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1 章

    胤禩咬了咬唇,收了泪水,应了声“是”。

    “这些年来,天聪、顺治年间的旧事我也给你讲了不少,如今也只能明说了。当时立太子,是为了固皇权。可胤礽是个好孩子,知道自己责任,也不枉了你阿玛这些年教导,就是我看着,也是欣慰的。但是,胤礽从记事起就是太子,被宠着捧着,骄纵惯了,不知皇位其实都是来得艰难。他如今还小,你还能阿玛宠着他,若是长大了,我也怕你阿玛,会容不下他。胤礽跟你交好,虽然是我授意的,但他待你也是极好的。日后他若是有了不当之处,你性子好,也会处事,多劝解、多帮衬着一些,千万让他守住了为臣之义,勿让你阿玛和他离了心。这不仅是为你二哥,也是为了大清、为了你阿玛保住这江山的安定。这一点,你能做到么?”

    胤禩内心激荡。他不是君子,不是重然诺之人,可对太皇太后,他绝难出尔反尔。今日若是点了这个头,应承下来,他日后便要力保太子,和大哥,和有心思的诸兄弟站在对立的位置上。别人起了心思,他还能全力对付,可若是九弟呢?日后局势如何,谁都难料。兄弟们长大了,自然各有各的心思。就是胤禩也曾经想过,九弟若有心,他定全力帮衬,尝他前世之苦。胤禩低头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太皇太后见他不语,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也是皇子,日后只怕才学能力都不逊于胤礽,要你全力保他,恐也不易。只是,这事我实在是无人可托。唯有盼你长大之后,能看懂我今日这份为了大清的心。”

    胤禩见太皇太后会错了意,连忙跪下,道:“胤禩绝无老祖宗说得那般心思,只是觉得这事极难,胤禩能力微薄,怕负了老祖宗一番嘱托。”

    “也是。倒是我想的岔了?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弟本也就不易,还要你担下这付重担,确实是难为你。我原本想托于你二伯,可想来想去,不知为何,心里头就是觉得,这事儿非要你来做不可。其实本来也只是我人老了,忧心的事儿多了,或许这些糟心事儿,以后都没有呢。可你若不应,我恐泉下难安啊。”

    话都到此,胤禩也只能长跪垂首:“胤禩必将老祖宗之言字字记在心里。老祖宗重托,胤禩日后必不敢有违!只是此事太重,胤禩怕担不起。只是盼望着老祖宗您早日康复,胤禩不能没有您,汗阿玛不能没有你,大清更不能没有您。”

    “好孩子,你起来吧。应了就好,你应下了,我也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看着胤禩清秀的脸,内心笑了笑自己:这明明是个孩子,怎么就觉得他内里是个比玄烨还成熟的心。莫不成这孩子真是上天所派,来定我大清的?想到这儿,太皇太后更安心了些,这孩子,应该是能让她放心的吧?

    自那天以后,太皇太后病情急转直下,到了腊月里,康熙已经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一应事务都放在慈宁宫主理,诸多事务都派给了胤礽。康熙在病榻前亲奉汤药,视膳问安,朝夕罔间,备物尽志,无所不周。他甚至领诸王公大臣步行至天坛为太皇太后祈福,愿折己寿以延太皇太后之年。

    然而,一切的努力都争不过命定的劫数。康熙二十六年,腊月廿五子时,太皇太后崩于慈宁宫。

    第15章 恸哭

    紫禁城之中,一夜之间,一片白色。仿佛上天都感受到了人间帝王的哀恸,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让金碧辉煌的皇城,戴上层层重孝。

    太皇太后停灵在慈宁宫中。康熙强压着悲痛办理丧事。他此时身体也是疲惫的,可他支撑着,一道道谕令发出去:要王公大臣、皇妃、皇子俱哭灵二十七日、要以皇帝之尊持服二十七个月;以布服丧、不用素帛。纵然太皇太后留了遗命,不愿皇帝割辫,康熙还是一意孤行地割了。然而他心中的哀痛,却并没有因为那割掉的发辫而减少半分。然后康熙握着梓宫(棺材)之中老人的遗体,痛苦失声。

    胤禩远远地跪在一众皇子中间,看着如此悲痛欲绝的皇父,心里一阵一阵,刀绞一般。胤禩也在哭,他知道他应该像太子和大哥、像那些扑上去的宗室贵戚去劝解皇父不要过度哀伤,可他做不到。他沉溺在自己的悲痛里,只想这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想这是一场梦魇,只要清醒了,就还能看到老祖宗慈爱的笑容。胤禩死死的咬住唇,拳握得很紧,死死压抑住,才没有失声。他拼命地克制自己,不能表现得比皇父更加哀痛,拼命地对自己说:我已是死过一次之人,或许老祖宗此时也在什么地方重生了,何必如此伤心?

    可心却不由自己。胤禩甚至不再看得清远处的皇父,也不再看得清前面的哭灵之人,他眼前只是一片朦胧的白色。周围此起彼伏的哭灵之声让胤禩觉得厌烦,他们有几人是真心伤痛,真心流泪的呢?他只觉得自己跟这周围的一切离得越来越远,心里浮现出老祖宗那慈祥的笑意。

    想起刚到慈宁宫那天,老祖宗抱了他,一样一样地问他诸般生活琐事。

    想起第一次在慈宁宫见到太子那天,老祖宗交代太子,胤禩与她有缘,让太子多亲近。

    想起每日里习字的时候,老祖宗在一边讲着天聪、顺治年间的旧事,讲着昔日里草原策马的纵情和酣畅。

    想起第一日进学的清晨,老祖宗严厉地交代。

    最后,胤禩想起了那一日,老祖宗郑重其事的托付。胤禩慢慢闭上眼,心中默默地说:我爱新觉罗·胤禩今日在乌库妈妈灵前起誓,日后无论阿玛、二哥如何待我,胤禩定完成乌库妈妈嘱托,无论小九小十有何样心思,胤禩定护他二人周全。此二者,纵有违其一,胤禩愿尝前世百倍之苦。

    “八哥,八哥……”一个稚嫩的声音轻声地唤着他,软软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掌,濡濡的声音还带了哭腔,“八哥,额娘说,老祖宗崩了,就不会再回来了。这是真的么?那八哥以后怎么办?”这是小十胤礻我。

    “闭嘴,”胤禟低声说,“你没见八哥正难过着?还用这种话伤他,八哥平日里真是白疼你了!”胤禟正说着,狠狠瞪了胤礻我一眼,这才拉起了胤禩的另一只手道:“八哥,你别听老十胡说!”

    胤礻我却是有些吓着了,心里委屈,嘴一扁,眼泪断线珠儿一样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嘴里还嘟囔着:“九哥……欺负……八哥……对不起……”

    胤禩看着两个在他身边跪着的弟弟,想勉强笑一下安慰小十,嘴角还没有扬起,却是更多的泪涌了出来,怎么也凑不出一个笑容来。胤禩擦擦眼泪,轻轻地拍拍两人的手,对两个弟弟说:“我……没事儿。”声音还是断续哽咽的,真是一丝说服力也无。看着两个弟弟关切的眼神,胤禩只觉得满心歉意。再看看一屋子假哭得闹心的人,胤禩只觉得一刻也待不下去。知会一声胤禟胤礻我,胤禩揉揉跪得酸麻的膝盖,弓着身子,退到殿外去。他想透透气。

    雪依然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慈宁宫的苏拉们得了令,不许扫雪,于是大雪就这样白皑皑地,将慈宁宫的院子,覆盖了一层又一层。胤禩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便只让慈宁宫一个小太监张祁年跟着,朝慈宁宫之后的大佛堂走去。那是老祖宗常去上香的之处,胤禩只是想,找个地方,跟老祖宗说说话。

    他只穿了布袄,并不暖和,没带手炉,有些哆哆嗦嗦。一路上还能看到些许新踩的脚印,胤禩心中疑惑,谁这个时候到大佛堂来呢?顺着脚印走过去,却看见太子立在大佛堂门前,后面跟着毓庆宫的总管崔太监。胤禩上前去请安,还未成礼,胤礽就将他拉起来。崔太监递过手绢儿,胤礽蹲下来,给胤禩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这才道:“怎么一个人出来,还穿得这样单薄?”

    胤禩看太子身上也是孝服一般无二,只道:“二哥也没多穿。”

    胤礽叹了口气,毫不费力地抱起了胤禩:“孤就是想过来看看。这佛堂里面也没生炭火,冷得紧,孤带你回去吧。”

    胤禩却摇摇头:“二哥,我想去佛堂,跟老祖宗说说话。灵堂里……”

    还没等胤禩说完,胤礽就转身向佛堂走去,轻声在胤禩耳边说:“小八别太难过了,二哥带你去。”接着吩咐崔太监道:“崔喜,你去吩咐大佛堂当值的,传炭火,孤跟八阿哥要去坐一会儿。”崔喜领命去了,只张祁年一人跟在抱着八爷的太子身后,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太子立时又给张祁年派了个差事,让他回去到灵堂知会一声。

    进了佛堂,有了炭火,拍拍身上的积雪,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的兄弟二人终于有了些暖意。胤礽打发了周围一干人,和胤禩一起跪坐在蒲团上。

    “小八,孤知道你心中悲痛,不少于汗阿玛,想哭就在这儿哭一会儿吧。”

    胤禩摇摇头。胤礽对他来说,是太子,更是他日后需要辅佐,需要保护的对象。他的悲痛,不能给太子看。胤禩深吸了几口气,压住悲痛,顿时意识到胤礽的烦躁。胤禩想了想,开始诵读起《心经》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不知是因为刚刚哭过,还是因为实在太冷,起初胤禩的声音有些沙哑,断断续续,还有些轻微地颤抖。但念着念着,却渐渐平稳起来。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无片刻停歇。

    胤礽闭着眼听着,只觉得心中那些不安随着胤禩的声音一扫而空。太皇太后驾崩,想必来年朝堂之上必有一番大动荡,索额图和明珠之中必有一个要先动。胤礽如何不知,此时他应该守在阿玛身边,劝解他,安慰他。或者在灵堂上痛苦失声,以示他纯孝之心。可胤礽不想做这些,他内心烦躁至极,只想找个奴才抽他一顿,发泄一下心中的郁结之气。可此时听了胤禩诵经之声,胤礽心却意外地沉了下来,琢磨汗阿玛的心思,只怕还是要先削明珠的。想到此,胤礽不由得心中大安,也就愈发平静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外间的大雪也停了。炭火越烧越旺,在空旷而晦暗的佛堂之中,火光跳动着,发出滋滋地爆烈声。

    “八哥,八哥!”门外胤禟的声音响起,是胤禛带着胤禟找来了。二人进来一见太子,齐齐行礼。礼毕之后,太子看看胤禟,又看看胤禛,上前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小八心里不好受,你也是做兄长的,多劝劝他。”又转而看了看胤禟,什么都没说,抬脚便走了。

    胤禛愣了一下,转身看了看太子离去的背影,这才拉着胤禩胤禟一起坐下。胤禟也不管胤禛在一旁看着,径直扑倒胤禩的怀里,撒娇道:“八哥……”

    胤禛瞪了一眼,胤禟却还依然我行我素。胤禛无法,从苏培盛手中接过一个手炉,递给胤禩,道:“大冬天的,还下着雪,你自己出来也不知道带个手炉。胤禟一听说,就拉着我给你送来了。”

    胤禩接过手炉攥在手里,揽过胤禟,将额头和他抵在一处,漫不经心地回:“多谢四哥了。”

    胤禟却努了嘴:“八哥出来这么久都不回来,我和老十还以为你在雪里冻着呢,快急死了。要不是我问上那个小太监,还不知道八哥躲在这儿了呢。”

    “是哥哥不好,还让你跟小十担心,”胤禩叹了口气,用冰凉的手摸了摸胤禟的脸蛋儿,“小九长大了。”

    胤禛只是听他们叙话,过了一会儿,才将胤禟从胤禩怀里拉出来。他十分郑重地看着胤禩,道:“太子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佛堂的奴才我来时就已经都打发出去,灵堂那边你不必管,刚才跟你来的那个张祁年待会儿会送些被褥和吃食过来。九弟我先带走,这儿,留给你一个人。”

    胤禛说完,拉着胤禟就走,胤禟不愿,胤禛也不管。到了大佛堂外面,这才低声说:“咱们回去,他也该好好哭一场。”

    那一夜,胤禩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被子,一直哭到了天亮。

    第16章 持服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廿六,处于盛年的帝王在养育他三十多年的祖母遗体之前,哭得昏了过去。一时间,整个慈宁宫乱作了一团。各种“皇上!皇上!”“陛下晕过去了!”“快去找太子!”之类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将原本愁雾笼罩的慈宁宫吵了个沸反盈天。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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