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苒发出一道急促的呼吸声。
    “诅咒这层意思,还是从你们学生口中传出来的。它流行,也是因为它足以拿来搞怪,同时被心怀恶意的人利用。而你,说的是你想挽回杜倾。他曾经追过你,你现在也对他有意思。”陈争露出困惑的神情,“我想不明白,谁会把诅咒娃娃这种东西,送给喜欢的人?”
    张曦苒显然被问住了,双手不断抓扯着裤子。可半分钟后,她整个人却松了下来,抬头,直视陈争的眼睛,唇角带着一丝讽刺,“诅咒?你们警察也这么迷信吗?”
    这一转变十分突兀,恐怕连台词也是早就准备好,却忘了第一时间说出来。陈争说:“鬼的诅咒当然是迷信,但人就不能诅咒了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诅咒,并且付诸行动,这比迷信更可怕。”
    张曦苒嘴唇动了动,但没说得出话来。
    陈争笑了声,“毕竟人可以利用封建迷信搞事,鬼却做不到。对吧?”
    张曦苒再次移开视线,不正面回答。
    “对了,杜倾失踪这么久,你就不担心?”陈争说:“你的喜欢很像是装装样子。”
    张曦苒一下子暴躁起来,“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不是真的喜欢他,谁会喜欢这种人渣?我只是想有个人来关心我而已!他失踪了你问我是什么感觉,好,我告诉你,我害怕!”
    听到客厅的动静,张奶奶跑了出来,“怎么了这是?好好跟警察同志说!”
    陈争等了会儿,看着张奶奶安抚张曦苒。张曦苒失魂落魄,在老人怀里颤抖。陈争临走之前问:“有谁来找过你吗?”
    张曦苒木然地摇头,“只有你们警察。”
    张奶奶心痛孙女,将陈争送到门口,“对不起啊警察同志,曦苒她受了打击和惊吓,我再劝劝她,改天你再来吧。”
    陈争离开张家后,从头将张曦苒的反应梳理了一遍,她的逻辑无法自洽,她确实在害怕,但怕的似乎并不是杜倾会出事,而是有什么事会发生在她自己身上。
    杜倾的父亲不知从哪里查到张曦苒的住处,带人闹到了张家楼下,又是拉横幅,又是喇叭喊话,说张曦苒是人贩子,要张家立即还他儿子。一时间,几乎所有居民都围了过来,门卫哪里见过这阵仗,连忙报警。
    陈争和门卫一同阻止杜父等人,杜父一看他是警察,更加激动,“你们拦着不让我找这家人,我自己来找他们!大家看啊,警察包庇害我儿子的人!”
    跟杜父简直没有道理可讲,陈争联系北页分局,说派出所这边控制不住,需要分局立即派人手过来。好在这通电话打得及时,分局直接派了特警,这才没让杜父撬开张家的锁。
    张奶奶着实是被吓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陈争和孔兵商量,现在杜倾还没消息,杜父情绪失控,又是受害人家属的身份,不好对他采取强制措施,退一步,只能暂时将张曦苒一家转移安顿起来。很快,分局的车就将这对婆孙接走了,张曦苒隔着窗玻璃看陈争,眼神有些复杂。
    “你们警察到底帮谁?你们找不到我儿子,还把姓张的保护起来,我要举报你们!”杜父在分局暴跳如雷。
    分局有的是擅长和群众打交道的人才,各自上阵将杜父安抚下来,杜父稍微平静,但仍旧焦虑,“全校都在传诅咒娃娃杀人,姓张的给我儿子那东西,她就是没安好心,她想害死我儿子!她肯定知道我儿子在哪里!你们不让我查她,那好,你们自己去查她啊!”
    警察说:“我们当然在查,你没看到现在我们队上人都没有几个吗?全都为你儿子在外面奔波。要不是你们闹事,我现在都在外面呢!”
    杜父一听,赶紧安分下来,接连保证自己不闹了,不浪费警力。
    处理完群众问题,陈争想起吕鸥,一问孔兵,孔兵手上事太多,想了会儿才说:“哦,我把他抓起来了。”
    陈争无语,“你抓他干什么?”
    孔兵吹胡子瞪眼,“不是你说他鬼鬼祟祟出现在张曦苒家门口,让我盯着?你看我有人手盯着吗?不如直接带回来!你要问自己问去!”
    既然已经这样了,再争执就没用了。陈争准备了会儿,向吕鸥所在的警室走去。他的本意是跟踪吕鸥,监控吕鸥的通讯,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跑到张曦苒家门口。孔兵倒好,简单粗暴一通操作,直接把人押到他面前。
    门打开,吕鸥立即朝门口看来,发现是陈争,“是你让人抓我的?”
    “误会。”陈争说:“你今天看到我了?”
    吕鸥气势弱下去,顾左右而言他,“什么?不知道。”
    “别装了,今天上午在嘉慧小区,你在等谁?”陈争说:“你要不是看到我的车,应该不会马上就离开吧。”
    吕鸥皱着眉,“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把我抓起来?”
    陈争说:“现在是我问你问题,你这么急着反问干什么?这是分局,你以为还是你们学校的年级主任办公室啊?”
    吕鸥被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镇住了,不满地撇了下唇角。
    “你所在的十中,有女生失踪,至今没有消息。你去理仁中学找有玩偶的肖岭,她爷爷马上就出事。现在你又去二中,而你找的这个学生和二中的失踪案也有联系。”陈争说:“孔队拘留你,你不冤。”
    “我!”吕鸥站起来,却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你什么你?”陈争说:“你给我坐下。”
    吕鸥不情不愿地坐下。陈争问:“你去二中干什么?你和杜倾失踪有关?”
    吕鸥翻白眼,“我和任何人的失踪都没关。我说过,我只是想找到真相。”
    陈争说:“这么说,你和我一样,也是在查案?”
    吕鸥露出一丝少年人的得意,“我知道的比你多。”
    陈争毫不在意他的挑衅,“哦?说说看。”
    吕鸥考虑了会儿,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太妙,“上次我去理仁中学的事,我已经跟你们解释过了,我查到肖岭有玩偶,想去问她的玩偶从哪里来。但她爷爷会死,我是真的没想到。”
    陈争点头示意他继续。他顿了顿,又道:“我这几天都没上课,上课多没意思,不如查玩偶背后是谁在捣鬼。”
    吕鸥的小学同学现在在二中读书,杜倾是二中的名人,一失踪这位小学同学就在群里说了这事。吕鸥赶紧联系他,问具体情况。他也说不清楚,吕鸥索性到二中自己调查。
    吕鸥有十中的学生证,门卫一看是重点中学的学生,立马放他进去。派出所来查杜倾失踪案时,他也在,得知张曦苒送了杜倾一个自己做的玩偶。
    又是玩偶,不止警方会警铃大作,他的好奇心和胜负欲也一下子被挑了起来。
    陈争说:“胜负欲?”
    吕鸥不悦地说:“你和那个警察,我不想输给你们。”
    “那个警察”指的是鸣寒,陈争知道,但不解的是,“你一个学生,任务是学习,你和我们争什么胜负?”
    吕鸥对他的分类很是不满,“但这是发生在校园的事!”
    陈争说:“哦,你是校园侦探。”
    吕鸥不由得挑起眉梢,继续说,“查学生的问题,我比你们有优势得多。”他自己就是学生,混迹在二中的学生中,观察谁,跟踪谁,几乎都不会引起注意。两天下来,他听到了很多关于诅咒娃娃的说法,但这些说法都是道听途说,学生们谈论这件事,也不避着谁,这是典型的“与己无关”的态度。
    而在这之中,不那么关心诅咒娃娃和失踪事件的学生,就显得更加可疑,他们有的是真不关心,有的只是在掩饰。
    吕鸥因此盯上了几个人,但最重要的目标并不是这些人,而是不敢来学校的张曦苒。他想和张曦苒聊聊,但在嘉慧小区等了一天,完全找不到机会。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看到了一个人,这人是二中高二的学生,易浩。
    早前在二中搜集线索时,吕鸥就很在意易浩,这人就是对校园里发生的事漠不关心的学生之一。只是对比其他人,吕鸥觉得他是嫌疑最小的,因为他似乎性格如此,沉默寡言,专注于自身,对周遭发生的事兴趣不大。
    但这个时候来找张曦苒的人,在吕鸥眼中都是嫌疑人。
    昨天晚上,易浩在嘉慧小区外东张西望,十多分钟后向小区东边的小路走去。不久,张曦苒从小区出来,这是吕鸥蹲守期间,唯一一次看到张曦苒出门。
    张曦苒也走进小路,吕鸥亲眼看到他们说了什么。这次见面只有5分钟时间,张曦苒警惕地走出小路,回到小区。片刻,易浩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我昨天有点犹豫,没有在张曦苒回小区时拦住她。所以我今天才会继续蹲在哪里,万一易浩又来了,或者她又出来呢?”吕鸥郁闷地说:“哪想到没蹲到他们,倒是把你蹲来了。”他语气里带着气,似乎是在说,要不是你们把我抓来,说不定我已经得到更重要的线索了。
    陈争说:“那你的线索我就接手了。”
    吕鸥张着嘴,看了陈争一会儿,“你认真的?”
    陈争说:“这个时候了,有不认真的警察吗?”
    “不是……”吕鸥倒是语无伦次起来,“你相信我说的?”
    “我会去核实,之前派出所的排查记录里,没有你提到的这个易浩。”陈争问:“你在惊讶什么?”
    “我……”吕鸥抓了抓头发,“我以为你会……”他有点难以启齿,“你会……”
    陈争说:“嘲笑你?”
    吕鸥顿时睁大眼,目光炯炯有神地射向陈争,想要看穿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你平时接触的都是什么思想?不是把警察当坏人,就是认为警察无能。”陈争摇摇头,“没那么复杂,你提供的线索有价值,我就感谢你,你要是干扰我查案,我就怀疑你。嘲笑?没那么多精力。”
    吕鸥消化了会儿,眼神认真起来,“我没想过干扰你,我不是警察,但我也想找到真相。”
    陈争笑道:“嗯,我知道,你是校园侦探。”
    陈争离开后,吕鸥自顾自地思索片刻,陡然反应过来,陈争最后那句话明明就是在嘲笑他。他不满地自言自语:“还说没有嘲笑我。”
    在陈争再次赶往二中时,北页分局对熊家的调查也有了进展。熊玮一家人坚称父亲熊克平是离家出走,他们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还将嫌疑推到熊克平的买chun对象罗平安身上上。但警方查下来发现,熊克平自己走丢的可能性很低。他是带着手机、卡、证等东西出门,正常来说,当晚要找住处、要花钱,但他自从离家,账户就没有动过。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离家不久就出事了。
    小区的监控有很多盲区,物管也表示,进出小区不止大门。熊玮姐弟完全有机会从盲区离开。并且熊玮姐姐熊萍当晚似乎没有回到自己家中。
    孔兵以此审问熊家人,熊玮坚定地说自己和父亲失踪没有关系,妻子却支支吾吾,熊萍则最紧张,说的话颠三倒四。熊萍和丈夫早已离异,独自抚养上高中的儿子。警方查到本该住读的儿子,事发当晚不在学校。
    当孔兵提及熊萍的儿子,熊萍的情绪当即崩溃,忽然大哭,承认是自己害死了父亲。得知熊萍认罪,熊玮和妻子也终于承认,熊克平已经死了,尸体就埋在竹叶沟。
    竹叶沟是穿城而过的河流的其中一段,属于上游,在城乡结合部,很是偏僻,一般没人会去。
    刑警已经赶去竹叶沟搜索。
    熊萍流着泪说,自己只是想好好和父亲谈一谈,实在是受不了被父亲的流言蜚语所影响。但父亲顽固不化,她的请求父亲是一句都听不下去,根本不把她当女儿,自私自利到了极点,居然还闹离家出走。弟弟和弟媳都劝她,但她气得失去理智,追出去用绳子勒死了父亲。弟弟一家吓得不轻,是她求他们帮帮自己,三个人才一起去竹叶沟处理了尸体。
    熊玮和妻子的说法和熊萍一致。然而警方不是瞎子,所有证词里,熊萍的儿子都隐身了,而且熊萍来到熊玮家时,连包都没有带,她是怎么突然变出能够勒死人的绳子?
    尸体还未找到,但熊萍的儿子梁孝已经找到了,他戴着眼镜,看上去很平静。警察问他知不知道外公的事,他反问:“我妈怎么说?”
    孔兵告诉熊萍:“你儿子来了。我再问你一次,熊克平真是你杀的?”
    儿子仿佛是熊萍不能提的逆鳞,她疯狂地喊道:“是我杀了那个老不死的!你们抓我儿子干什么!”
    她的反应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凶手不是她,而是早早等在熊克平离家出走路上的梁孝。
    第60章 失乐(20)
    梁孝起初沉默不言,但在听到了熊萍歇斯底里的哭喊后,他的肩膀终于颤抖了起来,承认:“凶手是我。”
    他从小目睹母亲的艰辛,母亲是他心中最值得被爱的女人,她既是温柔的妈妈,也是严厉的爸爸,他从未因为缺少父亲而感到家庭有任何残缺。而在职场上,母亲是个优秀的老师,鞠躬尽瘁,将一批批学生送去梦想的学府。在娘家,母亲也是好女儿、好姐姐。他深深地爱着他的母亲,所以他愈加不明白,为什么外公不爱自己的女儿。
    因为外公在外面的丑事,母亲这一年来憔悴了许多。“希望外公今年去世”是他今年的生日愿望,只要外公死了,围绕母亲的烦恼就会消失。
    他知道母亲要去舅舅家和外公谈判,他怕母亲出事,所以悄悄跟随,母亲和舅舅都不知道他没去上课。他的书包里藏着一根结实的绳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着它,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应该带着它。
    舅舅家的灯一直亮着,他听不到家里发出的动静,猜到一定又爆发了战争。母亲一直没有出来,他等啊等,居然等到了提着包的外公。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母亲的努力又失败了,这个自私的老人要去找那些不要脸的女人。
    怎么才能让妈妈不再痛苦呢?他想到了书包里的绳子。它要派上用场了。
    “外公。”他喊了一声。
    熊克平看见他,很意外,笑着朝他走来。虽然刚和子女大吵一架,但熊克平对孙子外孙向来是很宠爱的。
    “外公,你要去哪?”梁孝扶着老人走向一条没人的小巷。熊克平永远想不到外孙会害他,一边走一边数落子女的不是。当听到熊克平说熊萍尖酸刻薄,哪个男人受得了时,他再也忍不住,绳子紧紧勒住了老人的脖子。
    熊克平拼命挣扎,但没有用,梁孝是铁了心要杀死他,让妈妈再也不为他难过。
    老人不动了,一滩烂泥般滑倒在地。梁孝却木然地站着,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他只有一根绳子,连把尸体移走的工具都没有。这时,他又想到了母亲,万能的母亲。
    接到电话,熊萍惊讶之余,飞快想好了对策,并且央求弟弟一家帮助自己。熊玮和姐姐关系从小就很好,也很疼爱梁孝这个外甥,只得同意。
    处理好尸体后,熊萍对梁孝说,万一警察查到了,要记得坚决否认,“有妈妈在,妈妈会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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