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也是被抽调的刑警。精英小组浩浩荡荡过去,却遇到了很现实的问题——他们很难打入狡诈残忍的毒贩内部,半年来你追我藏,打掉的仅是一些边缘团伙。
    雅福市有三个团伙势力最强大,王敬需要对付的团伙叫做“黑勇”。队员们想尽办法,得到一条情报,“黑勇”里面有个名叫朱零娟的女人,表面上是个厨师,实际上是高层查子的情妇。她似乎游离于组织之外,但又能够接近权力中心。
    与毒贩过招,少不得卧底、线人,警方已经派出不少卧底,而王敬培养了一些自己的线人,这些线人基本都是男人,但有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女孩,她叫陈采花。
    听到这个名字,鸣寒神经跳了两下。
    王敬继续说,陈采花其实并不是从农村来的,是他早期办案时救下来的女孩,女孩向往惩奸除恶的生活,但又没有成为警察的客观条件,老是缠着他,他思索再三,让女孩给自己当了线人,并且弄了一个新的身份。
    在当线人之外,陈采花还卖凉拌菜。她的手艺非常好,吸引了众多食客。
    陈采花协助警方侦破了不少案子,王敬对她信赖有加,再加上朱零娟是厨子,她也是厨子,接近朱零娟的任务势必交给她。她却说,自己还想带一个人。
    王敬大发雷霆,线人不能暴露自己,陈采花还要带人进入队伍?
    陈采花带来的这人正是曾群,王敬一看到这满面凶相,吊儿郎当的男人,感到头痛欲裂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陈采花真是把自己看人的本事都学了去。
    曾群不像个好人,而“好人”当不了线人。
    陈采花兴致勃勃地讲起如何与曾群相识,让王叔大跌眼镜的是,他们居然已经耍起了朋友!
    “老王,你就给我们个机会吧!”陈采花笑嘻嘻地说:“让他给我打个下手就行,你别看他这样,他其实很有正义心的,你不相信他,还不相信我吗?”
    警方正是缺人的时候,王敬经过细致考虑,将曾群吸纳了进来。
    之后的数年间,陈采花和曾群里应外合,中途还回竹泉市生了个崽。警方逐步掌握了各个毒贩团伙的情报,各个击破,雅福市周边的毒贩几乎已经销声匿迹,雅福市也只剩下“黑勇”在负隅顽抗。
    而在黎明之前,陈采花突然失联。曾群撞进王敬的宿舍,带来了最悲痛的消息——朱零娟发现了陈采花的身份。
    暴露的线人,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王敬为了保护曾群,连夜将他送回竹泉市,同时展开对陈采花的营救。然而被救回来的只有一具早已冰凉,并且不再完整的尸体。
    此后不久,警方对“黑勇”的围剿开始,但朱零娟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情人查子在被枪毙之前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早就嗅到了风声,私自逃离,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毒贩伏法,唯有杀妻仇人朱零娟不知下落,曾群变得更加堕落——过去他曾经堕落过,陈采花将他拉了起来,于是他的堕落成了假象,成了他身为线人的伪装,现在支撑他的力量消失了,他被仇恨和痛苦拉向更深的深渊。
    王敬去竹泉市看望他,他和陈采花立的功能让他和女儿在洛城有安身之地,王敬发誓,只要他愿意,自己就能在洛城给他安排好出路。
    他却只问:“你能给小花报仇吗?”
    王敬无法回答。
    他抹掉眼泪,笑了笑,“你回去吧,我这辈子不想和你们当警察的有任何瓜葛。你不给她报仇,我自己来。”
    王敬忙说:“你别冲动!”
    他怒吼着:“滚!都他妈给我滚!”
    王敬后来又去看望了曾群几次,他酗酒、赌博,但居然将女儿曾燕养得白白胖胖。王敬不再去打搅这对父女,回到洛城执行新的任务。精英小组改制成为机动小组,人数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当年混乱不堪的雅福市,人们已经安居乐业,而他也已经到了退居二线的年纪。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追查过朱零娟的下落,但都无功而返。在退休之前,他回顾往事,发现这是唯一一桩没有结果的案子。而因为内疚,他再也没有去竹泉市见过曾群父女,这才知道曾群已经在十年前患病去世。
    听完王敬的回忆,鸣寒垂眸沉思,内心翻涌起一丝震撼,许多断裂的线索像是有磁力一样互相连接在一起,而曾群原本的画像剥落,浮现出真实的一面。
    无论是他,还是陈争,都从未想过,曾群在二十年多前,竟然是缉毒线人,为他生下女儿的小花不是失踪,不是被他欺骗,他们是两情相悦,曾燕是他们相爱的证明,而这个在曾莉口中像太阳一样明媚的女人,最终惨死在毒贩之手。
    那么曾群后续的动作……
    王敬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又从信封里取出泛黄的照片,“你看,这张是小花和曾群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没结婚,但请我吃了顿饭,小花说就当做是婚宴,他们还要我当证婚人,因为我是大哥。”
    王敬说得很慢,眼里闪烁着泪花,看着照片,就像在看多年的老友。“但我这个大哥当得不称职啊。”
    鸣寒接过照片,定格的画面上,天真美丽的女孩笑得灿烂,鸣寒看过曾燕高中时的照片,母女俩有几分相似,但曾燕脸上没有母亲的开朗明媚,显得阴沉刻薄。曾群年轻时也长着一张凶脸,五官是不错的,但气质让人联想到流氓,即便是笑着看镜头,仍然有种不协调感。
    鸣寒往下翻,眉心突然皱起,“这是?”
    王敬说:“是朱零娟的照片,唯一的一张,小花当年交给我的。”
    照片上的女人成熟温柔,很像“曾燕”——那个不久前死去的“曾燕”!
    曾经出现过的猜测在鸣寒脑中闪电般划过,线索的关键一环扣上了。
    “王叔,我刚才跟您讲卖凉拌菜的朱家母女消失时,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真相?”
    王敬站起来身来,负手来到窗边,他年轻时腿受过伤,老了走起路来越发蹒跚。许久,他看着窗外道:“曾群他,背着我们所有人,自己去报仇了。他说过……警察帮不了他,他要自己来。”
    “我其实,早就明白,只要他得到了朱零娟的消息,他一定会豁出命。”
    鸣寒说:“曾群的父亲去世之后,他摆起凉拌菜摊,但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做生意上,仍旧四处寻找朱零娟的踪迹。在不知情的家人、邻居看来,他不学无术,无可救药。他没想到的是,朱零娟居然就在离他不到三公里的地方。”
    “朱零娟脱离‘黑勇’,当‘黑勇’所有人都被捕时,她却自由了。她可能想开始新的生活,竹泉市成了理想之地——这里没有被毒贩控制太久,警力早已撤退,没人认识她,只是一个小地方,消息相对闭塞。她带着她的女儿在庙平街安顿下来,靠卖凉拌菜过活。”
    “郑香雪说曾群偷了朱家女人的方子,其实真正偷了方子的反而是朱零娟!当年小花卧底,将方子传给朱零娟,朱零娟残忍杀死小花后靠小花的方子营生!曾群最早摆凉拌摊很可能就是因为小花,但是小花只是做给他吃过,没有教过他,他怎么都拌不出小花的味道。他找到朱零娟,尝到凉拌菜的味道后,确定这就是他的杀妻仇人!”
    真相是否是这样,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但曾群一旦发现朱零娟,他就只剩下一个选择:杀死她。
    但在杀死她之前,曾群必然和她来回过招,让她将凉拌菜的方子传给了自己。
    吃着亲手做出来的凉拌菜,想到再也不会回来的小花,曾群是怎样的心情?
    朱零娟虽然在毒贩团伙里呼风唤雨,但离了毒贩的身份,她不过是个带着孩子的母亲。曾群完全有能力杀死她,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朱零娟的女儿活了下来。
    复仇之后的曾群放下了重担,学着小花摆摊卖凉拌菜的样子,开始本本分分做生意。
    十年前,在他患病时,却发生了曾燕被朱零娟的女儿取而代之的事,给曾燕办理退学手续的正是曾群本人。
    鸣寒停下来,“王叔,这一点我没有想通。”
    王敬再次拿起朱零娟的照片,在对比过“曾燕”的照片后,他也认同鸣寒的观点,后来这个“曾燕”就是朱零娟的女儿,她的目的是给母亲报仇。
    “曾群被威胁了,他已经病入膏肓,他和小花的女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牵挂。”王叔缓缓开口,“这个人一定是用曾燕的安危来威胁曾群,他如果不按照她说的去做,曾燕就会死。”
    鸣寒想了想,曾群已经不复当年,就像失去毒贩保护的朱零娟在他面前无计可施,病弱的他也无法反抗朱零娟的女儿。
    “他被骗了,他被病痛折磨的脑力让他无法思索太多,他以为按照她说的,给曾燕办了退学手续,就能够见到曾燕,但一旦退学,一切就都落入了她的掌控。”王叔仿佛看到了卧床的曾群,无奈地摇摇头,又问:“曾燕再也没有消息了,是吗?”
    鸣寒说:“是,从已有的线索来看,朱零娟的女儿朱倩倩当时就杀掉了曾燕,在曾群给曾燕办完退学手续后,她直接成为曾燕,直到……”鸣寒停了停,“直到被新的复仇者杀死。”
    新的复仇者,吴怜珊。
    警方之前一直没有找到明确的动机,巫冶虽然罗列出了一连串动机,但都十分牵强。现在,真正的动机终于出现了,吴怜珊的双亲被毒贩团伙杀死,朱零娟正是这个团伙的关键成员。
    但新的疑问随之出现,吴怜珊怎么知道“曾燕”就是朱零娟的女儿?她并没有见过朱零娟本人。
    还有,她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曾燕是怎么被害死的人了。
    王敬说:“我想看看朱倩倩遇害时的照片。”
    鸣寒从手机里找出几张尸检细节照。王敬端详许久,指着她后颈上的一块胎记说,“这是……”
    鸣寒靠近,胎记是扇形,因为曾经被插过竹签,颜色不太正常。“王叔,您有印象?”
    王敬说:“小花传回来的情报里,朱零娟身上也有这样的胎记。”
    鸣寒迫不及待赶回竹泉市,王敬将他送到车边,把装着信封的照片递给他,“案子如果破了,告诉我一声,我去看看他们夫妻俩,和他们叙叙旧。”
    鸣寒一脚油门下去,却在即将出城的时候停下来,给照片拍了照,发给陈争,然后立即打给陈争。
    陈争一边看照片一边听鸣寒说,在得知曾群和小花都曾是缉毒工作中的线人时,和鸣寒一样惊讶。当时在枫书小区的现场,他是第一个留意到“曾燕”的扇形胎记上插着签子的人,只是当时线索零散,没人能够推断出这意味着什么。
    现在,他终于明白,这意味着刻骨的仇恨。
    “现在我们好像还是没有吴怜珊作案的证据。”鸣寒买了杯咖啡,站在车边喝,“如果巫冶不站出来指认她,即便我们已经推理到最后一步,她都可以不认。巫冶这个人又已经被洗脑了。”
    陈争沉默了会儿,“其实我一直很在意巫冶展现出来的一个细节。”
    鸣寒问:“什么?”
    陈争说:“他认罪很快,但在承认杀了伍君倩、‘曾燕’、赵水荷之前,他说他杀了自己的父亲。”
    鸣寒想了想,“有什么问题?”
    陈争说:“你不在现场,没有看到他的表情,所以可能无法理解。当时他一说到他爸家暴、伤害他妈妈和姐姐、喝醉之后暴打他,他忍无可忍利用暴雨将他爸骗到河中,我就觉得很多余。”
    鸣寒轻声道:“多余……”
    陈争点头,“我查过他的家庭,但我们当时根本没有提到他的家庭,我要知道的仅仅是现在这三桩命案,他却把杀父的经过前前后后清晰说出来。之后才提到杀害伍君倩等人的过程、动机。听完整个过程,倒是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要首先提到小时候的事,那是他现在性格形成的原因。但是他真的有必要这么说吗?我这阵子反复想这件事,觉得他不是在解释,而是强调——那个酗酒家暴的人渣,是死在他手上。”
    鸣寒明白了,“他在保护另一个人。”
    “他的姐姐巫陶。”陈争说:“查过巫家之后,我就觉得很可能是巫陶动了手脚,巫冶那时太小了,但巫陶已经有杀人的能力。派出所也怀疑过巫陶,但没有证据,没能查下去。现在巫冶明白自己难逃刑罚,索性认了这起案子。”
    鸣寒说:“他认罪不认罪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非常在意他的姐姐!”
    “对!”陈争说:“他的确被吴怜珊洗脑了,但在他心里还有一个分量极高的人,我们就还有机会。”
    鸣寒说:“你现在肯定不希望我直接回来了。”
    陈争笑了笑,“巫陶现在在荣湘市,你去见见她吧。”
    竹泉市,北页分局。
    巫冶在认罪之后保持缄默,不再回答警方的任何问题。吴怜珊以重要关联者的身份接受了多次问询,强调自己对巫冶的所作所为不知情,却又十分自责地表示,“曾燕”三人遇害,自己也有责任,因为不是她,巫冶就不会认识她们。
    “和我去一个地方吧。”陈争邀请吴怜珊。
    吴怜珊最近都表现得十分配合,“陈警官,我们去哪里?”
    陈争将车停在老尹面馆门口,对尹高强说:“尹叔,两碗牛肉面。”
    吴怜珊没有立即进去,“我吃过饭了。”
    陈争又朝里面喊,“其中一碗只要一两,面少点,多加青菜。”然后对吴怜珊说:“少吃点没问题吧?”
    吴怜珊点点头。
    尹高强瞧了瞧他们,“带同事来啊?”
    陈争说:“不是,上次我跟你提到过,她是吴婆婆的孙女,你这垫子就是她们家的。”
    吴怜珊低头看着垫子,眉心皱起。
    尹高强连忙盯着吴怜珊,“啊,是你啊?好多年没见了,你奶奶还带你来吃过面!她身体还好吗?”
    吴怜珊抬起头时,唇边又挂上了笑容,“挺好的,谢谢叔。”
    不久,牛肉面就端了上来,陈争专门用垫子给吴怜珊垫着,“也不知道是谁送了尹叔这些垫子,你说算不算缘分?”
    吴怜珊一根根夹着青菜,不知道在想什么,慢半拍道:“啊,那得谢谢这个人照顾我们家的生意。”
    陈争吃完面,吴怜珊只动了几根青菜。老尹看了看说:“面不合口味啊?”
    吴怜珊连忙说:“没有没有,很好吃。”
    陈争结过账,回头跟老尹说:“尹叔,要是想起了垫子是谁放的,记得告诉我,这事对我们正在查的案子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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