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意璇在镜子里端详了自己几秒,然后起身,跟着谈裕走出院门的那一刻,他们自然而然地靠近了一些,挽住了手,一路从院子走到了祠堂。
    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备齐,所有人也都提前沐浴更衣。
    见谈正清和谈裕一道过来,大家自动自觉地在堂前站好。
    罗意璇挽着谈裕的手臂,穿着那身旗袍,脚踩着纯白色高跟鞋,青丝用玉簪绾起,手上佩戴着雍和宫供过香火的琉璃佛珠。
    一步一步稳当地踏过石板路,穿过扇形门。
    这是她正式以谈家少夫人的身份参与祭祖,自然是要正式,得体。
    所有人看着,想要挑错的愣是找不出一点瑕疵。
    罗意璇是那么漂亮,大方,举手投足都是大家小姐的风范,完完全全是富家公主的做派。
    看来,教养这东西,是长在骨子里的。
    即使是家道中落了,也依然不动如山。
    “先生,所有的东西都备齐了,按照大师的指示,七点十四分,各位先生太太,即可进入祠堂祭拜。”
    谈正清和何月琼在最前面,谈裕和罗意璇紧随其后,谈静初站在旁边。
    再后面长房,三房,还有谈正霖自己,排列着站好,最后面是谈家的一些旁支。
    算好的时间一到,一众人规规矩矩地迈进了祠堂。
    祠堂里打扫得纤尘不染,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气。
    谈正清站在最前面,手执燃好的香,举起双臂,微微沉下身子,然后行叩拜大礼。
    待他说完祭祖词,后面的众人跟着一起,俯身,行李。
    整个过程,安静庄重得令人心悸。
    跪拜完,上过香火,礼还不算完,毕竟今年谈家添了新的人。
    谈正清清了清嗓子,起身面向谈家众人,然后郑重开口。
    “请族谱。”
    “等一下。”谈正清话音还没落,谈裕突然打断,也转过身,面向了众人,“请族谱不急,请各位长辈们稍作休息,然后移步碎月阁。”
    “想和各位长辈们商量一下,就今日祭祖,将我母亲的名字写进族谱一事。”
    第34章 动手
    祠堂不大,站得人够多。
    但谈裕说得掷地有声清清楚楚,所有人也都听见了。
    片刻的沉默后,是一片哗然。
    尤其是何月琼和谈正清,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正式写在谈正清妻子那一栏的,只有两位。
    第一位是当年谈老给他安排的原配,也就是谈敬斌的亲生母亲萧梦如,只可惜萧梦如高门大户出身,生得如花似玉,却偏偏身体不好又摊上谈正清这么个花花公子,生下谈敬斌没两年就因病去世了。不到半年,谈正清就续弦娶了何月琼,而且何月琼进门时就已经是怀孕六个多月了,生下谈敬骁之后,他们两人的名字也自然写进了族谱。
    谈裕和谈静初,是谈正清在外面留情生下来的,自然最开始都是不能搬到台面上来说的。
    谈裕是登上了谈家掌权人才得以正大光明地写在子女一栏,挂在了何月琼的名下。而谈静初连子女那一栏都没得写,顶着被收养的名号只能写到最末尾。
    就更别说他们两人的亲生母亲了。
    “你要干什么?”谈正清凑近,很低声地怒斥了一句,已经是在强压制着怒气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谈裕置若罔闻,像是没听见一般,往前走了一步,重复了一遍。
    “今年祭祖之后,我会在族谱上加上我母亲的名字,一会儿,烦请各位长辈请移步碎月阁。”说完,他撂下这句话,大步跨出了祠堂。
    只留下完全没反应过来的众人。
    “我去,小老三现在这么冲啊。”谈正霖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声地和站在他旁边的谈静初说了一句。
    “小叔,你正经点!”谈静初嗔怪了一句,看着谈正清难看的脸色,估摸着又是一场家庭“大战”。
    罗意璇站在他身边,也被吓了一跳。
    私生这种事,本来就见不得光,谈裕居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摆在台面上来说。
    也难怪谈正清觉得丢脸,要动怒。
    以前的她,也对谈裕的身份鄙夷至极。
    在她眼里,谈裕的妈妈是破坏别人家庭,虚荣难看的小三。
    这一点,到现在她也没能转过来。
    但她现在毕竟是谈裕的妻子,只能和他站一边,见谈裕离开,赶紧跟了上去。
    谈裕的步子很快,很快就出了祠堂所在的院子。
    罗意璇穿着高跟鞋有些跟不上,在准备上桥的时候,鞋跟卡在了某块请石板的缝隙里,原地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谈裕听见身后的响动,赶紧回神,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瞧见她额头冒出的细汗,察觉到她大概是累了,瞧了她叫上那双跟细得看着就令人咂舌的白色高跟鞋,缓缓朝着她张开双臂,发力将她抱起来。
    罗意璇也不挣扎,安静地被他抱在怀里,并不吭声。
    他的怀里向来是坚实温暖的,他习惯把她搂得近一点,她靠着他的胸膛,可以隐隐约约听见心跳。双臂环保着他的脖子,像是个乖巧的洋娃娃。
    祠堂离谈裕的院子并不太远,这一路走回来,也没用太久。
    直到回到了他们的卧室,在放她下来的那一刻,谈裕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许久没挪开眼神。
    突然开口问了句:“你还记得八年前的中秋吗?”
    中秋?
    还是八年前的中秋,那时候她才十七岁,都这么久过去了,她上哪记得去。
    罗意璇被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给问懵了,一时回忆不起来,茫然地看着他。
    谈裕把她放在床上,但并没有放开她,双臂罩在她两边,俯身望着她,像是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罗意璇被他逼得没办法,脑子努力运转,想着八年前。
    那一年,她刚高中毕业。
    中秋的时候,授谈家邀请,她特意从英国长途飞回来,参加他们的家宴。
    就是在......丽兹酒店。
    她和谈裕的第一次见面。
    再具体的,她不记得了。
    只隐约回忆起那天有很多很多人,她破天荒地喝了点酒,还有些微醺。
    她不明白,谈裕为什么忽然要问这个。
    从她迷茫不解的眼神里,谈裕知道,她不记得了。
    不记得她在天台上居高临下地羞辱过他私生子的身份,不记得他们短暂的交流。
    更不记得,中秋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多可笑的一件事啊,他的妻子,竟然不知道中秋那天,如此好记的一个日子,是他的生日。
    这种连百度上随手一查就能查到的信息,她都从没留意过,更遑论什么他的喜好,偏爱。
    而她截然相反的是,有关于她的点点滴滴,他全部默默记在心里。
    从以前偷偷地打听,留心,到现在明目张胆的关心,照顾。
    他知道她不爱吃枸杞,知道她喜欢冰美人百合,知道她偏爱沉香,知道她所有的所有。
    也知道,她不喜欢他,或许也讨厌他。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本来就不应该把我妈妈的名字写进谈家的族谱?”谈裕得不回答,继续发问。
    罗意璇不明白为什么谈裕忽然要问她这个问题,而她明明心里有答案,说出口的是另外一种,显得底气不足,很勉为其难的样子。
    “我没有......她是你妈妈,你想写就写......”
    话音很小,就是不用心猜也能发觉这是违心的。
    谈裕听见了,也看出来了。对视着她并不真诚的眼睛,眸光里是涌动着的说不清的情绪。
    他知道,她打心底里,还是嫌弃他的身份。就和当年一样,觉得他名不正言不顺,比不上谈敬斌原配长子。
    他一直都明白这一点,却还是在她漂亮的双眸里看见这种虚伪的神情时突然分外难过。
    很无力,也很失望。
    原来,无论怎么样,在她心里,他和八年前并无分别。
    她永远瞧不起他,永远不会真的从心里接受他。
    拄着床沿的手缓缓松开了,谈裕垂下眸子,静止了几秒,再抬头,照旧神色如常。
    什么也没解释,也没再去看罗意璇,暗自沉默了片刻,转身离开,去了书房。
    罗意璇独自坐在床边,缓和了好久,也没能明白谈裕这些话的意图。
    用过了午饭,大家下午还要在碎月阁相见。
    正午的时候,提前预约好的法事已经结束,谈家众人陆陆续续地开始往碎月阁去。
    碎月阁之所以叫碎月阁,是因为阁后面是顺园最大的花园,和花园之前,隔着一片茂密的竹林。
    入夜的时候,月光轻盈,穿透竹林的间隙,落在阁前的池塘里,浮光跃金,如同金粉铺陈,颇有一番意境。
    阁楼很大,分为正厅,偏厅,东西暖阁,是谈家迎客的另一个绝佳去处。
    赶上用午饭的时间,大家就都分开在各个地方先吃饭。
    谈正霖和谈正清一家在东暖阁,谈淑窈一家在西暖阁,大房那边在后面的偏厅。
    谈裕的院子和碎月阁隔了顺园最大的花园,径直过去,可以直接从碎月阁的后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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