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畴没吭声,他继续专注地为她描眉。
    然而希锦却很有想法了:“我想要珍珠粉面,听说燕京城有用秘法做的珍珠粉面,比我们汝城卖的珍珠粉好太多了,不过这个不好买呢,那都是大内才能用到的。”
    她这么说着间,阿畴一直没说话。
    希锦觉得无趣,也便停下了。
    一直到阿畴画好了眉,希锦对着铜镜看,却见薄妆浅扫间,那眉形如远山新月,浓淡适宜,恰到好处,越发衬得自己玉净花明,妩媚动人。
    当下自是喜欢,叹道:“阿畴啊阿畴,你若不为我宁家婿,倒是可以去勾栏院,专做那梳掠的买卖,怕不是要发大财了!”
    她这么说话间,猝不及防,男人一道视线扫过来,凉飕飕的。
    显是不满了。
    然而希锦却是不怕的,她笑哼了声:“说说而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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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锦梳裹妥当后,底下奴仆都进来了,要给家里阿郎和大娘子拜年的。
    希锦如今爹娘已经不在了,家里只有小两口并一个芒儿,是以用的奴仆并不多,一个孙嬷嬷是多少年的老奴了,底下两个丫鬟穗儿和秋菱都是十三四岁好歹能做事的年纪,奶妈是照料芒儿的。
    除了这四个,还有两个仆人,一个看门的老奴,希锦喊他陈叔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小厮周福,平时阿畴照料铺子他也跟着鞍前马后的。
    无论男女共六个,都穿上崭新的衣裳,上前跪拜了希锦和阿畴,又给小郎君芒儿请安。
    阿畴便按照惯例,赏了他们银钱,那都是提前打好的元宝小碎银子,用红绸布包着,专门用来过年讨个喜庆的。
    每每这个时候,希锦都是要端起当家大娘子的派头。
    希锦爹没得早,她爹没了后,她娘悲痛过度,身体也每况愈下。
    她娘知道自己要不行了,便撑着病体,每日都要拿一块锦巾,想起什么就写什么,都是对自家女儿的殷殷叮嘱,她娘临终前,把这些锦巾装订起来,成了锦书留给希锦。
    希锦很信她娘,觉得她娘万事都是对的,至于她娘留下的那锦书,自然是奉为圭臬,每每遇到什么愁事都要拿出来看看。
    她娘说了,爹娘没了后,她就是五房的当家人,万不能做出以前小儿女的情态,年节时候都要摆起姿态,要让底下人服气。
    她娘还说,如果底下人不服气,甚至生了坏心,那家里便要出大事了。
    是以如今希锦就这么挺直了背,坐在那里品着茶,等到全都赏过了红包,这才淡声道:“昨日又是洒扫,又是换门神钉桃的,倒是劳累了诸位,今天大年初一,劳烦诸位把家里的活计忙完了,等到晌午后,便放你们假,出去街上逛逛,过一个热闹年。”
    大家得了赏银,本就欢天喜地得很,又听这话,自是高兴。
    这两日他们早看到了,外面街道上搭好彩棚,沿街有许多应季的小物什售卖,心里正盼着呢。
    当下明显比往日侍奉得更为殷勤了,就连孙嬷嬷的念叨都少了许多。
    而希锦一家子,则是起身,准备过去族里祠堂了。
    临走前,希锦想起什么,看了阿畴一眼,叮嘱道:“去了后,你那嘴可要甜着些。”
    阿畴抬眼:“嗯?”
    希锦:“我二伯娘说了,你就是那活的蚌壳儿,别想开口!”
    阿畴不懂:“我和她有什么可说的?”
    希锦:“我不管,反正你见了后,记得多招呼着,就算没什么事,好歹也多说几句,不然回头大家一起吃酒,别人说起来,我脸上也无光,到时候还不是丢我的人!”
    阿畴蹙眉,似有为难之意。
    希锦几乎要跺脚了:“你什么意思,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要我教你说话不成?”
    阿畴:“那你教我吧。”
    希锦:“……”
    ——不过这倒也是一个法儿。
    于是她想了想,道:“你就说,二伯娘,你如今看着精神倒是大好,想必今年买卖兴隆,家里也和睦。四哥才参加了解试,年后要出结果,想必是要高中的,到时候你少不得也是孺人了,提前恭喜了恭喜了。”
    阿畴却有疑问:“就四哥肚子里那点墨水,他能高中吗?”
    希锦纤细的眉顿时打了一个结,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四哥好歹也是寒窗十年,人家不高中难道你高中吗?”
    阿畴便不再多言,颔首:“好,我记住了。”
    希锦这才松了口气:“反正你硬背也要背出来,到时候别给我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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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家是汝城大户。
    这大户不是随便说说的,宁家有钱,那是确实有钱。
    汝城人家有个笑话,说是客人来拜访宁家,从宁家某房出来后,往前走,沿着那围墙走了二里地,结果抬头一看,还在宁家围墙跟下打转呢。
    这笑话自然夸张了,不过宁家确实大,世代聚族而居,甚至有宁半城之说,意思是宁家占了汝城半座城。
    宁家虽大,但不掺和在一起,各房各户都住在自己的宅院中,平时并不怎么见着的,日子也都是关门过自己的,大家共用的只有门房,走道,以及这祭祀的祖宗祠堂罢了。
    希锦让阿畴抱着芒儿,准备出门,孙嬷嬷见此,下意识要跟着。
    希锦便吩咐道:“嬷嬷,回头咱们铺子上的掌柜,还有坟亲,都是要过来拜年的,家里没你主事,秋菱和穗儿那两个丫头还不是偷懒,所以你还是留下,我让穗儿跟着我,你带着秋菱把家里待客的糕点都准备好,这样也省得我们措手不及,回头倒是让人看笑话。”
    她笑望着孙嬷嬷:“也只有你来做这些我才能放心,不然没得让人家说我们家没规矩呢。”
    孙嬷嬷一想也是:“就那两个懒丫头,没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偷奸耍滑呢,我还是留着吧!”
    于是希锦便带了穗儿一起过去,走出家门,走在那走道上时,希锦吩咐道:“穗儿,今天可是过去祠堂祭拜的大事,我带你出来,这是看重你机灵,也听话,你可得给我长脸。”
    穗儿受宠若惊,忙道:“大娘子,我自是明白的。”
    希锦:“孙妈人是好的,就是年纪大了,总爱说些有的没的,念那些老经,谁听了不烦呢,等过两年,她就得养老了,到时候我再在外面采买两个小丫头,至于你和秋菱,我肯定得提拔一个来主事儿。”
    穗儿听得眼睛都亮了,一叠声点头:“大娘子,我知道,我肯定尽心干的!”
    希锦颔首,又对阿畴道:“阿畴,你也上心些,在外面看到好的小厮,要那年轻俊秀的,可以和穗儿匹配的,便买过来,这样你身边多一个跟班的,也好和穗儿做成对,倒是免得她操心终身大事。”
    穗儿脸都红了,咬着唇低着头。
    阿畴看了希锦一眼:“好。”
    这时候,恰好经过一处月牙门,那是大房的门,早用浆糊贴好了红对联,又有捉鬼的钟馗张牙舞爪的,旁边还散落着一些炮仗碎屑,显见早上刚放过炮仗。
    希锦便吩咐穗儿:“过去和大伯娘提一声,就说我们已经先过去祠堂了。”
    穗儿忙道:“是。”
    一时提着裙子一溜儿烟跑过去了。
    希锦这才微侧首,看着阿畴,眼中却是别有意味:“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阿畴:“我该明白什么?”
    希锦叹了声:“你说,我想打发孙嬷嬷早点养老,为了谁?”
    阿畴:“……为了谁?”
    希锦:“还不是为了你,她总说你,想打压你,你是我的郎君,我早看不过去了,如今自是为你设法,也好让你耳根清净。”
    阿畴看着她,眸底墨黑,那神情辨不出情绪。
    希锦便不太乐意了。
    人好好地和他说话,他不理,就那么看着,倒好像能一眼看透别人心思。
    就这样的赘婿,谁能喜欢,一点不讨喜!
    她那眼儿剜他:“你倒是说话啊,别给我装哑巴!”
    阿畴却终于开口道:“你和穗儿说的话,昨天才和秋菱说过。”
    作为她的枕边人,对她的种种自然一清二楚。
    希锦很坦然:“是啊,她们两个,我是要提拔一个,到底是谁,且得看她们表现呢!”
    哪能现在就说定了,得让她们都加把劲一起努力,都殷勤些,她才能决断呢。
    对于这种用人之道,希锦可是好生揣摩过那锦书才领悟出来的管家真谛。
    阿畴抱着芒儿,略俯首过来。
    这巷子很窄,猝不及防间,两个人几乎鼻子碰鼻子。
    她正诧异,却听耳边男人的声音沉沉落下:“希锦,你这是要把你拿捏丫鬟的那一套用到我身上了,我应该感恩戴德,谢大娘子提拔吗?”
    希锦骤然后退一步。
    古老的蓝砖老巷中,沁冷的风吹过,带来“砰”的一声响,随之而来的是过年特有的硫磺味儿。
    希锦心里便觉凉飕飕的。
    她勉强辩道:“这哪能一样呢,我有两个丫鬟,我让她们都要勤恳,这是要争位置,可我只有一个夫婿,你又不用和人争。”
    阿畴挑眉:“怎么,你还想有两个夫婿,还想让我和人争?想让我和谁争?”
    作者有话要说:
    画眉集香丸这名字听上去略有些雷,但这在宋代陈元靓《事林广记》中有记载,制法为:“用真麻油灯一盏,多着灯芯搓紧,将油盏置器水中焚之,覆以小器,令烟凝上,随得扫下。预于三日前,用脑麝别浸少油,倾入烟内调匀,其黑可逾漆。一法旋剪麻油灯花用,尤佳。感谢大家,本章发166红吧!
    第3章 外面男人一直惦记你呢
    希锦听这话,看过去。
    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不过大白日的,她突然后背发冷。
    有种阴恻恻的冷。
    她忙道:“当然不是!说什么玩笑呢,这种事情是乱开玩笑的吗?”
    阿畴神情晦暗不明:“那你这笼络人心的手段,可以用在别处了,丫鬟能有二心,我能有吗?”
    希锦无话可说,只能喃喃地道:“也对,行吧……”
    当下夫妻两个再无言语,希锦走在阿畴身边,满心只叫苦。
    她的命好苦!
    她只是对他说几句好话而已,大过节的,自己哄他几句,他非但不领情,反而教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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