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82 章

    莫日根的皱眉思索片刻,答道:“没剩多少了,不到一万支。”

    恩和森哼了一声,道:“是不太够,不过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就这么干他娘的,大帅回来了也好给咱们记一大功。”

    傍晚喀尔喀的营地外数里,厄鲁特的五百人队,正悄无声息的向营地靠近。恩和森弯着腰,压低了声音命令:“都藏好了,头都埋在草里,过了前面那棵歪脖子树,再上马冲杀过去。”

    枯黄的草疯长到了一人多高,马裹了穿行在其间,拽紧了缰绳,离得远些,也看得不太清晰。厄鲁特的士兵们队伍虽然松散,却也有序,三人一队,列成一个三角的阵型,彼此默契。不多时便靠近了那棵恩和森命令里提到的歪脖子树。

    喀尔喀营寨里升起了炊烟,正到了一日之中防守最松弛的时候,守兵们一个个嗅着饭香,早没了望哨的心情。望哨的喀尔喀士兵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远处的飞鸟,思念着家中的兄弟妻儿,漠西的草高,不比漠北处处荒漠,是片好地方,就是比起漠南丰美的草场,也差不到哪去。绿意之中点缀着初秋时候的鹅黄,一片静谧之中的草海,美得如同望不到边的海子,随风起伏,荡开涟漪。

    远处零星地有些野马,三三两两缓慢靠过来,也有些像是吃饱了撒了欢儿。看着马儿欢腾的样子,哨兵觉得自己也饥肠辘辘,要填些饭食过活了。正要转身下岗,倏忽之间再一回头,却发现远处的野马越来越多,冲得越来越近,像是发疯了一般。

    还未等哨兵再看清那群“野马”的动向,“嗖”地一声,一支利箭猛地射过来,穿喉而过,将哨兵将要说出的句子扯碎,只余下风中一声戛然而止地呻吟。鲜血汩汩地留着,一片血红之中,哨兵软软地倒下。眼前闪过无数幻象,他仿佛看到一个忽然出现在飞腾地骏马上的神箭手,看到铺天盖地从天而降的神兵。他想高喊一声:“快跑!”可黯哑的句子还没说出口,他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厄鲁特骑兵纷纷从马腹之下翻身上马,撒开缰绳,扬起马鞭,急速向喀尔喀地营地飞驰。早早摸到喀尔喀营地附近的厄鲁特勇士从侧翼蹿出,将营寨口的守兵一刀一个,挑了个七零八落。他们两人一组,如同开山巨人一般举挡在营寨门口的栅栏,口中喊着号子,将栅栏一点一点地挪开,把喀尔喀的营地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此时,喀尔喀的号角才终于响起,正吃着饭的士兵们放下手中的干粮肉干,匆忙地冲进蒙古包中取出披挂,营地里乱成一团,有动作快的,举起弓箭便射向搬着栅栏的厄鲁特人,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鲜血在草原上飞溅,血腥的味道弥散开来,助长着人们疯狂地血性。喀尔喀的骑兵三人一组,从勇士们撕开的缝隙中冲进去,马刀一横,如同镰刀一般,收割着喀尔喀人的人头。

    几乎同时,背靠营地的山上落下遮天蔽日地箭雨,厄鲁特的弓箭手们弃马翻山,绕到了喀尔喀的营地之后,从山上居高临下,冲杀下来。喀尔喀的营地倏忽之间,变作人间炼狱。惨叫声,哀嚎声,马嘶声,兵刃相交声,响成一片。厄鲁特人沉醉在疯狂的杀戮里,将家园被毁的怨气一股脑地发泄在他们的马刀弓箭上。

    甚至连带队的恩和森都没有注意到,在厄鲁特人的外围,二十多里之外,另一队喀尔喀和察哈尔骑兵的联兵,正在向这个圈子收缩。

    饵足够肥厚,鱼儿岂会不上钩呢?

    第96章 策凌

    一鼓作气的勇猛终有耗尽的时候。

    熬过了第一波最猛烈的进攻,喀尔喀的守军渐渐开始结成阵型。他们是成吉思汗的后裔,草原上最高贵的民族,流淌在们血液里的悍勇在满是血腥的战场上被激发出来。从山上攻下的弓弩手因为缺乏箭支,攻势减弱,渐渐退却,喀尔喀人或依托地势背靠山梁向下冲杀,或掩藏在工事之后暗放冷箭。漠北人是有狼性的,硬碰硬的战斗,他们绝不能示弱。

    恩和森却毫不畏惧。他坚信,此时喀尔喀的抵抗,不过是回光返照的余勇,再来一次冲锋,敌人的意志就会土崩瓦解,如同他们的营寨一样,摧枯拉朽一般走向毁灭。恩和森手起刀落,鲜血迸溅,头颅飞起,一名敌将就这样死在恩和森刀下。

    他用刀尖挑着人头,举得很高,大喊一声:“弟兄们!杀啊!”

    “杀!杀!杀!”仿佛响应着恩和森的呼喊,四面八方传来了整齐而浑厚的喊声。喊声在连绵地山峦间回响,大地也仿佛在震颤。恩和森感到眼前的敌人仿佛忽然之间被注入无限力量,他感到自己的刀变得沉重,马变得迟钝,双臂好像再也抬不起来。四周阴寒地杀气让恩和森心中一凛,他茫然地回头,却看见旌旗漫天,荒草起伏之间,喀尔喀的骠骑拥过来,将他团团围住,身边的兄弟不知何时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只余下几人,和他一样,呆呆地回望着。

    中计了……

    恩和森甚至来不及喊撤退,他们早已无路可退。他甚至来不及后悔,形势根本不容他后悔。周围到处都是敌人,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奋力举刀、落下。马倒了,他滚落下来,继续砍杀着,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倒在他身边的尸体几乎堆成了山,却越来越多,没有止尽。恩和森远远望着莫日根捂着胸口闭上了眼睛,望着自己的部下一个一个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敌人的长刀下死去。

    刀卷刃了,血流干了,恩和森仰面倒下的时候,天空很蓝,万里无云。他心中默默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大帅……

    喀尔喀得胜了。这是出征几个月来的第一场大胜。代价虽然惨重,却依然是振奋人心的。离乡背井的战士们引吭高歌着。唱着草原,唱着戈壁,唱着高大了骆驼,唱着星罗棋布的蒙古包。战死的烈士早已被收殓,血战洗礼后的老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毫无顾忌地割下一颗颗属于自己的战利品——敌人的人头。

    百夫长卓图在恩和森的尸体前停下,颇存敬意地将恩和森的刀举起,用力插在被鲜血浸润的草地上。这是战场上对英雄的敬意,是恩和森英勇的明证和丰碑。

    卓图和自己的兄长拖雷一道策马走在回营的路上。大队的人马已经渐渐离开了,他们两个为了回合有些拖后了。拖雷肩膀上受了轻伤,随手扯了块破布包扎起来。卓图手里头拎着恩和森的人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因为头发被拽着,表情僵硬而狰狞。拖雷看了一眼那人头,表情有些黯然,曾经,他们的兄长送回家的尸体便是这样无头的尸身,后来他们远避漠南,归顺大清,直到回到自己的家园。

    仗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年,也不知道还要打多少年。也许,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这场埋伏打得漂亮,一战歼敌上千,连月以来,被策凌打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喀尔喀军终于扬眉吐气,以几百人的老弱和为代价,将策凌留在哈密附近的主力几乎全歼。喀尔喀的背后毕竟还有大清,还有康熙皇帝。卓图和拖雷都不是简单的兵士,他们深知这场战争与大清的态度是分不开的,有了大清的支持,南北蒙古就算这样一鼓作气吞了漠西也并非不可,想到此,拖雷不禁轻松起来,远眺着前方。希望,永远都是在前面的。

    高原上山峦起伏,草场连绵,望不到边。夕阳西下,渲染出一片猩红的天。卓图和拖雷跟着队伍,沐着霞光,随着众人唱起家乡的歌谣。西风席卷而过,旌旗招展,天地都红得刺眼。

    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欢快,战士们从激战的疲倦中恢复过来,转而变成了得胜之后的亢奋。卓图也被这气氛感染,放声高歌着,被别在腰上、挂在马上的战利品摇摇晃晃,招来周围同伴艳羡的目光和歌声的称赞。草原是敬重英雄的地方,杀敌最多的人,最值得敬仰。

    翻过前面的山头,就到了营地。阿瓦在那里等着他们。卓图已经等不及要告诉自己高高在上的父亲,阿瓦,你的小儿子也成为战场上的英雄了!

    袅袅青烟从山后升起,大概是炊烟吧。拖雷感到腹中空虚,饥肠辘辘。探手去拿卓图挂在马鞍上的酒囊,卓图呵呵笑着递给他,拖雷仰头灌了几口,又扔给卓图。腹中暖和一些,却好像更饿了。

    “驾!”拖雷一甩马鞭,“蹭”地蹿出老大一截,回头笑话卓图:“快些!慢悠悠的,像个大姑娘!”

    卓图也笑着去追,两人在众人之中穿行,渐渐走到队伍的前头。周围的人看着他们,一边加油呐喊着,一边看着热闹。卓图渐渐赶上,与拖雷擦肩而过的时候,马鞭一指山顶,道:“哥,咱们比比,谁先到!”

    拖雷纵容地道一声:“好!”也立刻催马向前,追着前面放了马撒欢跑的弟弟。

    卓图夹紧马腹,任凭系在腰上的人头丁零桄榔地乱晃,一段猛冲,跃上山顶:“我先……”

    戛然而止。

    烧焦的气味,冲天的火光,方圆数里,一片焦土。卓图收紧缰绳,愣了一瞬,没有再等追上来的哥哥,马鞭一扬,便急切地冲下山坡。眼前的一切让他惊呆了,身后的歌声,不知何时,如同被掐断一般喑哑了。马蹄踏在地上,仿佛被灼伤一样迅速地抬起,飞速向废墟的中心冲过去。

    那是他们的营地,中间最高大的蒙古包,是父亲的帅帐,烧焦了的毛毡在西风中无助地撕扯着蒙古包的枯骨,七零八落的焦尸横陈在营地周围。嘴无助地张大,目眦欲裂,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眼泪从合不上的双目之中涌出。卓图仿佛发泄一样,疯狂地从腰上扯下恩和森的头颅,狠狠掷在地上,因为,他看见了那悬挂在一面残破的旌旗之上的父亲的人头。

    “啊!”一声长啸,卓图从马上摔落下来,连滚带爬地奔向带着焦味的老父亲的尸体。那厚实的手掌再也无法为他拍打征尘,那坚实的臂膀再也无法给他鼓励地拥抱。卓图伏在父亲的没了头颅的身上哀嚎着,他撕扯着头发哭喊,如同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拖雷的马在卓图跟前停下。他用压抑着情感的嘶哑的声音命令着:“上马!小心敌人埋伏!”

    ※※※※※※※※

    “大帅!为什么不在此伏击?”哲和礼骑马追上策凌,有些愤怒地问道:“不在此全歼敌军,乘胜打击,更待何时?大帅难道不知道这是牺牲了恩和森和我们一半的人马换来的!”

    年轻的大帅没有说话,阴沉着脸,冷峻的目光让哲和礼心里一冷。但想起兄弟的惨死,哲和礼不禁也动了真怒:“策凌!别以为你是大汗的弟弟,就能为所欲为。”哲和礼举刀指着策凌,“你哥哥还没给大清当走狗奴才,你就巴不得去舔康熙的鞋了么!”

    策凌扬手落鞭,马鞭卷飞了哲和礼的刀,鞭梢毫不客气地抽在哲和礼的脸上。哲和礼一愣,怒目瞪视着策凌,一言不发。策凌冷笑一声,道:“大哥若是要做大清的狗,也不必等到今日。以下犯上,你想找死?”

    哲和礼自知失言,却还是忍不住捂了脸愤愤不平:“那你为何对敌人手软,好不容易劫了营,杀了莫都老贼,如今正是趁势打击的时候。”

    策凌有些不屑地偏转马头,也没有再为难哲和礼,说道:“你去点点人数。”说完,便径自策马往前去了。

    策凌心中在想着日后的打算。他手中原本只剩下三千人马,如今折损了恩和森的一千来人,只剩下不到两千。虽是精锐,却再也禁不起一场败仗。他的队伍是草原上的苍狼,只要这支队伍还在,准噶尔就还在,厄鲁特就还在,精魂不灭,万世留存。所以他不能冒险,以两千打一万,就算是伏击,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赢了,也只有遁走。若非在大汗处事事牵绊,他再赶回来得早些,恩和森也不必死,如今虽然报了仇,人却还是回不来了。

    策凌不怪哲和礼。哲和礼和恩和森亲如兄弟,对他无礼,也是心中悲痛所致。策凌也悲痛,却并未表现在脸上。他手中的是一支铁军,这支铁军需要的,是一个钢铁一般的将领。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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