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勘说:“那倒不是。你也知道,我好歹懂一些犯罪心理,就想一路上看看这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到了也好给你们提供建议。”
    陈争说:“刚开会全程没听你发言。”
    “你们不都分析完了吗?再说,肖科这个人其实挺普通,我跟他接触下来,发现他确实符合激情杀人的特征。”徐勘看看陈争,“其实把他送到,我就该走了。”
    陈争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叹了口气,“你想怎么劝我?”
    徐勘却说:“劝?我觉得你现在就挺好。”
    陈争略感意外。
    徐勘举起双手投降,“好吧好吧,我就不该在你面前演戏。我承认,送肖科只是个借口,我真正的目的是来看看你的近况。我们……都很关心你。”
    陈争沉默。他又何尝不知道兄弟们的心思。
    “平时也找不到来的理由,这次你主动打电话来,大家简直是争先恐后。”徐勘笑了笑,“不过‘好处’还是落在了我这个法医身上,他们争不过。”
    陈争想转移话题,“你们最近怎么样?”
    徐勘却不理会他的打岔,“我本来还很担心,但在审讯室外面看到你,我一下觉得,很久以前我熟悉的那个陈队回来了。”
    陈争眸光微动。
    “不是做刑侦队长的那个陈队,是重案队的陈队。”徐勘说:“记得吗,那时你亲自出现场,亲自审嫌疑人,我初来乍到,放不开,你总请我吃饭。”
    陈争眯起眼,那的确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徐勘徐徐回忆,当年两个人都很年轻,年轻的队长,年轻的法医,队长非常优秀,法医有些青涩,常被师父教训,但因为队长过于强大,老爱给法医撑腰,法医也渐渐有了自信,一起侦破了许多大案。
    “这么说也许不太好,但我在你身上看到消失多年的冲劲儿了。”徐勘说:“你其实没有那么喜欢远离一线的生活,也没那么喜欢当领导。和上级周旋,给我们顶住压力,是你必须做,但不喜欢做的事。”
    陈争拿出烟盒,烟已经拿出来了,却没有抽。
    徐勘说:“我这趟来得挺值,回去就不惦记了。”
    陈争笑着在他肩头捶了一拳,“惦记什么啊你就惦记。”
    徐勘稍稍后退,法医嘛,扛不得揍,“怕你消沉,怕你走不出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陈争将他送到楼下,车发动起来时,陈争终于认真地说:“谢了,老徐。”
    徐勘敬了个不正经的礼,“回来说一声,和兄弟们聚一聚。”
    陈争笑道:“那帮小子,又想骗吃骗喝了是吧?”
    徐勘也笑,“知道就好。”
    根据肖科提供的线索,警方找到了李梦云和罗安心,她们不管是经济条件还是自身条件都和曹温玫很像——年华不再,但看得出年轻时很漂亮,现在也比同龄人更善于打扮,试图用劣质化妆品再让美丽这样的字眼在自己脸上停留久一点。
    得知肖康齐死了,两人的反应十分相似,都很惊讶,但鸣寒没有在她们眼中看到一丝悲伤。肖康齐说要把遗产分一半给她们,也许是动了真感情,也许只是说气话,而她们显然没有将这个老头子当回事。
    李梦云甚至摆出不耐烦的神情,“死就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人又不是我杀的,鸣警官,你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回去啊?我还有好多事要做。”
    鸣寒说:“好多事?是指的接客吗?”
    李梦云翻了个白眼。
    鸣寒说:“你该不会认为,出了命案,你那些生意还做得下去吧?”
    李梦云着急道:“可是关我什么事?人是我杀的吗?”
    鸣寒说:“看来你对你的工作性质了解不够啊。你不知道你犯法了吗?”
    李梦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再说,现在又没到扫黄的时候。”说着,李梦云哭了起来,说自己命很苦,年纪轻轻就被男人骗了,没读过书,找不到正儿八经的工作,活不下去才干这一行的。
    鸣寒丢给她一包纸,“你先别急着哭,把我的问题回答完了,我给你找个空房间,你一个人进去哭个够。”
    鸣寒起初审问时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此时完全冷下脸,李梦云彻底被唬住了,哭嗝都不敢打一个。
    “你做这一行多久了?以前接的是什么人?”鸣寒问。
    李梦云结结巴巴地交待,她二十多岁时在工厂上班,但工资很低,其他女工拿着同样的工资还能养孩子,但她不行,一是她没有家庭,所以没有来自丈夫的那一份工资,二是她长得漂亮,总是忍不住买些漂亮衣服、化妆品打扮自己,别人越是夸她,她就越是想出彩,甚至幻想能膀上大款。那时治安不比现在,她夜里往男人多的地方一站,就有人来和她谈生意。靠着年轻的身体,她着实赚了一笔钱。后来索性不在工厂里干了。
    多年下来,她没膀上大款,自己却年老色衰了,渐渐赚不到钱,只能眼红那些二十多岁的女孩。最近几年,她过得格外拮据凄惨,恨不得将所有化妆品都往脸上涂,找她的人却越来越少。她年轻时过惯了游手好闲的生活,做不了月嫂、早餐、清洁工等辛苦活,眼看就要揭不开锅,生意突然从天而降。
    带来生意的这个人就是郑天。
    郑天说,他可以给她介绍生意,并且只会象征性地收取一点辛苦费,其余的钱全部由她自己支配。他会保证客户的质量,保证她不会被警察找上门,如果客户有拖欠费用的情况,他会帮忙解决。
    她简直不相信有这么好的事,“你是做慈善吗?”
    郑天说,自己不是做慈善,因为她也需要因此付出更多,毕竟她的客户群体是老人。
    她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事,只要钱到位了,老人又怎样?
    郑天给她找来的第一个客户是八十岁的老商人,有钱,夫人去世多年。她尝到了甜头,经常催促郑天。郑天夸奖过她,说她是自己的“摇钱树”。
    两年多的时间里,她接待的老人不下三十人,这些人绝大部分已经失去老伴儿,但有一些老伴儿还健在。他们有个特征:相对来说都受过不低的教育,不是有高昂的退休金,就是做生意攒下很多钱。其中,肖康齐是最近半年和她接触最多的客户,肖康齐确实说过想把遗产留给她,但她当时就拒绝了。
    “我不是不想要,钱谁不想要啊?”李梦云不耐地说:“但我知道一旦要了这比钱,肯定要和家属撕起来,麻烦。嗐,麻烦这不已经找上门来了吗?晦气!”
    她的手上有一份联系名单,她不像曹温玫那样守规矩,郑天不允许她们私底下和客户接触,她却当做耳旁风。鸣寒拿到这份名单,又问他认不认识尹高强,她茫然的表情说明她确实不知道。
    罗安心面对警察不像李梦云那样放得开,支支吾吾半天,提供的信息和李梦云差不多。但还格外提到,郑天似乎是在给一位老先生办事,并不是“公司”的话事人。
    鸣寒问:“你怎么知道还有一位‘老先生’?”
    罗安心说,有一次郑天带他去见客户,路上接到一通电话,郑天的态度立马变得恭敬起来。她耳朵尖,听到手机里漏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郑天“小郑”。她鬼迷心窍,竟是打起了这个老先生的主意,觉得这人一定非常有钱,而且都能开这种“公司”了,自己必定也有需求,她做一百个普通单,都不如做这么一个特殊单。但她一开口,郑天看她的眼神就变了,警告她别异想天开。郑天向来温文尔雅,对女人呵护备至,但那一瞬间,她从郑天眼中看到了杀意。
    她吓得不轻,不敢再联系郑天,所以最近接的全是肖康齐的生意。她评价肖康齐是个好人,却又说人老了就变得不再像是人,她烦透了这些老人,又恐惧自己今后变成老人。
    李梦云和罗安心互不认识,也不认识曹温玫。她们说这是郑天的要求,“员工”之间不得联系,她们自己也没有兴趣去认识对方。
    北页分局根据描述画出了郑天的形象,但至少在数据库里,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对肖康齐的老伙计们的排查也在逐步推进,这项调查难度不大,但就是麻烦。老人们的家人多多少少都知道肖康齐给自家老父亲灌输了什么,觉得这是丑事,不肯多说,老人们又受到肖康齐被儿子儿媳杀死的影响,个个情绪不稳定。孔兵考虑到他们的年龄、身体情况,不得不顺着他们来,半天才挖出丁点儿消息。
    陈争回到分局,鸣寒也在。平时鸣寒只要看到他,都会热情地打招呼,但今天鸣寒只是朝他点了点头。陈争起初没在意,觉得可能是最近案情复杂,谁累着了都这样。
    但过了会儿,陈争察觉出不对劲了,鸣寒跟其他人讨论时精神还挺好,到他这儿,就不大爱说话了。
    陈争想了想,自己没得罪这人吧?怎么还突然耍起脾气来了?
    已经是夜晚,陈争打算回家,经过鸣寒,鸣寒也没起来的意思。陈争懒得叫他,但到了门口还是转身道:“你今天搭车不?”
    鸣寒这才小跑而至,脸上带着笑容,跟刚才的别扭根本不存在。
    陈争心想,毛病。
    “哥,今天我去你家吃饭吧。”鸣寒说。
    陈争马上拒绝,“随便在门口吃点吧。懒得弄。”
    鸣寒说:“又不要你弄,我来。”
    陈争瞥他一眼,“你不嫌累?”
    “越是累越要犒劳自己,吃好点,才好接着查案。”鸣寒正经道:“我觉得这次的案子很麻烦。”
    陈争不语。他已经感到头上压着浓郁的阴云。尹高强的案子似乎牵扯到三个方面,一是十年前的失踪案,二是玩偶,三是面向老人的“生意”。这三者可能彼此独立,也可能互有影响。刘温然至今下落不明,而她似乎又和数月前失踪的赵雨有关。
    一边是高龄老人,一边是学生,都是棘手的群体。
    陈争说:“行吧,吃点好的,你想做什么?”
    鸣寒一派大厨模样,“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
    陈争想为难他,说点什么龙虾烤羊排之类的,但出口只是几道家常菜:“糖醋排骨,醋溜藕丁,会吗?”
    鸣寒侧过脸,“怎么全是醋?”
    陈争本来并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他只是喜欢这两道菜,又很久没吃过,所以想起来了。但鸣寒这一问,他忽然发现鸣寒之前的别扭似乎带着酸味。鸣寒在吃醋?有哪门子的醋好吃?
    超市的生鲜区不剩多少东西了,全部折价出售,鸣寒认真挑选排骨,陈争跟在后面分神。这几天分局唯一和以前不同的就是,来了洛城重案队的人。鸣寒在吃徐勘的醋?至于吗?
    鸣寒拿着一扇选好的排骨,回头见陈争盯着自己,“嗯?”
    陈争说:“没事,我去调料区那边看看。”
    鸣寒说:“你要找孜然?做糖醋排骨用不到孜然。”
    陈争却说:“不,我家醋没了,买瓶新的。”
    陈争的厨房很整洁,平时用得很少,偶尔炒点肉丝、青菜,煎煎鸡蛋什么的,糖醋排骨这种耗神费力的大菜从来没做过。
    鸣寒正在炒糖色,醋一淋下去,酸味满屋。
    “哥。”鸣寒边动铲子边喊。
    陈争以为他有什么事,“嗯?”
    鸣寒看着锅,不看他,“你是不是在内涵我啊?”
    陈争:“……”
    鸣寒指了指架子上还剩大半瓶的醋,“还买什么新的?”
    陈争淡定地说:“这瓶有添加,买瓶零添加的,健康。”
    两人谁也没把这醋味从何而来放在明面上说,两菜一汤上桌,陈争尝了块糖醋排骨,赞赏道:“这样的手艺,机动小组是怎么忍心把你发配到警犬基地去的?”
    鸣寒低着头笑,明亮的灯光将他映衬得格外英俊。
    吃到一半,不免说起错综复杂的案子。鸣寒的意思是现在把重心放在老人身上不太明智,刘温然的失踪更加紧迫,而且还要考虑到学生的心态问题,目前谣言在学校四起,学生又特别容易联想、特别容易被影响,校园那个相对封闭的环境说不定会成为一个“蛊池”,有玩偶的不止刘温然一人,部分学生被找到了,但一定还有人没有被找到,这些人身上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陈争理解他的想法,却也觉得郑天以及背后的势力不能忽视。“我今天其实想到了一个突破点。”
    鸣寒放下筷子,做倾听状,“哦?什么?”
    陈争说:“尹高强虽然也是目标客户,但你发现没有,他和其他老人,包括肖康齐,其实都不同。”
    鸣寒思索道:“其他人只是客户,而他是‘朋友’?”
    陈争点头,“我们现在接触的老人还不多,不排除有人和他相似,但起码到目前为止,他是最特殊的一个。我感觉郑天这个团伙和那些卖保健品的组织形式其实没有区别,只不过人家卖的是保健品,他们卖的是女人,并且他们并不是想要从中谋财,谋的是其他什么东西。郑天先锁定像肖康齐这样的老人,对他洗脑,让他心甘情愿成为购买者。到了肖康齐这个岁数,平时交往的朋友不管是生活水平还是想法,都跟他差不多,他就成了发展新客户的纽带。”
    鸣寒说:“尹高强和这些老人根本不是同一类,从一开始就不该是目标客户。而且他不是自愿购买服务。”
    “对,曹温玫说,尹高强亲口说,是朋友非要这么做,而且从郑天和曹温玫联系时的态度来看,这个朋友并不是肖康齐这样的客户,而是‘公司’里的人。”陈争继续道:“联系到罗安心的话,我觉得这个人有可能就是郑天背后的那位老人。”
    鸣寒谨慎道:“但当初调查二中的案子时,我们对尹高强、尹竞流父子的调查已经比较深入了,并没有发现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的老人。”
    陈争轻轻皱眉,“也许是我们还遗漏了什么地方,他与尹竞流关系不大,所以我们从未注意到他。不过……”
    鸣寒:“嗯?”
    陈争说:“当时你不是觉得尹高强有些反应比较奇怪?他刻意隐瞒了一些线索,不想让我们知道。我记得我们还分析过,他在保护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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