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卖出很多,福利院感激他,蒋洛清夸奖她,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原来可以做那么多事,自己也是被需要的。
    阿屏带着姐姐阿黎出现,向她学习如何制作玩偶。她不疑有他,倾囊相授。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蒋洛清了,她迫不及待想要让蒋洛清夸奖自己。阿屏却说,蒋老师最近很忙,暂时不能来看望她们。她继续老老实实做着玩偶,直到阿黎将她带到桐楼镇,宣告她使命的结束。
    她从床上醒来,肢体麻木无力,整个身体都被捆缚,她不明白忽然间发生了什么,是她哪里没有做好吗?她大喊想见蒋老师,阿黎却抽了她一巴掌,堵住她的嘴,威胁想活命的话就老实点,蒋老师完成任务之后会放她自由。
    起初,她还抱有希望,蒋洛清将她关在这里,一定有原因。后来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那些注射到她身体里的药物正在侵蚀她的生命,但她已经喊不出来。
    想到这匆匆十八年,她后悔了,自己虽然只是个低微的人,但认清现实,不是活不出来,为什么非要和周汐比较呢?周汐也没有真正伤害过她,她的痛苦全都来自自己的纠结,蒋洛清利用了她的恶意。
    她看到陌生的男人在楼中安置炸药,她知道自己完了。她无声地流着泪,最后的想法是,想要对妈妈说一声抱歉。
    “谢谢你们。”余贞笑再次挤出笑容,“我没想到我还能获救。”
    陈争说:“这是警察的职责。”
    余贞笑又说:“我是犯罪分子,因为我的玩偶,已经有人死去了。我会对我的一切行为负责,坐牢、死刑,我都没有怨言。”
    这时,鸣寒已经到了,在病房门外听着陈争说:“你的人生还很长,蒋洛清至少有一句话没说错,你的手艺今后能够养活你,当然前提是你不要用它再作恶。”
    余贞笑哭了,“我,我这样的人,还能再站起来吗?”
    陈争说:“谁都可以,你赎完了罪,你今后的人生就是你自己的。”
    病房里爆发出嚎啕,陈争关上门,看见鸣寒,挑眉,“什么时候来的?”
    鸣寒说:“刚到。怎么还把人弄哭了?”
    陈争边走边说:“哭不是坏事,人都有情绪,以眼泪的方式发泄出来,总比她做诅咒娃娃好。”
    鸣寒笑道:“说得也是。那你呢?你的情绪准备怎么发泄?”
    陈争有些诧异,停下脚步,“我?”
    鸣寒说:“总不至于是睡觉吧?我看你也睡不着,不然也不会跑到这里来。”
    被说中了心思,陈争默然片刻,转移话题,“不是说想找我一起吃饭?吃什么?”
    鸣寒无奈道:“买了汤圆,但已经吃不了了。”
    陈争正想说那就吃点别的,我请客,鸣寒的手机忽然响了,鸣寒看了看来电显示,没立即接,陈争以为是需要自己回避的电话,打算走到一边,鸣寒却把他拉住,“是案子,一起听。”
    “王哥,有结果了?”
    痕检师说:“刺青店里的足迹我们已经全部核对过了,队员的,蒋洛清那一帮人的,只剩下一组足迹无法确认,是一双女士运动鞋,三十八码,建模出来是一米六五的女性,但无法判断是谁。”
    鸣寒说:“如果我手上有一双嫌疑人穿过的鞋,能不能判断她们是一个人?”
    痕检师想了会儿,“你先拿来我看看,但基本上不能,鞋纹不同,鞋的新旧造成磨损不同,足迹一般不能作为重要证据。”
    挂断电话,鸣寒说:“我们的吃饭时间要往后再推迟推迟了。”
    陈争也知道吕鸥在昏迷间见到了母亲徐荷塘,徐荷塘失踪已久,出现在刺青店看望几乎要死掉的儿子,听上去简直是天方夜谭,但足迹的存在让这个天方夜谭稍稍落地。
    “回分局一趟,正好我也想再和袁章丰聊聊。”陈争说。
    鸣寒再一次感叹:“你是真的停不下来。”
    吕鸥的家离医院不远,陈争和鸣寒开车过去,吕鸥的父亲得知警方发现了疑似徐荷塘的线索,惊讶不已,连忙将吕鸥保存着的箱子搬出来,里面有两双徐荷塘的鞋子。
    回到北页分局,鸣寒直奔技术鉴定区,陈争则申请审问袁章丰。
    袁章丰情绪稳定,脸上竟然还挂着一丝笑意,“陈警官,你好。”
    陈争说:“老先生,你在这儿待得好像很惬意?”
    袁章丰说:“人老了,待在哪里不是待呢?我年轻时对故土多有嫌弃,现在到了这个岁数,终于体会到它的好。”
    陈争说:“是发现只有在这里,‘量天尺’才不会动你吧?”
    袁章丰怔住,短暂的讶然后笑着点了点头,“既然你们已经查到‘量天尺’了,我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陈争说:“你果然是害怕他们,才会主动等着我们来拘捕你。你是怎么惹到他们?因为帮尹高强夫妇调查尹竞流?”
    袁章丰叹气,“你都知道了,还用得着我说吗?”
    陈争说:“推理是一回事,口供是另一回事。”
    袁章丰很配合,但说到“量天尺”时,这位总是很淡然的老人还是显露出恐惧。
    他是个很成功的教授,也是商人,上天眷顾他,年轻时他几乎没有经受过什么挫折,这是很难得的事,他也因此认为自己是天选之子,意气风发,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人过于顺了,就会产生一切奇怪的想法,比如给老人提供买chun服务,比如帮好友找到失踪的儿子。
    后者他认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警察找不到人,是因为有规则的约束,尹高强找不到人,是因为缺少资金,他有的是钱,也不用遵守规则。
    但是当他查得越深,越发现这件事不简单,尹竞流在读大学期间似乎接触过一个叫“金先生”的人,这人是谁,他无从得知。线索在这里本来已经断掉了,但他不死心,非要往下查,结果就查到蒋洛清接近过尹高强,而蒋洛清可能不是真正的蒋洛清。
    他找的人警告他,这事不能继续查了,他们很可能碰触到了“量天尺”。他悚然一惊,和国内很多人不知道“量天尺”不同,他对这个组织早有耳闻,“量天尺”传说根据地在k国,由财阀支持,后来处处开花,非法bo彩、贩毒、人口买卖、暗杀……他们无恶不作,别说普通人,就是权贵,惹到他们都会死得很惨。
    他吓得躲在b国,不敢动弹,但冷静下来一想,如果“量天尺”不知道他,那当然最好,可如果知道,竹泉市反而更安全。最坏的情况如果发生,他就向警方自投罗网,总好过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
    他的供述符合陈争的判断,陈争又问:“这个组织你还知道什么?”
    袁章丰却摇了摇头,“我不敢深入了解他们,但这个金先生对函省似乎很熟悉,我觉得他是本地人。”
    技术鉴定区,痕检师接过鞋子,立即开始比对,鸣寒在一旁等着。准确的数据不会马上出来,但痕检师经验丰富,得出初步结论,“码数一致,磨损也相似,走路的习惯差不多。但鸟哥,这最多只能给你们提供一个方向,不可能作为提交到法庭上的证据。”
    “已经够了。”鸣寒笑道:“谢了王哥。”
    天色已晚,陈争在分局楼下,靠在车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鸣寒走过去,“见过袁章丰了?”
    陈争点头。两人交换线索,陈争的眼神像是浸入了此刻的夜色,“我以前听说过‘量天尺’,但不知道它已经在函省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鸣寒说:“哥,你今天心情很不好,人也很躁动。”
    陈争不由得回头,“怎么看出来的?”
    “‘量天尺’对你来说不是一个犯罪组织那么简单吧。”鸣寒说:“你认识的人和它有关系。”
    这一刻,冷空气灌入陈争的肺腑,被背叛的感觉卷土重来。
    鸣寒说:“人的情绪需要发泄,是你自己说的。”
    “……是。”陈争说:“韩渠给我说过‘量天尺’。”
    第75章 虫翳(01)
    记忆将陈争的时间拨回了那难捱的时日,韩渠的眉目像是从雾霾中显现,清晰得仿佛还是那个经常跑到刑侦支队趁吃趁喝的特警支队长。
    他认识韩渠的时间很长,毕竟他们同岁,算是一前一后进入洛城市局,新人时期还一起训练过,但那时韩渠并未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也就是许许多多的队友中十分普通的一个。真正和韩渠成为朋友是他成为刑侦支队的队长之后,韩渠升任特警支队队长的时间还比他早小半年。
    他喜欢待在一线,不到三十岁就成为队长,正是因为在一线的突出成绩。刚升上去那会儿,他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游刃有余,但心里对于怎么做好统揽全局的工作根本没底,遇到案子还是喜欢第一时间跑去现场,而不是协调各个部门各司其职。
    也许是知道他这个新官需要自己想办法适应,过去经常点拨他的霍平丰成了旁观者,不提意见,他有做错的地方,也不训斥。他那个在省厅管理刑侦局的小舅卢贺鲸更是拿他当不认识。他不仅要揣摩上级的意思、思索自己的位置,还要拿出队长的威势,不让手下发现自己有点扛不住。压力不可谓不大。
    他不是将事情都憋在心里的性格,想找个人出来喝点酒,聊一聊,但放眼看去,得,自己队里居然找不出这么个人来。他的身份变了,让队员发现他压力山大,他今后还怎么树立威信?烦得没办法,他便一个人去特警支队的地盘打拳。
    特警支队人多,训练场所也多,当年他还是个愣头青时,就一半羡慕一半不服气地对一起训练的队友说:“你们特警支队‘福利’真好,专门修个楼给你们练,我们其他警种就没有。”
    那时大伙正在进行楼房攀登训练,按理说刑警支队的可以不练这个,但既然是新人合练,那每个项目都得沾一点,特警支队的也得意思意思勘查犯罪现场。
    旁边休息的队友不知道是谁忽然插了句:“羡慕啊?那就转到我们特警支队来呗,反正现在还能转。”
    他看都没看说话的人,笑道:“哥今后是要当刑警队长的人,你们特警想挖还挖不到。”
    周围爆发出笑声和起哄声,谁都抢着要当队长。
    休息结束,大家重新回到楼房前,他飞檐走壁,爬上楼顶的速度打破了自己的记录,但还是有个人比他先一步登顶,并且在他绑安全挂钩时,已经飞身从楼顶跃下。
    下午炽烈的日光里,那道黑色的身影轻盈利落,像一只披荆斩棘的鹰。
    几年过去,特警支队的训练设施更加完善了,这个格斗馆是新修的,陈争闷头挥拳,将压力化作汗水,耳边传来特警们训练喊号的声音,嘹亮,震耳欲聋。
    他又想起当初开玩笑让他转来特警支队的人,以前拒绝得那么干脆,现在想一想,特警支队也挺好,不爽了就喊出来,看谁嗓门大,不像刑警支队那些老狐狸,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算计。
    走神的工夫,沙包弹回来,一拳没招呼上,好在他反应快,抱了个满怀。正要将沙包推回原位,忽然听见侧边传来一阵笑声,他一转身,就看到韩渠看戏似的看着他。他皱了下眉,和韩渠对视。
    最近他经常听到韩渠的名字,和韩渠打照面的机会也变多了,毕竟两个人都升上队长不久,总有事要往上级的办公室跑。
    据说韩渠在特警支队很有威望,不然也不会升得比他还快,他暗自起了较劲的心思,处处和韩渠比一比,但觉得奇怪的是,以前韩渠好像没多强,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特警老大的?
    此时打拳失误正好被韩渠看笑话,多少有点丢脸,但他向来擅长化解尴尬,将沙包一推,对韩渠招了下手,“韩队,来都来了,切磋一下?”
    韩渠应该就是来练拳的,装备都换上了,闻言笑道:“我应该比沙包强一点。”
    这话摆明了是挑衅,你连沙包都搞不定,还想和我切磋?但韩渠说着欠揍的话,语气却丝毫不让人觉得不舒服,一边说一边走上前,伸出拳头。
    对了拳头,那就是接受挑战的意思,陈争这会儿正需要有个活人来揍一揍,沙包哪能打得过瘾,韩渠把他的兴奋感激出来了,他上去就是一通猛烈进攻。
    韩渠到底是特警,身体素质和对抗比他强那是天经地义,两人打起来就像在打教练赛,最后虽然打了个不分伯仲,但他心里清楚,韩渠全程都按照他的路数在做调整。
    即便如此,他也打得很爽,压力随着汗水和疼痛发泄了出来,他靠在拳台上,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韩队,我请你吃饭吧。”
    韩渠正在收拾被祸祸完了的拳台,抬头:“被我修理了,还请我吃饭啊?这么好?”
    他笑道:“术业有专攻,输给你不丢脸。走不走,干脆点儿。”
    韩渠笑道:“等我收拾完。”
    那天韩渠不仅收拾了拳台,还顺道检查了下场馆的卫生,把垃圾捡去扔了。陈争在一旁看,有些诧异,“你值日啊?”
    “对啊,轮到我了。”韩渠说:“吃什么?”
    陈争当上队长后就没吃过大排档了,“路边摊怎么样?嫌弃的话我们可以去西餐厅。”
    韩渠说:“那还是路边摊把。”
    陈争带路,去的是一家老字号大排档,刚工作那会儿来过几次,这两年都没来过了。想着是自己请客,陈争便把菜单递给韩渠,“你先点。”韩渠熟练地勾上招牌,又把菜单递还给他,他一看,“熟客啊?”
    韩渠往两个杯子倒老鹰茶,“只准你们刑侦的来团建?”
    口味相投,他心情大好,加了一些烤串,就让老板做去了。周围吵得很,人们大声交谈大声划拳,忽然衬得他们这一桌有点冷清。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约韩渠吃饭好像有点唐突,他们这关系半生不熟的,和一群人聚餐倒是没问题,但单独处着,似乎很考验社交能力。
    沉默了会儿,陈争想起自己最近憋得慌,想找人聊天来着,韩渠也是个新队长,按理说可能和他有相似的困扰,但怎么开这个头,他一时半刻还没想好。
    大排档生意太好,菜半天上不来,老鹰茶都喝完一杯了,再喝下去不等上菜就要跑厕所。
    “你这人,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惦记我们特警支队的装备?”韩渠来了句没头没尾的,说完微笑看着陈争。
    陈争还在琢磨如何体面地和不熟的同事社交,完全没反应过来,“啊?”
    韩渠挑眉,“真只是来打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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