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小果忙不迭拿出手机,抖了下,差点没拿稳。相册里有很多自拍,看得出是个爱美的小gay。陈争看到其中一张时心头一紧,照片中的男生闭着眼,正在酣睡,和程蹴拍的尸体照有些相似。
    “这是我偷拍的。”娄小果说:“陈警官,你怎么了?”
    陈争道:“走,跟我去市局一趟。”
    鸣寒坐在驾驶座上,看陈争把人带回来了,心中有了大致猜测。但听到娄小果的名字,他轻轻眯了眯眼,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娄小果在车上害怕得哭起来,“不会吧?楠哥真的出事了啊?”
    娄小果口中的楠哥叫张易楠,二十一岁,南山大学外国文学大三学生。娄小果的朋友是张易楠的学弟,他去找朋友玩,因此和张易楠相识。
    外国文学专业的男生很有欺骗性,总是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说的那些名字又长又拗口,娄小果根本没有听说过,于是觉得张易楠长得又帅,又有内涵,和张易楠谈恋爱很有面子。他虽然没读过大学,但并不自卑,看上张易楠就展开猛烈追求,张易楠经不住他的追求,很快和他谈起恋爱。
    起初他以为自己只是虚荣,张易楠这个男朋友比其他小gay的男朋友都更拿得出手,真在一起了,他才发现自己是爱张易楠的。张易楠也很宠他,有空就会来接他下班,他说以后不想再给别人打工,想自己创业,张易楠把兼职赚的钱拿出来,说给他作为本金。他感动得要死,却把钱还了回去,说自己要再踏踏实实干几年,不能这么草率地挥霍两个人的钱。
    娄小果在车上哭着说自己和张易楠相识的经过,双手紧紧抓着手机,像是抓着最后的稻草。万一呢?万一张易楠给他回电话呢?
    “楠哥家里条件也不怎么好,他是小镇来的,所以一直在打工,他很厉害,单是兼职赚的钱也比我多。”娄小果呜咽着说:“我们明明说好一起去洗脚城的!”
    车到了市局,程蹴已经给重案队打过招呼,陈争带着娄小果去认尸,没有受到阻拦。法医刚刚完成解剖,尸体被送回停尸间。娄小果战战巍巍走过去,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一下子摔倒在地,哇一声吐了出来。
    陈争连忙将他扶起,什么都没有问。他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这就是他的男朋友,张易楠。
    第81章 虫翳(07)
    娄小果情绪崩溃,无法接受问询,但他此前在车上透露的信息已经够多。鸣寒立即和重案队的几名队员前往南山大学外国文学学院。
    老师们也在讨论早上刚听说的凶案,得知张易楠可能是另一名死者,都惊讶不已。“张易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除非是打工!”
    鸣寒跟着老师前往男生宿舍,听老师的意思,张易楠是个很正直的学生,因为家庭条件一般,一直在做家教,但打工并没有耽误他的学业,去年还达到了奖学金的指标,不过他觉得还有比自己更需要帮助的学生,主动将指标让了出来。
    上课时间,宿舍里没有人,老师找宿管要来钥匙,开门时手抖得不行。鸣寒接过钥匙,门打开,里面是男生寝室常见的光景。
    痕检师立即在张易楠桌上、床上收集生物检材。鸣寒打开张易楠的衣柜和抽屉,衣服不多,也没有看到证件、银行卡之类的东西。正式确认身份要等到做了dna比对之后,但考虑到娄小果已经认过尸,鸣寒问老师是否能联系到张易楠的家人。
    老师找来学生登记信息,上面明确写着,张易楠是南山市槐李镇人,父亲名叫张木,后面跟着张木的电话。
    谨慎起见,鸣寒没有立即打给张建,而是和张易楠的同学聊了会儿。
    “楠哥在外面交了女朋友,最近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同学说:“但我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楠哥平时不怎么说这些。”
    鸣寒问:“那他有没给你们看过他女朋友的照片?”
    同学尴尬道:“没有,楠哥不好意思吧?其实我觉得很奇怪,我交了女朋友,第一时间就给兄弟们看照片的。”
    鸣寒又问:“你们知不知道他在哪里打工?”
    “他不是在当家教吗?给高三学生补习英语。”同学只知道张易楠当家教,却说不出对方是谁,而现在张易楠的手机没有找到,这一点也无从查起。
    “他有没有给你们提到金络风吕?”
    “那个洗脚城?好像没有,我们倒是想去,但死贵!”
    “那罗应强他就更没有提过了?”
    同学们面面相觑,忽然一人说:“忘了谁提的了,我们一起吐槽过罗应强?”
    鸣寒说:“嗯?吐槽什么?”
    “嗐,就是说这人太会营销了,明明就是个猥琐的油腻中年男人,居然把自己包装成大众情人,太离谱了!我记得楠哥当时说什么人能营销一辈子,做一辈子的假还是不容易,假的都成真的了。”
    鸣寒品了品这句话,“还有呢?他还说过什么?”
    “好像没了吧?我们对罗应强其实也没什么兴趣,今早听说他死了……”
    从南山大学师生的反馈来看,张易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除了有个从不曾露面的女朋友,以及主动将奖学金让出来的行为有些“圣母”之外,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此人却很可能被富商所包养,背叛自己的同性恋人。
    如果说前者也许有什么苦衷,那么后者就是不折不扣的渣男行为。
    下午,经过dna比对,确认和罗应强一同遇害的就是张易楠。凶手先在泳池杀害罗应强,张易楠听到动静,准备离开休息室,凶手冲了过来,一刀夺去他的性命。凶手很果断,他身上挣扎伤不多,仅肩膀处有撞伤。
    同样是割喉,罗应强那边要惨烈得多。还原现场,罗应强似乎是在和张易楠“快活”之后,独自来到汤池休息。而凶手也是在这时潜入。他靠在池壁上,闭着眼,全不知晓死亡的降临。凶手出现在他背后,抓住他新植的头发,他条件反射挣扎,试图叫人,但冰冷的刀锋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
    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或许以前也经历过生死瞬间,生命被威胁并没有让他吓尿裤子,他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想要反制凶手。这也是他脖子上的刀痕比张易楠多得多的原因。凶手占据着姿势上的优势,又有凶器,志在必得,经过搏斗,他的脖子被割十一刀,血如泉涌,头和身体只剩下零星的皮肉连着。
    “感觉凶手是来杀罗应强,但罗应强身边还有个张易楠,凶手杀完罗应强,顺便灭口。”陈争看着法医和痕检报告说。
    目前案情并不明朗,市局即将开会,程蹴看到鸣寒和陈争在走廊上,招呼道:“鸟,你们也来听听。来了就帮我干活!”
    “走吧。”陈争先一步上前,回头说:“鸟。”
    鸣寒:“……”
    陈争停下,“对了我忘了问你,程队第一次看到我时,为什么叫我小争?小争什么?”
    鸣寒哑火,“什么?这也太没大没小了,我去教育他!”
    陈争心里还有好些疑问,但此时不是和鸣寒掰扯的时候,只得暂放。
    这案子是南山市重案队负责侦查,发言的也多是重案队的队员,陈争和鸣寒坐在最后一排,不让自己喧宾夺主。程蹴的看法和陈争有相似之处,认为从现场情况来看,凶手多半是奔着罗应强去,张易楠是被牵连的倒霉蛋。
    这样一来,下一步就得从罗应强的人际关系入手调查,此人既然是公众人物,又是个大商人,关系网络必然很广,需要大量警力来梳理。总的来说,这案子很像买凶。
    会议将调查的重点放在罗应强身上,鸣寒小声对陈争说:“好像没有我们什么事儿。”
    陈争说:“那我们正好一边跟张易楠这条线,一边找刘品超。”
    提到刘品超,鸣寒颜色略微一暗。这时,程蹴点到他俩,大家都看了过来。程蹴说:“陈哥和鸣寒的任务和我们不一样,但有交叉,大家都是合作关系,有什么尽管使唤他们。”
    陈争低声跟鸣寒说:“你这兄弟怎么跟你一样?”
    鸣寒笑道:“哪里跟我一样了?没我聪明没我帅。”
    会后,刑警们分头展开调查。陈争找到程蹴,问:“罗应强的母亲现在情况怎么样?”
    程蹴还没顾得上,“听说还在医院,我正打算去看看。哥,你跟我一起?”
    陈争心想,也不必一来就跟着鸣寒叫哥,“我就不去了,鸣寒在联系张易楠的家人,等下我去见见他们。罗应强你们谁都比我熟,我听说这个人是出名的孝子?”
    程蹴点头,“是,本来洗脚城年底才会开,提前到现在,就是因为罗应强要给老母亲祝寿,开业酬宾力度很大,目的也是让更多人祝老母亲生日快乐。”说到这儿,程蹴忽然顿住了,“嘶——”
    陈争说:“你也发现了吧,既然那么有孝心,又为什么在母亲生日这一天都管不住自己,和包养的大学生在祝寿场地寻欢作乐?他‘梦中情人’这个标签是虚假的,那孝子呢?他的家庭关系值得好好查一下。”
    程蹴转头就走,几步之后又冲陈争竖起拇指,“哥,通透!”
    陈争:“……”
    围绕罗应强的调查正在推进,而张易楠这边,竟是在联系家人环节就卡住了,登记在册的电话是空号。
    槐李镇是南山市最西边的乡镇,再往西就出了函省的地界。这地方小归小,却是南山市乃至周围城市的重要蔬菜供应地。鸣寒跟随市局刑警赶到时已经是下午,菜农们仍旧忙得热火朝天,一辆辆卡车停在路上,刚从地里收上来的菜正在一捆一捆往车上搬。
    张易楠填写的家庭住址在槐李镇下面的槐子村,道路两旁全是菜棚,即便已经是冬天,看上去也生机勃勃、绿意盎然,不少村民背着背篓,将菜背出去卖。
    开车的队员健谈,不知道鸣寒就是南山市人,给他介绍道:“你别看这些菜农好像过得很苦,这个年代了还要背着菜卖。他们啊,其实家里都有好些菜地的,种出来的菜绝大部分交给收菜的贩子,就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卡车,他们自己留一些,自己吃,或者搭地铁去市里卖,闲不住。”
    车停在张家门口,那是一栋白色的三层小楼房,有个院子。但铁门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往院子里面看,各种板材、凳子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见有警车出现,斜对门院子里正在晒山货的大婶走出来,“警察啊?这家人找到了?”
    鸣寒问:“张木父子是住在这里吧?我看这怎么像搬走了?”
    大婶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招呼警察们到自己院儿里坐,“你们这才知道啊?这家人不见起码有三年多四年了。”
    “三年多?”鸣寒一想,张易楠在南山大学念书也还不到三年,“他们出什么事了?”
    大婶说:“嗐,我还以为你们找到他们了呢,原来你们啥也不知道?”
    鸣寒说:“这不是来跟你打听吗。”
    大婶乐了,“好,那你想知道什么?”
    鸣寒回头看了眼张家的院子,同行的队员已经将铁门打开,进去勘查了。他拿出和群众闲扯的语气,“什么都行,你们做多久邻居了?”
    “哎哟,有二十几年了吧?反正这巷子里的房子一盖起来,我们就住这了,前脚后脚的事。”大婶叹了口气,“他们家挺好的,男人种地能吃苦,女人吧,也管得住男人和孩子,可小洋就是命不好,年纪轻轻就得病走了。”
    鸣寒问:“小洋是?”
    “张木的婆娘啊。”大婶说,小洋不是槐李镇的人,外面嫁来的,长得很漂亮,村里已婚的未婚的男人都忍不住多瞧她几眼,惹得张木很不高兴。大婶自家男人是个老实的,大婶开他的玩笑,问是自己漂亮还是小洋漂亮,男人红着脸,不敢回答,大婶觉得好笑,“有啥不能说的?我还能吃醋啊?”
    大婶不吃醋,张木的醋却吃得飞起,每次有人盯着他家媳妇看,他的脸就黑得像块碳。小洋刚嫁到张家时,盘了个门面做点烟酒生意,照顾生意的往往是男性,小洋会经营,给张家添了一笔不小的收入。
    张木却发疯,有事没事跑门面站着,谁盯小洋,他就盯谁,有一次还和一个老头打了起来,好好的生意让他给搅黄了。小洋没办法,只得把门面打出去,在家当家庭主妇。
    但小洋也是从小干活吃苦的,让她在家歇着,她实在歇不住,张木这人轴了点,但也确实疼老婆,不让小洋下地干活。小洋脑子比张木活,那几年市里好些有设备有资金的菜贩子来乡下签合同,小洋给自家谈了份好生意,还准备跟着菜贩子们干。张木却又一次泼冷水,不让小洋去。
    两口子为此两天小吵三天大闹,后来小洋可能是实在累了,也为张木不相信自己而伤心,安安分分在家相夫教子。张木呢,可能是为了安抚妻子,种地更加卖力。勤劳换来回报,张家收成年年可喜,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然而小洋过了几年享福的生活,却患上了肝癌,去镇上治了几个月,回来只剩一个盒子。
    张木本就沉默寡言,妻子去世,就更加阴沉。小洋治病花掉了张家大部分家底,张木振作之后跟个魔怔人似的,不分白天黑夜劳作,大半夜还不回家,守在菜园子里。大家都说,不知道他那菜园子有啥好守的,还能长出个人来不成?
    小洋是个活泼的妇女,以前张家和村民们的沟通都靠小洋,小洋没了之后,张家就跟个孤岛似的,大家都不想和张木接触。
    后来张木父子是什么时候搬走的,村民们也都不清楚,都是想起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张木了,互相一打听,才知道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反正就是三四年前吧。”大婶说:“你要问我更具体的时间,我也说不上来,谁也说不上来。”
    鸣寒说:“那张易楠呢?刚听你没怎么提到他。”
    “张家那小子呗。”大婶想了想,“也不是不想提,就……我对他没啥印象。你也看到了,我们村都不怎么关院门,小孩各家各户蹿着玩,但那孩子很少出来玩,性格内向得很。小洋还在的时候,我问过小洋,说是孩子身体不太好吧,受不了热,也受不了寒,平时都在家里供着。别的我真不知道什么了。”
    鸣寒说:“他在南山市读大学,这你也没听说过?”
    大婶惊讶道:“当大学生了啊?那小洋在天之灵算是能安息了。他们父子搬走,不会就是因为张小子读大学了吧?”
    鸣寒告别大婶,来到张家院子中。此时,派出所的民警也赶来了。市局的队员正在跟他们了解情况,民警的说法和大婶差不多,三年多以前这家就没人了。但大婶说村民们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民警倒是打听到较为准确的消息——村民阿平说,张木在2月的某一天来找他打过招呼,说自己要搬家了,以后不会再回来,那天晚上,张木还请阿平到家里喝了一晚上的酒。
    阿平是个酒徒,去年喝酒喝中风了,鸣寒在民警的带领下去见他,他躺在床上“吱吱啊啊”,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就怪了啊,张家的菜地经营得好好的,怎么说不种就不种了?张易楠根本没有和张木一起生活,张易楠现在死了,那张木呢?”刑警初步将楼里楼外勘查了一遍,没找到重要线索,能确定的是这里确实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
    鸣寒独自来到三楼的天台,看向不远处的田埂。开会的时候,警方还认为发生在洗脚城的两起案子重点在罗应强身上,凶手要杀的是罗应强,张易楠是因为恰好在现场,所以被一同杀害。
    然而现在张易楠身上也充满疑点。张易楠和张木在三年多以前就从槐李镇离开,随后张易楠考上大学。根据学校、娄小果的说法,张易楠这两年多肯定没有和张木生活在一起。张木像是在离开槐李镇之后就消失了,这和张易楠有没有关系?但张木离开前找阿平喝过酒,不像是突然遇害。
    还有张易楠这个人,大婶说他身体不好,性格内向,从不和同龄人玩耍,目前虽然还没有找大量村民求证,但问过的几人,也都是这个看法。而南山大学老师同学、娄小果口中的张易楠却不是这样,他和所有人都处得不错,主动让出奖学金,积极打工,还和男生谈起了恋爱。怎么看都不像同一个人。
    槐李镇这边查到的情况出人意料,队员向重案队汇报,鸣寒则单独行动,回到镇上。此时送货的卡车已经少了很多,天不亮就起来忙碌的菜农们有的围桌而坐,喝酒吃肉,有的打麻将。对他们来说,一天的工作算是做完了,有的还要去学校接孩子,准备一家人的晚餐。忙碌而乏善可陈的生活日复一日地进行。
    鸣寒买了瓶矿泉水,看着镇中心来来往往的人。槐李镇虽然有大片菜田,但是镇中心却很小,就这一条街。
    两具尸体在他脑海中浮现,同样的死法,同一个凶手,张易楠是同性恋,在被罗应强包养的同时,还交了个男朋友,罗应强不一定是同性恋,他早就结婚了,有妻有子,包养张易楠是出于什么心理,暂时不得而知。这两人的联系停留在包养的层面上,但现在似乎又多了一层联系——菜贩子。
    罗应强早年做的就是蔬菜生意,他并不种菜,而是从菜农手中收菜,运送到南山市卖,后来生意越来越大,不仅卖到了其他城市,还自己开起超市、商场。算时间的话,罗应强初入这行时,差不多也是槐李镇开始和菜贩子接触的时候。
    如果不是张木的阻拦,小洋很可能也会成为菜贩子,当年小洋说不定和罗应强有过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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