼角,她眼里就没我们,根本不把我们当回事!”
    阿畴便沉默了。
    想起这些,希锦难免有几分惆怅。
    她是爹娘手中宝,娇生惯养的,但如今爹娘不在了,又只得一个赘婿,如今又有哪个能倚靠?
    外面也不是没有出头露面做买卖的娘子,可那都是年纪大的婆子,或者相貌粗糙的,若是本就生得美貌,又要去开铺子做买卖,那少不得被人家冠以诸如豆腐西施之类的名头。
    宁家这样的大户,还做不来这样的事。
    为今之计,希锦只能央着这赘婿,让他多上进,将来好歹也是自己和芒儿的倚靠。
    她叹道:“我们宁家家大业大,但我到底是女儿家,族中的那些怕是没什么能落到我手上,我们只能把手头这几间铺子打理好,回头再多置办些家业,好给我们芒儿多留些家产。”
    一旁阿畴无声地看着她。
    远处街道上有炮仗的响声,也有谁家的欢笑声,不过此时此刻,宁家五房的院落中却是静谧的,仆人丫鬟全都逛街去了,奶妈陪着孩子睡着了。
    就在这举城欢庆的热闹中,她却倚靠在榻上,低垂着眉眼,心事重重地和她讲着家里这一摊子事。
    午后阳光洒进来,打在她剔透净白的脸颊上,他看到她又长又密的睫毛耷拉着,澄澈干净的眸子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绪。
    阿畴抬起手,十指无声地交缠,指尖轻轻扣住。
    或许此时的静谧让人凭空多了几分酸楚,也或者是身边男人沉默的抚慰让人越发心酸你,希锦眼睛中竟然慢慢蓄了泪。
    她轻咬了下唇,用很低的声音道:“我们若是能多些家产,在这大围墙里不至于被人看不起,以后我们芒儿娶了娘子在家里,那娘子不需要像我一样,为了那几碗米酒受委屈,那就是我们能给我们芒儿做的了。”
    她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轻抬起,看着他,泪光点点,娇娇怯怯:“阿畴,你说是不是?”
    阿畴:“希锦,你说的对,以前种种是我不好,我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以后会上心,把家里铺子生意做好,给芒儿多攒下家底。”
    他顿了下,素来寡淡的眉眼有了几分暖意:“以后也不会让你受这米酒的委屈。”
    希锦:“我受些委屈也没什么,你心里明白就好。我估摸着等会儿铺子上的掌柜就来了,你先聊聊吧,趁着刚过了年,各门各户有些余钱,又没人急着置办什么,我估计是价格最低的时候,我们赶紧囤一些货。”
    她提议道:“要不你先看看账,算算我们能支出多少银子?”
    阿畴略沉吟了下,道:“好,我这就去算,会尽快盘算盘算。”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阿畴便先过去书房查找账目了。
    希锦靠在榻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香药果子,脑中却是回味着自己刚才拿捏赘婿的手段。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能干了,尽得她娘真传。
    忍不住再次拿出她娘的锦书来看看。
    她娘真好!
    她这辈子就靠她娘的锦书了!
    不过得意之余,希锦突然想起阿畴刚才说的话,以及那眼神。
    他当时仿佛想岔了,虚惊一场?
    希锦咬着那香药果子,蹙眉想着,这是干嘛了?
    拈花了?惹草了?还是学人赌钱了?
    不行,她还是再研读研读她娘的锦书吧!
    第6章 你可受着吧!
    下午时候,阿畴算了下账目,恰好这时候铺面上的洛掌柜来了,阿畴招待了人家,又和人聊了去年的买卖,也说了接下来的打算。
    洛掌柜倒是提起一桩巧宗,说是他听人提起,如今婺州官营织造院有一批货,原本是做贡品运到燕京城的,谁知道恰好赶上绫锦院去年的产出多,那一批就没用上。
    “本来年前他们想着运到海外出,好歹也大赚一笔,谁知到了浙江市舶司,没拿到对外的批文,这批货都装船了,船却硬生生没法出海,可把他们悔得够呛,过了年后,他们也没那心思出海了,便想着干脆把这一批货零散卖了,价格低,听说只有市价的八成呢!”
    希锦原本在内室的,听到这话,不免动了心。
    如今官营丝绸作坊规模大,京城少府监属下的作坊就有好几个,同时他们又在丝绸产区设置官营织造机构,这婺州可是丝绸名城,有着衣被天下的称号,所谓茧簿山立,缲车之声连甍相闻,说的就是婺州了。
    这种官营织造院,由官方督工,那是很舍得用料下功夫,不惜成本的,这样的料子,可比外面那些作坊不知道好多少呢!
    如果能囤积到这样的丝绸,且是低价囤积,等到年后,朝廷有大变动,满朝文武那么多相公老爷的,哪个官家娘子都得出门见客,既出门见客,就要做新衣,到时候价格哄抬起来,寻常百姓置办好衣裳可就难了。
    她也不挑那些繁琐时髦花样,只买一些素净缎子,供着寻常百姓用,那也是能大赚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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