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嫣留在了最后才走。
    晏子渊临走复杂铁青的脸色和眼神,都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殊不知这也是宝嫣一日日被他们逼出来的。
    等他们走得干干净净,议事堂没了其他人,宝嫣才吐出压抑在胸膛的郁气。
    她有些头晕眼花地朝小观伸出手,让她扶着自己,缓了片刻,“我们也走,回去再说。”
    前院宴席阵仗不小,和那边的热闹相比。
    宝嫣的院子上方宛若乌云罩顶,不仅安静,连猫儿都察觉到气氛的凝重,夜里不像往日那样到处乱跑了。
    反而在视线可见的范围内,乖乖地蜷缩在毡子上打起盹。
    屋内响起宝嫣和松氏谈话的声音。
    平心而论,兰姬能回来,也算堵了悠悠众口,至少她不会再被说成是逃妾,牵扯到苏家。
    但她身份一下不同了,这就很有必要去信给家里说一声,还有父亲的妾室。
    宝嫣手执墨笔,问跪坐在一旁,为她掌灯的松氏:“乳母侍奉阿母多年,曾代阿母负责打理过内宅事务,按理说,府里进了什么人,都会查探清楚他的来历,为何大家都不知道月姨娘的身世?难道没有查她的?”
    月姨娘进门时,宝嫣还未出生。
    据松氏回忆月氏到了家里的情形,她说:“都查了的,哪怕月姨娘是郎主的好友转赠到苏家的,当时来历都查得一清二楚。”
    “她的确是从商队里跑出来的,因贪玩找不回去的路,又因颇有姿色,而被人盯上,随即辗转到世家中做了舞姬。后来郎主派人帮她打听商队的消息,据说是胡人南下与咱们那起了战事,商队怕祸及自身,于是便早早离开了金麟。而被抛下的月姨娘因无家可归,乱世无依,一直祈求郎主,让她留下。”
    之后便是宝嫣所知晓的,一年后月姨娘生下了兰姬。
    从此做起了她父亲后宅里的妇人。
    “不对。”
    宝嫣思索一番后,缓缓摇头,“不该是这样……我今日亲眼所见,兰姬带回了似密国的胡人。那胡人将领也说他姓密,这乃是他们的国姓。”
    “似密国在胡部属于中小之国,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好糊弄的,十几年前丢失了一位王姬,他们的王室难道没有派人来寻?就算不寻,月姨娘难道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既是公主为何不同阿耶说?”
    松氏:“女郎是说,月姨娘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世……”
    “她定然有所隐瞒。”
    宝嫣道:“即使不是王姬,哪怕是世上任何一家的血脉丢了,谁人不会去找。就算旁人不会,有血亲的岂会无动于衷?”
    “要么是月姨娘与家中不和有意逃出来的,怕说了阿耶会派人送她回胡部。要么就是她隐姓埋名在苏家,是另有所图。”
    可是山高路远,当年的苏家刚回金麟不久,举族都在悲痛之中,月姨娘图什么呢?
    这是宝嫣觉得整件事中最古怪的地方,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论与月姨娘最亲近的人,阿耶占一个。
    他有没有可能察觉到了姨娘的不对?
    手中笔墨快干了,宝嫣从想不通的蛛丝马迹中醒神过来,盯着眼前铺好纸张的桌案,决定不再为难自己,“罢了,还是先把消息传回去,看看家里回信是如何说的吧。”
    松氏将手里的灯挑的再明亮些,方便宝嫣目视。
    烛火下,写信的宝嫣仿佛回到了刚嫁过来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在松氏的陪伴下,努力记下晏家交际的名单,最后使人给苏赋安送去。
    待到夜深人静时,宝嫣方才停笔,而前庭热闹的晚宴早已散去。
    反观宝嫣,从庙堂回来后什么都没吃,似是感受不到饿一样。
    见宝嫣正在逐字检查,松氏动了动发麻的双腿,起身道:“奴婢去给女郎热一碗羊乳和蜜饼,吃过以后女郎尽可早些歇息,这里只管交给奴婢就是,等明日一早,奴婢就派人将信快马加鞭地送走。再过半月,说不定就能收到回信了。”
    宝嫣点头,等松氏出去后,她才收回目送她的视线,重新投放在她写的信上。
    只有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才卸下撑着双肩的力道,秀美的面庞上流露出迷茫的疲容。
    她如今是北地所有人的主心骨,即便再累也不能倒下。
    庶姐与她始终不能一条心,对她才充满敌意,特意回到晏家,气势汹汹找她麻烦。
    她该怎么做?
    曾经因为怜悯她身份比她低微,所以任她挑衅都不往心里去。
    现在情势所逼,兰姬身份变得高贵,再不需要她同情,她是否该不再顾及家族情义,等她再刁难之时反击回去。
    总不能一味忍让,让她伤害自己。
    前几次虽未能成功,但这次她有母族做帮手,她身边又无一人能抵挡,还怀着身孕。
    不知她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再次针对自己。
    宝嫣微微晃神,直到被一股凉风吹醒。
    桌上烛火摇曳,北地入秋极快,仅仅片刻之际,她便感受到了由窗外吹进来的阵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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