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僵凝,看到茶盏下的白玉瓷盘——
    原来如此。
    姜循新烧制的这套瓷器,每个瓷盘的花式图案皆不同。而由姜循吩咐侍女想送给张寂的这盏茶下,磁盘上所刻的花,乃是夜合花。
    “夜合花开满香庭。”
    此花可喻:幽会。
    --
    同样的伎俩,她不停用。
    姜循一边公然与人谈论朝政,一边在私下里,想和张寂暗通款曲。
    她邀张寂今夜私会。
    --
    江鹭捏着茶盏的手指因用力而苍白,他蓦地抬头,看向张寂。
    一直盯着江鹭的张寂,见这位俊秀郎君独自坐在角落里,兀自端茶许久而不饮,又突然看向他,目中冰寒。
    张寂蹙眉,见江鹭移开目光。江鹭慢悠悠将茶饮下,茶杯被他拨在手中玩弄,清致间透着几分阴霾狠意。
    太子和赵铭和针锋相对,姜太傅时而插几句话。
    姜循悠悠劝说。
    日光渐斜,唇枪舌剑。暗潮涌动,不可言说。
    --
    这日的争吵最后,大臣们都默许杜一平,但还有些细节要商榷。
    中午太子留众人用膳,姜循错后几步,慢慢落到最后面。
    前面大臣们围着太子,姜循则嘱咐侍女们收拾杯盏。同时,她故作不经意地走到张寂先前所坐的位置,想检查一下张寂是否接受到她的暗示。
    一道修长人影拦住了她的路。
    郎君身上的兰香清雅飘过鼻端,让姜循心口一跳。
    日光斜入,众目睽睽。连她都被弄得几许紧张。
    姜循低头看杯盏时,郎君伸手递来一瓷盘,淡声:“张指挥使的。”
    姜循不解其意,人却淡然,便只是不吭气。她眼睛飞快抬起,一边看前方人迹,一边用余光看到江鹭伸手,将杯盏放到桌面上。
    江鹭从她身边擦过,似乎只是闲聊一句:“姜娘子可真忙。”
    姜循敷衍回答:“能者多劳。”
    他好似一滞,低头,浅色瞳眸竟有几分暗影流光,颇见阴霾沉冷。
    江鹭低笑一声,负手而走。
    姜循:“……”
    好奇怪。
    她谨慎地当做无事发生,低头看江鹭放在桌上的、据说是张寂的杯盏——
    瓷盘上,刻着一朵海棠花。
    “夜合花开香满庭。”
    “海棠花未眠。”
    ……未眠岂不是同意相约的意思?张寂同意私会了,真好。
    --
    午后用过膳,有臣子告退,也有几位大臣坐在堂下喝茶闲聊。
    满园花鸟正生,草木复苏,遍是春意。张寂走下石阶,看到江鹭行在园中的花草间,背影修颀,似要出宫了。
    张寂跟上:他在这里坚持这么久的目的,就是为了江鹭。岂容江鹭退走?
    “江世子。”清淡男声唤来。
    张寂本好声好气想试探江鹭,谁知道江鹭蓦地反身,迎面便是一掌。张寂愕然,衣袍翻飞,整个人先被击得后退两步,然后才还手。
    张寂抬头,看着江鹭温润眉眼间,蕴着方才吃茶时相似的冰冷。但张寂再细看,江鹭已收了那敌意。
    江鹭漫不经心:“想与我切磋,是吗?”
    张寂一顿:……诚然是世子先动的手。但世子恰恰说中了他的心思。
    堂下诸位大臣笑谈着,朝这边望来,微微咂舌:“武人粗鄙。”
    刚路过的姜太傅在旁面色不太好,他们收口,想起张寂曾在太傅膝下读书。而姜循从竹帘下走过,看到院中张寂对江鹭出手。
    隔着距离,姜循步履微缓。唔,她既想和江鹭打好关系,又想约张寂,从张寂那里试探张寂对最近几桩事的态度……
    江鹭将姜循的左右踟蹰看在眼中。
    江鹭低着眼笑。
    他很少流露出南康世子该有的架子,他平日低调内敛宁静,待人和善。此时他微抬眸,淬了霜一般的眼睛看向张寂。那样的江鹭,负手身后,高高在上,带着上位者的清贵傲慢,俯眼睥睨他人:
    “与我切磋,你还不配。”
    张寂怔住。
    张寂停顿半晌后,不动声色:“如何配?”
    江鹭轻飘飘:“送我一个消息。”
    院中打斗并不剧烈,张寂的掌法几次碰到江鹭的手臂、胸膛,似在试探什么。
    张寂沉思。
    他观察了江鹭一上午。
    小世子的姿势、背影、侧脸、眼神,都和那夜的贼人十分相似。方才几招,他看出江鹭的身法十分飘逸灵动,和前夜闯开封府的贼人那威猛的武功出处不同。但小世子的武功路数可能另有奇遇,这并不能说明张寂认错人。
    ……还要再试!
    张寂一言不发,攻向江鹭。
    江鹭雪衣飞扬,朝后掠地一两丈。后方小径上步来的十来个侍女懵然,却见世子在离她们还有几步距离处,后仰的腰肢朝前一晃,稳稳收步……宫女们心脏怦怦:好腰力啊。
    江鹭臂上包扎好的纱布渗血,胸前的淤青隐隐发痛,甚至灼灼掌心也在对掌后有裂开的征兆。但他浑不在意,面上也不见痛色,只脸色更白了些。
    小世子睫眸尽乌,几绺散发贴颊,几分凌乱。他挑起眼眸,等着对面郎君的答案。
    张寂:“你想要什么消息?”
    --
    此时,已经走到廊下的姜循整理一下仪容,正想寻个借口上前,却见江鹭无意中抬眼,朝自己瞥了一眼。
    他眼中的冰雪寒意,让姜循停住脚步,心生迷惘。
    而那边,张寂答应后,江鹭立刻运掌袭上张寂,主动接受了张寂这场试炼。
    张寂总觉得小世子对自己的敌意若有若无,十分飘忽。江鹭的灵动身法与张寂的刚猛有些距离,他步步后退,却似不甘。几次强攻不得下,江鹭刷地一下,抽出了腰下长剑——
    他是南康世子,他得太子允诺,可在东宫佩剑。
    但张寂不能佩。
    张寂侧身游走几步后,徒手迎上江鹭的攻击,趁机夺剑。
    --
    张寂试探:“贼人夜闯开封府的消息?还是关于姜循的消息?或是……世子好奇章淞的死因?”
    江鹭眉目染着没什么真情流露的笑,心不在焉:“我想知道——姜循方才要推举的那个来自开封府的官员、被太子叫停的没说出名字的官员,为何让你们表情各异。”
    张寂:“……”
    他惊讶江鹭竟然好奇此事,他越发觉得江鹭对姜循过于在意。但是为了试探江鹭是否是那夜贼人,张寂思考片刻后颔首:“好。”
    --
    江鹭的功法确实和贼人不同。
    甚至张寂抢过剑,剑刻意撩去那夜贼人受伤的胳臂处,江鹭除了习惯的躲避,并没有在被剑势碰触时,露出吃痛神色。
    张寂惊异,面容绷紧。
    他相信他的直觉;可江鹭确实和贼人表现得像两个人。
    最后一招,张寂的剑逼得世子后退,他本要挑破世子的衣襟查看,但世子好似羞恼,十分激烈地抗争……江鹭直接伸手,来握剑锋。
    张寂翻身腾空,快速后退。
    江鹭速度更快,飞身纵步来拦张寂,手掌朝上接住剑刃。
    花叶飞卷,凝于剑尖,飘上江鹭皱飞衣袂。汩汩鲜血顺他手掌流下,流入雪白腕间袖内,宛如红梅染白雪。
    --
    廊下的姜循怕那二人多生事端,又余光看到身后太子要来,忙脱口提醒:“张寂!”
    廊下看热闹的诸位大臣瞬间站起,急促道:“快,江世子受了伤,快着人去看看。”
    在竹帘后屋中的暮逊正好掀帘而出,听到姜循那几分僵硬的声音。他停住步子,顺着人声,看向院中打斗的两位俊逸青年。
    而近处,江鹭徒手按住张寂的剑刃。张寂目色闪烁,盯着对面郎君的掌心。
    他没有伤江鹭,是江鹭自己撞上来的。
    此时,江鹭先前被打出来的伤早已破开纱布,开始渗血。他不过一直用内力压着,一直强忍;他不过是在战场上待久了,学出了几分他爹想要他学的不动声色。
    江鹭再多待一刻,都会在张寂这里露馅。
    江鹭额上汗珠凝下,沾在他睫毛上。他抬起眼睛:“说。”
    张寂沉默片刻后,接受了这番结局:“以下的话,皆为传言,我不认同,也不相信。你姑且听之——”
    江鹭睫毛翘颤,他侧过脸时,看到了廊下面容模糊的姜循。她看着有些着急。
    是心疼张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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