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吓了一跳,生理反应一样躲避,手里的红花油被碰撒,也顾不得收拾。
    她埋头,伏在他膝边,急促地呼吸了两下,她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眼里写满了不解和惶恐。
    讨厌他这一点,罗意璇承认。
    从知道他是谈家私生子的那一刻,那种厌恶之情就油然而生,没有原因,即使他什么也没做。
    尤其是后来,他投资灵越,还要强迫她和他结婚,百般刁难和折磨她的时候,这种厌恶感达到了顶峰。
    但......
    现在这种嫌恶之情,或许也有了细微的转变。
    大概是从那一晚他抱着她,帮他暖肚子的时候,从她拉着他作戏,他积极配合的时候,从在罗家众人面不反驳给足她面子的时候......
    从今天,他为了她不惜动手,被罚跪也不肯低头的时候。
    她再迟钝也意识到了。
    只是她说不出口,也并不确定这些情感和态度上的变化,到底是不是仅仅来源于感动。
    她更加不能确定,对于谈裕这样心狠手辣,不惜一切代价上位的人,这些付出和维护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她唯一能确认一点。
    谈裕和谈敬斌,从来没有在她心里同时存在,相互比较过。
    以前她眼里只有谈敬斌,理所当然,谈裕这个私生子并不配和他比。
    而现在她唾弃谈敬斌,谈裕成了她的合法丈夫。二者甚至没有任何瓜葛和关联,所以完全没有可比性。
    她回望正等待答案的谈裕,实在是不明白,凝神斟酌开口。
    “你为什么要和他比?”
    就算她曾经和谈敬斌花好月好过,但那注定已经是过去式了,他为什么如此执着。
    因为她不知道,她和谈敬斌耳鬓厮磨的那八年,他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因为,她一直都是被偏爱的那个,所以足够有资本有恃无恐。
    避重就轻,并没回答,是不是讨厌他。
    谈裕的心,在听到她说的话那一刻,瞬时冷了一大半。
    他明白,即使讨厌,也会碍于种种现实原因,她不能讲出口,只能是以这种避开回答的方式回应。
    为什么要和他比?
    她的意思是,他连和她比都不配吗?
    伤心,失落,但是也意料之中的答案。
    其实,只要是认定了,她怎么回答,他都会觉得是某种心中预期的意思。
    只可惜,他们都没有上帝视角。
    他没有勇气去面对告白后的心碎,而她也恰巧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在变化的情感。
    所以只能偏执悲拗地按照自己的思维代入,自我感动后又自我献祭。
    谈裕没再说什么,看着肿胀的膝盖,心痛到快不能呼吸,面子上却依然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红花油刺鼻的味道直冲大脑,他努力收缩了下鼻翼。
    合理地觉得,是因为药油太过刺鼻,他才会有酸涩难耐的感觉。
    算了,他以后都不会问了。
    就这样糊糊涂涂地过下去吧,他认了。
    他就是这么个偏执到有点可怕的人。
    以前在国外,忍不住想她的时候,他就靠打球转移注意力,没日没夜,打到手腕落下旧伤。
    就像他在国外想她的许多个日日夜夜,他绝望又固执地写了一遍又一遍。
    “遇见你时,逢上了春天的第一场潮汐,自此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涨潮。”
    药没上完,他理好衣衫,只轻轻叹了口,连说话的力气也不复存在了。
    留了盏灯没关,不想她摸黑上床。
    罗意璇看着谈裕淡漠的神色,也别无他法,将红花油盖好放进药箱。
    关上药箱前,她还看了那些创口贴几眼。
    风雨渐渐停歇,这场雷暴足足持续了近两个小时,萧瑟的风声愈演愈烈。
    罗意璇洗了手,熄了灯,重新躺回他身边。
    谈裕大概是真的不舒服又累,很快就睡着了,但罗意璇却失了眠。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因为一个男人,失眠。
    即便是当时谈敬斌悔婚,她也没有过。
    只要想起刚刚谈裕望着她的眼神,那种难以言述的失望和意味深长。
    她就莫名心里堵得慌。
    也好在,她没有睡下。
    因为凌晨的时候,谈裕就发起高烧了。
    罗意璇察觉不对起身的时候,额头已经是烫手了。
    也难怪发烧,连日的大酒胃疼还没好。清早起来祭祖,打了一架,伤了手,又在风口祠堂一跪就是七八个小时,不生病才怪。
    罗意璇叫不醒他,用毛巾降温也不管用,不知怎么处理,只好深夜打电话给丁芃文。
    丁芃文赶过来之后,见谈裕烧得厉害,赶紧安排了老宅的车,准备去急诊输液。
    罗意璇本来是想跟着的,但在出门前,被丁芃文拦下来。
    “少夫人,外面雨还没停呢,我送三少去吧,等明天雨停了您再过来。”
    “好吧。”
    罗意璇无奈答应,看着丁芃文背着谈裕出去,站在院门前,撑着伞,驻足了好久。
    祭祖的事就这样没头没尾地结束了,谈裕最终没能在今年在族谱上加上白珞灵的名字。
    谈正清许诺让谈敬之进入云想高管层,算是勉强安抚好,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第二天一大早,罗意璇本来是想马上去医院看谈裕的,但万华那边临时找她有事,着急要去开会,便耽误了。
    等忙完都已经是傍晚了。
    vip病房里,四处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
    谈裕扫了眼手上的吊针,没太当回事。
    尽管病着,还是要留出精神去处理云想的事。庞大集团下面的生意往来覆盖许多板块,关系网错中复杂,生意线综合交错。
    就像是一艘巨型轮船,而他是掌舵的那一个,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他都要坚持着。
    更何况,收购启航在即,这关乎着云想是不是能踏入传媒电商行业。
    心里难过,身体不适,都不能成为他休息的理由。
    “阿裕,你烧还没退呢,歇一歇吧。”谈静初带了家里阿姨做的晚饭过来,担心地提醒。
    “没事,姐,就是个文件,看完我就吃饭。”谈裕说着,眼睛也没从电脑上移开,“家里那些人,都走了没?”
    “大伯母一家昨天去过医院之后就没回老宅了,三姑一家今早离开的,小叔今天下午的飞机,本来想来看看你,但是赶不及了,交代我好好照顾你。”谈静初如实和他说了情况。
    “爸许了大房那边什么条件?”
    谈裕心里清楚得很,如若不是足够诱惑的条件,杨园惠一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爸答应让堂哥进了云想的高管层,负责整个华北区的电子业务。”
    “他胃口倒是不小,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电子领域一向是谈家涉足板块里的翘楚,光鲜却经费足,油水多,权利大。
    大房盯上,倒也不意外。
    只是现在的云想高管层经过大洗牌之后,已经没几个谈正清的老部下了,就连何月琼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势力,也在谈敬骁进去之后,被他彻底扫除。
    这两年,基本都换成了谈裕信任的心腹。
    进得来不算厉害,留得下才是真本事。
    谈裕没再费神想,他自有办法收拾谈敬之。
    眼下,最重要的,是收购启航。
    收购合同已经草拟得差不多了,还有些细枝末节的有待商榷。
    姐弟俩正说着,病房的门敲响了。
    罗意璇下了班,匆忙过来。
    “小璇来了,那你陪着阿裕吧,我先回去了。”谈静初适时开口,极有眼力地起身,“你们小两口待着吧。”
    谈静初离开之后,房间又重新安静下来,只是敲击键盘的细碎声音。
    谈裕见她进来,也没多说什么,只看了一眼,又重新埋头工作。
    罗意璇放下包,去洗了手,回来想要在床边给谈裕削个水果,拿起水果刀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根本不会。
    尝试着努力了一会儿,皮没削掉,还差点削到了手指。
    谈裕的余光扫见旁边拿着刀一脸犯愁的罗意璇,皱皱眉,怕她真的会削到手
    “我不吃。”
    罗意璇听到,看着自己手上那个被刀隔得奇形怪状的苹果,有点赌气。
    “我想吃。”
    说着,又捏着刀准备尝试。
    谈裕的眉心皱得更深了,合上了电脑,从她手里拿过水果刀,又把那个已经很不美观,支离破碎的苹果丢进了垃圾桶,重新捡了一个新的,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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