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归来后班上明显浮躁了许多。
    两天的假期不足以让同学们完全收心,就像撕开一个小口,不等其完全释放便强硬地关上。“高考”两字又随时悬在头上,真叫人随时坐立难安。
    知意默默数着时间,距离高考还有两百天。明年六月,不仅是她结束高中生活的节点,也是她满十八岁的时候。
    十八岁一到,她就不再需要法律监护人了。
    “铃铃铃——”
    上课铃又拉响,丛飞扬抱着篮球,踩着点钻进了教室,从头发到衣服都湿淋淋的,脸也还在因剧烈运动发红。
    老师还没来。知意悄悄去看他,“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丛飞扬还在仰头咕嘟咕嘟喝水,然后大喘一口气,“神经病,他娘的神经病——”
    知意蹙眉,既示意他小声点,也警告他不许说脏话。
    “裴予卓今天跟疯了一样拼命给我找不痛快,宁愿犯规也要挡我上篮!”
    知意嘴巴张大,又忽然瞥到丛飞扬大臂上青紫色的伤痕,“你…你这是什么?”
    丛飞扬“害”了一声,无所谓道:“跟那个神经病身体对抗时留下的。”
    “当然,哥也不是吃素的。”丛飞扬又露出一个笑,“保证让他今晚疼到爽!”
    下午放学,知意和艺菲去食堂吃饭。打完餐后,两人找了个位置面对面坐下边吃边聊天。
    艺菲去大姨家放松了两天,状态又明显回来了,跟知意兴高采烈地聊起了小说。艺菲最爱看的是推理小说,还逼知意也去看。
    今天两人聊到东野圭吾,艺菲说自己最喜欢的是《白夜行》,又问知意最喜欢的是哪本。
    知意想了想说:“我没看完全集,但我印象最深的是《时生》和《解忧杂货店》。”
    艺菲听后若有所思,“这两本都是推理要素比较少的欸。果然,性格不同注意点就不同。知意,你这样温柔的人更适合看的其实是鸡汤吧……”
    吃完饭,艺菲忽然想到什么,对知意侃道:
    “跟你说个特好笑的事,今早班上有同学跟我说,前几天晚上在万象城看到你跟裴予卓他们家一起吃饭。”
    知意一愣,努力恢复平静,“一定…是…是看错了吧。”
    “啊!对呀对呀!”艺菲一个劲儿点头,“我当时就跟她说一定是看走眼了。如果没有我给你安利,就你这傻样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裴予卓是谁吧。”
    这边艺菲自己说得相当投入,那边知意却暗暗陷入了沉思。
    昨天晚上,毕阿姨又捣鼓出了奶油泡芙,让她叫裴予卓也下来尝尝。这是自那天她划清界限后,两人第一次单独交流。
    知意是不愿意的,可不敢让家长察觉到不对劲,也清楚既然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她要先学会淡然,一定得去面对。
    但不明白为什么,站在裴予卓房门前的那一刻,她好想哭。比最开始到裴家,和他一句话也说不上还要难过。
    那个时候的她心愿小小的,带着美丽的幻想,只要看他一眼都能开心上一天。
    但是现在,她清楚没有,什么都不会再有。幻想的泡泡被她亲自捏碎。
    裴予卓开门的那一刹那,知意以为自己会很慌乱,可没想到是又一次暗暗惊艳与沉沦。这人长得真好看,不论是意气风发地在学校主席台,还是随便披着睡衣在杂乱的房间,都会准确无误戳中她。
    越看就心越痛。
    没有办法,简直毫无办法。她好喜欢他。
    最后,知意抿出一个笑,听上去像自嘲,“我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呢。”
    艺菲哪听得出知意话里有话,只挽着她说,“风云人物有风云人物的过法,咱们普普通通过好自己的日子,偶尔吃点风云人物的瓜,这多好呀。”
    晚自习第一节课开始前,知意早坐在座位上练习英语听力了。
    这是自半期考后就雷打不动的习惯,以前她在镇中心校缺乏资源,听得少,现在有机会就更要多练。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在上次月考时,英语拿下140的漂亮分数。
    但今天出了点意外。
    当知意戴上耳机,连第一道小题都没有听完时,秦诗瑶忽然经过,往她桌上一瞥,大惊道:“真漂亮,这可是Sony的高奢系列MP3,两三千一个呢!”
    “陈知意,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呢?”
    因为震惊,秦诗瑶的声音分贝格外大。现在又临近晚自习上课,同学们几乎都安安静静坐在教室里。因此一下子吸引了好多人瞩目围观。
    作为校级贫困生,每个月都领着学校补助的学生,是不会允许有奢侈品的。
    知意不明所以,一脸懵懂抬起头,但在看到站在门外,茫然表情摆得过分夸张的赵书影时,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在教室用这个MP3二十多天了,从来没有同学注意过,也没人来过找麻烦。她还记得,秦诗瑶和赵书影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
    秦诗瑶的叫嚣还在继续,看到知意戴的耳机时,又是一惊。
    “这耳机还是配套的呢。一下子加起来要三四千了吧?”
    若要问同学们最不爽的点有什么,那其中一定包含有人一边装穷,一边拿着学校的补贴用奢品。
    看到这里,终于有人问道:“欸,是啊,陈知意你怎么会买得起这种东西呀?你不是从镇上转过来的吗?”
    小镇学生,在梧城这样快节奏的城市生存下来都已经很难了。
    “对呀,知意,你怎么会有?”
    知意只觉得一股气从胃里涌上了,抵到脑门,又胀又痛。
    “不会…是买不起,偷的吧?”
    听到这里,前排的鲍艺菲已经受不住,站了起来,“知意是那种人吗?就不能是人家勤工俭学,兼职赚钱买的吗!”
    “勤工俭学?喂,谁看不到陈知意可是一天到晚都待在教室座位上的?”有学生立马就呛了回来。
    “你——”艺菲想回怼,却不知道说什么,卡顿了。
    此刻,赵书影终于走进了教室,径直回到座位上,对教室这场硝烟视若无睹。知意目光跟在赵书影身上,却只看到她一直收拾着自己桌上的东西,仿佛突然就对周围的一切免疫了。
    在这个班上,赵书影是唯一知道她背景的人,也是唯一能站出来帮她解释的人。
    书影是故意避开。
    她一边埋头佯装清理着笔袋里的文具,一边惴惴不安,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了。
    她只是想发泄一下而已。
    转过去好几天的晚上,橘子洲饭店。她终于说服哥哥带上她,格格不入地参与人家的班级聚餐。
    好不容易能在一个学校,这两年多里,她几乎每天都往楼上跑,把1班每个同学都处得仿佛亲密老友。但不过只是为引起他注意而已。
    她讨厌人,讨厌人际交往,和每个人说着无聊透顶的话都让她厌烦,觉得生命毫无意义。
    由于父母都在一个单位工作。从小,她就认识他,用“青梅竹马”来描述也并不为过。只是关系却远达不到这么亲密。
    他太冷了。如果没有哥哥,她觉得自己一辈子和他都说不上几句话。
    那天晚上,她挑了最合适的衣服,化了最满意的妆,和那一堆男生有说有笑。风光得像云群中唯一的,最明媚的太阳。
    饭桌上,她主导全局,点菜上菜玩行酒令。全场最气氛达到制高点时,她举杯提议问:“这两天放假,下午去欢乐谷玩吗?然后晚上再去密室逃脱!”
    所有人都很兴奋,簇拥着她说好。
    但她眼中唯一的那个人,也是她提议的最终目的人心不在焉。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她看到了陈知意。
    难以描述的挫败感。
    她的精心计划被玻璃窗外那个姑娘打破了。只是,不甘心而已。
    “不是,我没有偷,班长。”知意站起来,对着已经站在讲台,主持大局的闵敏道。
    “我相信你,知意。”闵敏对她点头,“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解释一下,这个MP3是哪里来的。”
    “或者,有人帮你证明也行。”
    证明。
    知意五官拧在一起。为什么一定要证明呢?为什么她必须解释呢?这个世界对别人的窥探欲都这么疯狂,以至于需要她自证吗?
    根本不公道。
    “班长,我想直接去找孙老师。”知意道,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呼吸通畅,把刺得耳疼的声音都甩掉、甩掉。
    “好。”
    于是,晚自习前,7班闹哄哄的,一堆学生跟着知意和闵敏来到办公室看热闹。孙老师还没来,其他老师看到这阵仗,训道:“干什么呢你们,不好好回去上自习。”
    “老师。”一同学挑起眉头,目光往知意身上一放做暗示,“吃瓜呢。”
    明明是宽阔的办公室,知意却觉得自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成为被凝视的对象。
    这些明晃晃的眼神,和平庸的恶意就是将她围紧到窒息的铁栏。是城里的恶意很大,还是人本来恶意就大呢?
    还是说,因为她是平平无奇,也没有背景的转校生,就可以这么被肆意欺侮呢。连其他老师也成了旁观大军中的一员。除了偶尔招呼学生回教室再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偏偏今晚就这么巧。临到上课了,孙志斌还没有来,办公室里的学生越来越多,嘲哳也越来越大。
    秦诗瑶等得不耐烦了,提议道:“不然跟教务处主任说吧。老师,学校把贫困生名额给根本不需要帮助的人,真的很不公平,也让我们很受伤。”
    “二中不该是这样的。”
    秦诗瑶一出声,办公室又乱作一团。但忽然之间,围在门口的学生却齐齐往走廊看去,声音也小了许多。
    急切的喘息声和步伐在空气中响起。
    裴予卓出现在了门口,身姿从容。他看了眼在角落的知意,对老师们露出一个礼貌的笑,“老师,关于陈知意,我想解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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