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天,在快递点与那个纪医生有了一面之缘后,邓子追心中的烦闷竟然一扫而光,生活不仅回到了从前,甚至比以前更加轻快。
    他自己其实也不明白,人家只是路过渡通进来问了两句而已,他手头既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也没有更多深入的资料,甚至毫无把握能再遇见一次,他竟然就因为那简单的艳遇而日日欢欣鼓舞。他现在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每天心情舒畅,嘴甜舌滑,逢人就夸,日日卖乖,连老头子都忍不住说他是不是开窍了,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尊师重道了。
    和前世有关的噩梦阴霾,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驱散走了,退为了邓子追意识中的一片小小迷雾,在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出来遮挡阳光,但终究没有消失。邓子追却已经很满意了,他暗中安慰自己,过去的事情已无法改变,既然是他的前世,那他就只能接受悲剧曾经发生过,但也不应该因为无法改变的事情而影响自己这辈子的正常生活,他眼下的命运还在前方等待着呢。
    他如今的目标很明确,好好打理渡通,遇到困难时迎难而上,没有困难时也别去自找麻烦,保护好隔壁的菩萨,然后……如果能再见到纪医生就更好了!
    邓子追自己也察觉到了,他好像总是会同时想起安齐和纪医生,虽然两人在外表上完全不像,安齐看起来清秀温和,长得有些显小,纪医生则纤细消瘦,面容略有点棱角分明,性格上应该也有不小的差距,但他总觉得两人身上有种若有似无的共同点,但具体是什么共同点,邓子追又说不上来。每次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时,邓子追总会马上开始嘲笑自己,明明和纪医生也就见过一面,怎么想得像是自己有多了解人家似的,真是自作多情。但会不会也存在一种可能,就是正因为纪医生和安齐有相似之处,所以他才会在第一次见面就对这个陌生人感到亲近呢?
    “发什么呆呢?臭小子。”
    “嗷!”
    又是坐收银台的一天,邓子追本来托着腮,痴痴地望着入口,从太虚仙境一路神游到塔图因*,忽然,他的后脑挨了一下折扇。邓子追受惊地大喊一声,冲郑小强抱怨起来,“哎,你不是又要去环游世界吗?大师兄也回学校了,你天天在这里干什么?”
    “这是我的店,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郑小强瞅他一眼,继续在空快递盒堆中翻来找去,“你快给我找个差不多这么大的箱子,我要给你大师兄寄两件衣服。”
    “你别给他寄了,大师兄不喜欢你买的那些花里胡俏的,他就喜欢运动服,穿来穿去都是同样的几件。”邓子追打了个哈欠,仍然看着入口,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而且过两天不就周末了吗?让大师兄回家一趟,然后衣服给他自己带回宿舍不就得了。”
    “他回来一趟还得坐高铁,太麻烦了,我还是让黑无常给他送过去吧。”郑小强找到了他想要的箱子,瞥了一眼注意力完全在街上乱飘着的邓子追,“你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昨晚又失眠了?又做梦了?”
    “没做梦,蹲系列游戏新品发布会直播呢,看完都后半夜了。”邓子追小声嘟囔着,心里有些奇怪,老头子最近似乎有点关心起他的梦来,等有空了,把之前的事和他说说好像也不错,说不定老头子能推算出些什么。
    郑小强听了他的话,并未多加怀疑,神色放松了些,把刚撕下来的透明胶带给顺手粘到了邓子追的后背上,“那你回去补个觉吧,下午我看着就行。”
    “好呀!”一听见自己可以开溜,邓子追立刻精神了,站起身来拿了包就往外走,“今天下午可有三四个大件要来,你自己看记录哈,不到晚饭点就别找我了,找我我也不来!”话说到后半句,已经跑得只剩下声音没有人影了。
    郑小强翻着白眼摇头:“……臭小子。”
    邓子追又来到了溪边,这一回,是蝉鸣彻耳的夏夜。
    他抬头看去,可以见到满天星辰在林荫之中组成了一条引领的星光河流,指示他向前看去。
    那人就在不远处,躺在岸边的石凳上,长腿交迭,双眼微闭,夏日的单薄衣衫敞开着,露出在月光之下白皙如玉的胸脯。他的衣带垂落,末端落入水中,随着溪流晃动。
    邓子追走向他,涉水而过,毫不在意沾湿双脚,到了他的身边。他没有睁眼,依然枕着脑后交迭的、双臂,嘴角似乎浮现了一抹微笑。邓子追也跟着笑了,俯下身去,将吻落在他的额头上。
    他终于睁开眼,双眸中有邓子追的面容,还有夜空中的星辰。他们没有交谈,径直进入了热吻。他的唇正如盛夏般炙热,口中的气息比深秋的果子还要甘甜,柔软身段和此时缠绵而上的双臂更能媲美月光。邓子追抱起了他,让他那一身薄如蝉翼的衣裳由夜风吹落,洁白胴体被自己抱在怀中,一同迈入清澈溪流。
    溪水的冰凉畅快能使酷暑稍微退却,却浸不熄他们心中的欲火。邓子追与他在水中拥吻,将手掌伸入凉水之中,去寻找他腿间的灼热之处。他的肌肤比溪流还要柔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夜溪所冷透。邓子追与他一同在溪涧之间漂流着,注视着他的双眼,将他的每一个颤栗、每一次咬唇、每一声低吟都刻入脑中。冷水随着自己的手指偷溜入他股间,漂浮的无力感使他不时害怕地紧紧缠住自己的躯体,邓子追心中全是如这流水一般滔滔不绝的爱意,和随着明月一同升高的情欲。
    邓子追分开他的双腿,将他抵在岸边石阶上,双唇没有一刻离开过他的嘴角,借着水的浮力,进入了他暖如温泉的身体。冷与热同时刺激着邓子追,令他膨胀,令他急躁,还令他快乐。但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眼前之人迷乱的神色,挠在自己背后的指痕,还有他呢喃着的,自己的名字。
    “唔……”他的面颊上粘着几缕被溪水打湿了的发丝,一行清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似乎比那溪水还要澄澈。
    邓子追伸手握向他的欲望,紧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将所有转瞬即逝的疼痛和欢愉都望入眼中,在心中细品。
    再热的天,再冷的水,都不及此刻身躯交缠、私密相连的感受来得强烈。
    “再深些……”邓子追听见他这么说,然后,他喊了自己的名字。
    邓子追听不清。
    不知究竟是因为水流骤然湍急而起,还是因为自己的呼吸太过粗重急促,还是他的呼唤在娇软呻吟中已变得破碎,邓子追总是听不清楚。他的脑海中只剩下占有和发泄,剧烈地动作着,享受着,朝着对方身体里最柔弱的地方,和最后的结局,奔涌而去。
    邓子追紧紧抱着他,听见了自己的话音:“我,我是……”
    下一刻,冰冷刺骨的溪水漫了上来。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邓子追完全掉进了水中,难以呼吸。
    意识在梦境和现实中反复交错,愉悦感仅一瞬便如同被黑洞吸走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邓子追觉得浑身似是被水草缠住,拉着他向下沉去,要将他置于死地。他疯狂地挣扎起来,在奋力求生之中还记得怀中的人,双手向前抱去,却只能与冰水相拥。绝望此时才开始出现,比起自己淹死,邓子追更害怕再也见不到他。
    他的力气马上就要耗尽,仅剩的一口气吐在水中,气泡带着最后一点生命力离他逐渐远去。
    不知道如果在梦中死去,那在现实中,还能不能醒过来?邓子追闭上眼睛。
    这时,有人凑近了他,用一双修长手臂抱住了他的身体,将他带出水面。邓子追正要用力呼吸,嘴上却贴上了别人的唇,缠绵而略带粗暴的吻攻入他口中,泄愤一般地索取着他的最后一丝气息。
    在这掠夺之下,邓子追几乎要昏死过去,后背上突如其来的引力却终于让他清醒。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浑身湿透,正躺在渡通的地面上。快递点店门大开,刚刚把他从水中拉出的救命恩人正从他身上下去,走向门外,留给他一个背影。
    “是你……”邓子追气喘吁吁着,瞪着那个人,“纪医生?你,你叫什么名字?”
    如同邓子追真实的记忆中一样,纪医生穿着一身驼色长风衣,带着金丝眼镜,脑后扎着一小团马尾,似笑非笑地偏过脸来,“我的名字?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邓子追没有力气反问出口,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觉得全身犹如灌了铅一般沉重,连眼皮都像是挂了千斤重担一般直往下掉。
    他要重新睡着了,陷入到空无一物的梦中,但他不想睡着。
    起来,快起来,快醒醒!醒来啊!
    “啊!”随着一声古怪的怒吼,邓子追腾坐而起。这一次,他终于醒了。
    他发现自己坐在卧室里的床上,午睡不过过去了一个小时。
    邓子追浑身是汗,呆滞地看向周围——一切如故,毫无异样,除了他腿间正一柱擎天,精神抖擞。
    “唉……”邓子追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到床上,闭上双眼。昏暗之中,他的眼前首先浮现的居然是纪医生的背影。不过一个瞬间的念头,他感觉自己更硬了。
    没办法了。
    邓子追脱掉睡裤,依然闭着眼,伸手向自己的小兄弟,一边想着纪医生,一边快速地解决问题。
    等邓子追出了房间,他才发现,家里其实只有他一个。老头子发消息来说晚上有朋友请吃饭,关铺之后直接就去,安齐和老任不知道上哪儿约会去了,猫也自己出去溜达了。邓子追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感受了一下自己同样空荡荡的肚子,叹了口气,决定下楼觅食。
    渡通附近的大小餐厅早就让邓子追摸遍了,他知道哪家酸辣粉的老板娘好哄,多说两句好话就有免费的汽水,他也知道哪家麻辣烫的青菜总是不洗干净,很容易吃出沙子,他还知道哪家自选快餐到店吃的份量比叫外卖几乎多三分之一。邓子追身心俱疲地在路边走着,还没有想好该吃什么,双腿却自己拐上了斑马线。
    现在接近下班高峰期,主干道上的红绿灯变化速度明显加快了,机动车的轮子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摩拳擦掌,朝四面八方准备着,而共享单车则像瞎了一般,根本不看指示灯就横冲乱撞,路人们也行色匆匆,赶着开饭,赶着下班,赶着下一场聚会,赶着生老病死。
    邓子追踩着绿灯变黄后的倒数几秒,及时冲到了马路对面,朝肠粉店走去。在身后的车辆开始移动时,他的视线游离在街道和车水马龙之间,意外地瞧见了一个身影,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午觉还没睡醒。
    纪医生正站在马路对面,朝与邓子追相反的方向走去。
    *塔图因是电影《星球大战》中虚构的外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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