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孔兵又叫我去帮忙,我一问三不知,就给机动小组丢脸了吧?老唐和老曹要凶我的,我回去的日子就遥遥无期了。”说话的功夫,鸣寒居然已经将一大桶蜜桃乌龙喝下去小半。
    “我看你不大想回去。”陈争说。
    鸣寒说:“怎么不想,我连临别礼物都准备好了。哥,等我回去了,你送我什么啊?”
    不提礼物这事,陈争差点忘了,“那个,鸣哥……”
    鸣寒的雷达马上转了起来,“哥,你才是哥!”
    陈争笑道:“紧张什么?”
    鸣寒说:“突然叫我鸣哥,我有危机意识。”
    把人衣服洗坏了这件事,陈争有点说不出口,顿了顿,“是这样……”
    鸣寒越听眼睛睁得越大,陈争正要说“我赔你一件,你想要一模一样的,还是换一种”,鸣寒就赶着说:“那哥,你要赔我啊,我五百多买来,还没穿几次!”
    陈争:“……”
    鸣寒这神态太夸张了,小气又咋呼,偏偏是个大块头。陈争当即想到了被鸣寒吐槽警院的男大学生。鸣寒跟他们简直一模一样,还好意思嫌弃人家。
    “赔你赔你。”陈争说:“马上冬天了,直接赔你一件羽绒服?”
    “那我得好好想想。”鸣寒昂起下巴,“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陈争说:“行,你回机动小组之前告诉我,也算半个临别礼物。”
    鸣寒不高兴地眨巴眼,“我还没走呢。”
    陈争觉得这人真难伺候,“不是你先送我临别礼物?”说着,陈争把丑八怪小人拿出来,“那我还你?”
    鸣寒赶紧把小人推回去,战术喝水。
    陈争不得不提醒他,“你慢点喝,一会儿在地铁上找不到厕所。随地方便被人拍下来,更给你们机动小组丢脸。”
    鸣寒却露出诧异的神情,“谁说我要坐地铁?”
    不是你自己说的?陈争想,不会现在耍赖,要我开车送吧?
    鸣寒说:“哥,你紧张了。”
    陈争好笑,他至于吗?送鸣寒也无所谓,现在还不到10点。
    “走吧,送你回去。”
    鸣寒老实跟在陈争身后,上车后却没有系安全带。陈争用眼神提醒,他说:“几分钟就到。”
    陈争说:“我超速也没办法几分钟把你送到。”
    鸣寒指指前方的路口,“在那里右拐,到枫书小区不就是几分钟?”
    陈争睨他一眼,“你要去我家?”
    鸣寒说:“我回家。”
    陈争皱眉,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他邀请鸣寒了吗?没有,他今天也没有喝酒。他家更不是鸣寒的家。
    “哥,你误会了,我是说回我家。”鸣寒嘴上道歉,眼中却有种得逞的狡黠,“中心的宿舍住着不自在,我打的在外租房的申请已经通过了。”
    陈争说:“所以你租在我家附近?这里离中心太远了吧?”
    “无所谓,我又不是经常去……”鸣寒改口,“有地铁,堵车的时候比开车还快。”
    陈争沉默了会儿,车已经开到小区门口了,“那你……租的哪个单元?”
    陈争想起自己那一层有一户前阵子在招租,鸣寒不会搬他对门来了吧?
    “哥,你是不是担心我跟你做邻居啊?”鸣寒握着桶凑近几分,陈争顿时感到一股凉气扑来。
    这都快11月了,他怎么给鸣寒买的多冰饮料?
    “担心你每天来我家蹭吃蹭喝吗?”陈争看着鸣寒的眼睛,一辆车经过,车灯的光从鸣寒脸上滑过,光线迅速被眸底的深色融化。
    鸣寒笑着靠回自己的座位,“我不住你隔壁也能蹭吃蹭喝。哥,你记不记得超哥?”
    陈争当然记得,小超人冰粉的摊主,鸣寒的线人,“你跟他住?”
    “不是跟他,他回乡下,就把房子租给我了。”鸣寒说:“不过他们那栋楼是老楼,条件没你那边好。”
    陈争品了品这句话,怎么像是打个铺垫,好以后来改善改善生活?
    进小区时,鸣寒像模像样拿出了门禁卡,在陈争面前晃晃。陈争指着闸机,“你跟我晃,门也开不了。”
    鸣寒又笑,“哥,你这人,怎么老喜欢说冷笑话。”
    老房就在小区门内,隔着一道墙就是热闹的小吃巷,开发商修的单元楼还要往里面走一段距离。两人在岔路口分开,鸣寒举起还剩小半的桶,“谢了哥,晚安。”
    “晚安。”陈争转身,心想喝了那么大一桶冰水,你今晚是安不了吧。
    不知为什么,想到鸣寒会不断起来上厕所,会因为喝多了茶而兴奋难眠,他就有些想笑,心情有种恶作剧得逞的愉悦。
    但最大杯是鸣寒自己要的,并不算他的恶作剧,所以也就不需要有罪恶感。开门的时候,陈争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哼了两声歌,不由得自语:“有这么高兴吗?”
    在不到一百米远的另一个房间,此刻也亮起了灯。鸣寒将蜜桃乌龙放在桌上,看着有待整理的房间,握拳轻轻碰了碰塑料杯,“兄弟,今晚要陪我多熬一会儿了啊。”
    接下去的几天,陈争出门时下意识就会看看老楼,那儿住的多是做小生意的人,不久前还有人因为命案而仓促搬离。陈争虽然没在老楼住过,但查案时去过好几次,知道里面条件确实差了些,而且离小吃巷太近,凌晨还十分吵闹。小贩们收摊回来,又会折腾一段时间,而到了四五点,卖早餐的摊贩又开始行动了。
    鸣寒睡得好吗?
    但成年人的交际点到为止,陈争这一点担心到了车库就跟被风吹起的灰尘一样散了个没影儿。
    北页分局和研究所两头跑的日子又开始了,在赵雨失踪案上,陈争和孔兵的看法是一致的,都不打算按一桩普通的失踪案来调查。既然如此,就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
    下午,陈争回了趟研究所,今天是要开例会的日子,就算走走过场,他也应该出席。
    许川已经从雅福市回来了,正在精神奕奕地和组员讨论新一批被送到研究所的案子。开会前的时间很紧,陈争来得又晚,许川看到他后,赶紧跟他打招呼,但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聊聊。
    他猜,等会议结束之后,许川一定会来找他。
    这次的案子能侦破,许川要记一份功劳。许川在雅福市的表现十分突出,是个跑一线的好苗子,听说也很受龚进的赏识。鸣寒回来说,许川经历过这一回,满眼都写着“我要查案”,还想托自己帮忙调动工作。
    “我又不是他领导,当然不能答应他。”鸣寒当时跟陈争说:“我叫他找自己的领导,毕竟他陈主任无所不能。”
    年轻人充满干劲,但也十分极端,对于向往的工作,那是能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而对于不感兴趣的工作,看一眼都嫌多。
    所以此时的许川让陈争有些诧异,他以为许川已经没办法再专注于研究所的工作了,而许川竟然还像以前一样对那些已经侦破的案子满怀热情。
    这孩子……
    一个多小时的会议结束后,陈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故意开着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桌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他一边做着简单的扫除工作,一边等许川来找自己。
    果然,十分钟之后,走廊上传来急促又轻快的脚步声。许川差点就直接闯进来,又一个猛刹车,在门上像模像样地敲了敲,“陈主任,你现在有空吗?”
    陈争说:“进来吧,把门关上。”
    许川关好门,后知后觉道:“陈主任,你没立即去分局,还开着门,是在等我吗?”
    陈争笑道:“那你还不赶紧说找我有什么事?”
    许川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是这样,陈主任,我这想法可能还不成熟,有些大胆,你姑且听一听,看行不行得通。”
    陈争想,这参与了一次侦查,孩子都变谨慎了,客气的话一套接着一套。
    “想调去哪里?”陈争问。
    闻言,许川却呆住了,“调?”
    陈争一看他这反应就觉得不对,怎么像是被吓到了?
    “陈主任,你要把我调走吗?”许川问。
    陈争不解道:“你不是想调去一线?从研究所往外调不是很容易,但你年轻,学的是心理学,又有一线侦查的经验,也不是不能调。”
    “啊,你说这个!”许川恍然大悟,“是鸣哥跟你提过吧?”
    陈争意识到许川跟自己说的不是这件事,“嗯?现在又没有这个想法了?”
    许川端正坐好,“当时在雅福市,自己刚立了功,特别膨胀,就想像鸣哥那样到处出现场。但后来我不是还留在雅福市扫尾吗,接触了不少一线刑警,还和龚队聊了不少。我发现……也许我不去一线,就留在研究所,能做的事情比我去一线还多。”
    陈争感兴趣道:“比如说?”
    许川说:“职位不一样,身份不一样,我们研究所虽然名义上只负责心理这一块,但毕竟是省厅直属的,权限上就比地方兄弟单位高。龚队说,赵水荷这个案子,当时他实在是顶不住压力,想到你在研究所,才赶紧把案子送过来。”
    许川挺了挺胸膛,“陈主任,我知道我比你还差得远,但我也想做地方兄弟单位的后手、后盾。当他们碍于有些压力,或者客观条件无法找到真相时,就轮到我们出手了。还有……”
    许川越说越激动,“还有一些案子看似破了,但存在疑点,尤其是犯罪心理上的疑点,我们也可能有所建树!”
    陈争安静地看着许川,这个他认为待在研究所是浪费时间的年轻人,似乎比他所期待的成长得更好,浑身都散发着年轻人独有的活力和冲劲,这份活力与冲劲甚至开始浸染他。
    “龚队还跟我说了很多他在雅福市的事,我就觉得有点汗颜。”许川居然红了脸,刚才的气势弱下去,“他立过那么多功,都十年如一日坚守在雅福市,我这才参与了一个案子,就想变成鸣哥,变成你,我不该这么不踏实。”
    陈争摇摇头,“这不是不踏实,年轻人有拼劲有想法很正常。所以你现在不打算离开研究所了?刚才你想说的是什么?”
    许川清了清嗓子,一开口声音就劈了叉。
    陈争笑道:“别紧张啊,跟我闹脾气时都不紧张,这是怎么了?”
    他这么一说,许川脸红得更厉害,“那个,上次……哎!陈主任,你就别提上次了!”
    陈争笑着点头,“行了,说你的计划吧。”
    许川调整一番,“经过赵水荷案,我看到我们研究所在一线侦查上能够出更多的力,这不是给地方找茬,是在给地方兜底,尽最大可能避免冤假错案的出现。既然如此,我们研究所就应该得到更多的支持。我知道很多单位说我们这儿是闲职,但既然最初省厅设立了研究所,它就该起到作用,只是年复一年执行得不到位,显得像个闲职。”
    陈争听得很认真,眼神渐深。
    “陈主任,我想你和宾所能够给我们争取更多参与案子的机会。改变固有的观念、模式肯定不容易,雅福市这次是特殊情况,龚队需要我们,准确来说是需要你,所以才会主动。其他地方不拖时间就是好的,主动肯定不可能。”许川说:“所以应该是由我们来争取。”
    陈争想听许川更多的想法,于是问:“怎么争取?”
    许川笃定地说:“你的存在就是我们的砝码!”
    “我?”
    “是!龚队这样想,其他队长在遇到难题时或许也会这么想!陈主任,我不知道你还会留在研究所多久,但至少现在你还在。我们趁机扩展业务,直到形成新的规则!”
    陈争沉默,几乎想要自嘲一句:我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但许川的眼神炙热得像是太阳,将他身上不自觉散发的阴霾烧得一干二净。
    浸染的感觉又来了。
    “想法是好的,但执行起来不容易。”陈争继续试探许川:“你也说了,雅福市这次是特殊情况。”
    “那我们从当地着手如何?”许川显然已经思考了足够多,张口就答:“我们在竹泉市的地盘上,对竹泉市最熟悉,北页分局刚侦破了这么大一个案子,你出了大力,而你名义上是我们研究所的人。这不就是研究所和分局合作的经典案例?那么今后我们是不是应该有更紧密的合作?”
    陈争欣慰道:“拿竹泉市做试点,你还真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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