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矛盾。”文缤说:“一方面她自己是独立女性的代表,她今天的成就是她靠着自己一步一步拼来。一方面她又看不起、忌惮年轻的同性。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我看得出来。这个社会给与女人的机会并不多,资源少,竞争就激烈,有的人站上了某个高度,会想着如何将同性拉上来,有的人想的却是如何保住自己的位置,将潜在竞争者都踩下去。”
    顿了顿,文缤摇头,“遗憾的是,她是后一种人。”
    许川张着嘴,感到难以接受。
    鸣寒说:“那她的确是一个出色的‘广告人’。”
    文缤会意,“是,她将才华用在了包装自己上,所以大部分人只能看到她鼓励女性进步、帮助女性的一面。甚至我可以说,她打压向宇等人,也是在包装她的形象,迎合外界对她的期待。”
    短暂沉默,许川有点难受,“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离开咖啡店后,许川仍旧情绪低落,鸣寒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情绪波动这么大?回头得好好跟你陈主任学学。”
    许川抹了把脸,“我就是挺震惊的。”
    鸣寒说:“震惊说明你轻易就信了。”
    “啊?”
    “先是轻易信了赵水荷打造的人设,然后轻易信了文缤的话。”
    许川想了会儿,激动道:“文缤说的不一定是实情!你知道他说的不是实情!”
    鸣寒冷静地倒车,“他说了什么,和赵水荷说了什么,在我这儿都是一样的,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需要后续的调查来判断。”
    许川说:“所以呢?你觉得文缤有没有撒谎?”
    鸣寒反问:“那你说说,文缤这时候对我们撒谎,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许川皱着脸思索,嘴上嘀嘀咕咕,“文缤不可能是凶手,他和赵水荷没有任何利益纠纷,这一点雅福警方已经调查得很清楚……反而赵水荷死了,他的事业才会受到影响……他好像,确实没有撒谎的必要。”
    鸣寒说:“他从他的角度,呈现出了一个大众不知道的赵水荷。”
    许川说:“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鸣寒说:“明天你继续做你该做的事,我再去一趟芭蕉街。”
    许川也想去芭蕉街,正在据理力争,鸣寒说:“你不打算见见向宇了?”
    许川眼睛一瞪,“什么?”
    鸣寒笑道:“你们研究员这么不会把握机会吗?用你今天发现的疑点、文缤提供的思路,去尝试说服雅福市警方。做不到就别说你是陈主任的队员,给他丢脸。”
    许川顿时被激起斗志,“是!”
    同一时刻,竹泉市。
    陈争又一次来到二中。学生们正在上晚自习,教室亮着一盏盏灯,校外的餐饮店里只有零星下班的老师和住在附近的客人。尹高强和打工的小黄在做清洁,陈争站在门口,尹高强抬头看见他,愣了下,“来吃面啊?”
    陈争点点头,“排骨面还有吗?”
    尹高强回到灶台后煮面,陈争找了张桌子坐下,果然看到第一次来时留意到的垫子,垫子看上去还很新,应该只用了几个月。他点开手机里的图对比,虽然细节上有些许不同,但很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尹高强将面端上来,陈争拉开旁边的凳子,“尹叔,坐。”
    尹高强擦擦手,“我就知道,你不单是来吃面。”
    陈争笑了笑,“你看这个垫子,和你这里的是不是同一种?”
    尹高强看了会儿,“像,你这是在哪里看到的?”
    陈争问:“你这垫子是从哪里买的?”
    尹高强眼神迷糊,“这我还真想不起来了。”说着,他叫来小黄,小黄挠挠头,说反正不是自己买的。
    尹高强也说不是自己买的。
    这就奇怪了,出现在面馆里的垫子,店主和店员却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陈争说:“你再想想呢?编这垫子的人叫吴婆婆,十年前她在这附近摆过摊,她记得你的面馆,甚至记得尹竞流。”
    尹高强顿时坐直,“有小流的消息了?”
    陈争说:“吴婆婆算是一个线索,毕竟她当年就在二中附近做生意,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当年,或者尹竞流当年有没有买过她的垫子回来?”
    尹高强嘴唇直颤抖,想了好一会儿说:“好像是有个卖编织品的,但我没有买过,这,这一看就是新的啊,就算小流买过,过了这么多年,它也不可能这么新吧?”
    陈争说:“那就是有人将它们放在店里了。”
    只是店里的监控已被覆盖,不可能查到是谁放的。
    尹高强仿佛想通了,“肯定是学生!”
    “学生?”
    “对,他们经常带点什么小玩意儿到我店里来,你看这些辣椒瓶都是他们送的,说是我这里的东西老气,要添置点洋气的。”
    陈争看了看调料瓶,确实都是学生喜欢的风格,和面馆本来的风格不相符。
    陈争吃完排骨面,尹高强将他送到门口,垫子的事让他看到了曙光,虽然他完全想不明白这条线索究竟意味着什么。陈争微笑着和尹高强道别,转过身时眉心却深深地皱了起来。
    吴婆婆说没有将垫子卖给尹高强,尹高强也说没有买过,然而这崭新的垫子就是出现了。鸣寒正是因为垫子这一条线索,才确定吴怜珊来过竹泉市,并且住在二中附近,时间点又正好是接连出事的十年前。
    有人故意将吴婆婆的垫子放在尹高强的店里。他想干什么?给警方提供至关重要的线索?还是牵着警方的鼻子走?尹高强可能说谎吗?最容易放垫子的人其实就是尹高强。如果是他,他早就知道吴怜珊这条线索?
    次日一早,鸣寒和许川再次兵分两路。早晨的芭蕉街比下午更加热闹,有来进货的商人,有买纪念品的游客。鸣寒穿梭到吴婆婆的摊子前,却发现吴婆婆没有出摊。
    旁边的大姐也觉得很惊讶,“吴婆婆是不是生病了?她可是我们街上的劳模啊。”
    鸣寒立即前往吴家,敲门,不久就听见吴婆婆的声音,“来了,谁啊?”
    门打开,吴婆婆看上去比昨天憔悴,像是没有睡好,“鸣,鸣警官,你怎么又来了?”
    鸣寒说:“还有点事昨天忘了问。你怎么没出摊?”
    吴婆婆叹气,“昨天不是跟你聊了很多以前的事吗,后来我就想到儿子媳妇,没睡好。”
    鸣寒道歉,吴婆婆赶紧说:“没事,还有什么问题,进来再说吧。”
    鸣寒说:“其实今天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吴婆婆又给鸣寒倒水,“谁?”
    “赵水荷,八年前住在芭蕉街。”
    “赵水荷?没听说过。她怎么了吗?”
    鸣寒在手机上搜了一下,递给吴婆婆,“这条新闻你看过没?”
    吴婆婆一看,惊讶道:“就是被男同志杀死的那个女老板?”
    鸣寒说:“对,她曾经在芭蕉街租过一年房子。”
    吴婆婆尽力回忆,“我想不起这个人了。”
    鸣寒又找出照片,一共有十多张,“你看看,有没觉得眼熟?”
    吴婆婆翻看几张后,神色渐渐改变,轻声道:“是她?”
    鸣寒心道果然,“你见过她?”
    吴婆婆将手机还给鸣寒,脸色不太好看,“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听别人叫她小何,我以为她姓何来着,当时看到新闻,完全没想到是她。”
    鸣寒观察吴婆婆的反应,不满和厌恶是显而易见的,但又因为她已经死了,老人家看重人死为大,又勉强掩饰着原本的情绪。
    想到文缤对赵水荷的分析,鸣寒试探着问:“她冒犯过你?”
    吴婆婆摆手,“不是我……哎,这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人都已经没了,我一个老婆子,还说人闲话……”
    鸣寒说:“没关系,这也是帮助我们了解被害人。”
    吴婆婆想了想,“好吧,是这么回事。”
    八年前,芭蕉街刚开始规划成编织工艺街,管理还十分混乱,租房的人特别多。吴婆婆带着孙女,自然也对年轻独居的女性给与更多善意。那时生意不怎么好,一天里大部分时间是闲着的,大家坐在摊位上聊天,有人提到了小何,说是在创业,但一个女人,干什么都不容易。
    吴婆婆见过小何几回,女人总是行色匆匆,看上去十分疲惫,连停下来逛逛的时间都没有。
    到了暑假,吴怜珊执意帮忙看摊子,吴婆婆嘴上说着快回家学习,其实很高兴懂事的孙女能陪着自己。那段时间,吴怜珊总是在摊子上看书写作业,她成绩不错,每次考试都是班上第一名——虽然就读的学校不怎样,成绩放在全市只是中等,但吴婆婆仍然觉得很骄傲。
    有一天,总是目不斜视经过所有摊位的小何不知为什么,突然来到了吴婆婆的摊子前。但她看的不是琳琅满目的手工品,而是吴怜珊。吴怜珊正在做物理题,抬头与她对视,笑着问:“姐姐,你要买东西吗?这个挂件你喜欢吗?是我奶奶编的。”
    小何只瞥了一眼挂饰,目光落在吴怜珊的本子上,然后拿起,看了看封面,“这是高考模拟题,但你还没上高中。”
    吴怜珊说:“是的,我想早点做准备。”
    小何说:“哦?你想考哪所大学?”
    吴怜珊微微脸红,“我想考去洛城,咱们省最好的大学都在洛城。”
    那是当年还是个小女孩的吴怜珊真诚又朴素的愿望,她大方地告诉陌生人,想要用知识和努力让自己和奶奶过上不错的生活。
    小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片刻后将本子丢在摊位上,发出一连串笑声。
    吴怜珊愣住了,“姐姐?”
    小何涂得鲜红的嘴唇张张合合,说着凉薄甚至毒辣的话语,“你一个小姑娘,考得再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出来给别人打工。还凭考试改变命运?姐姐给你一句忠告,趁早放弃,还不如像你奶奶一样学门手艺摆摊呢!”
    第34章 谜山(34)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吴婆婆刚从家中带新的编织品来,就听到这番话,赶紧将吴怜珊挡在身后。吴怜珊那时还是个初中生,显然是被吓着了,抓着她的衣服瑟瑟发抖。
    小何见大人来了,收起教训小女孩的神气,什么话也没再说,快步离开。吴婆婆回头抱住吴怜珊,紧张地问:“她还对你做什么了?”吴怜珊木然地摇头,过了一会儿好似终于回过神来,眼中盈满眼泪,“奶奶,成绩好真的没用吗?读大学真的没用吗?”
    “听她瞎说!”吴婆婆又急又气,“她肯定自己没咋读过书,看到我们珊珊这么优秀,嫉妒!这种人我们不理她!珊珊,不气了啊!”
    吴怜珊擦掉眼泪,说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吴婆婆请邻摊的人帮忙看一会儿,送吴怜珊回家。
    那之后,虽然吴怜珊没有再提过在摊子上受的气,但吴婆婆察觉到了她的消沉。她还是会帮吴婆婆看摊,有人来买东西,也会微笑着介绍,但她再也没有带过作业到摊子上来写,没有客人的时候就静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是在这时,她提出想学编织。吴婆婆知道她是受了小何那句话的影响,不愿意教她,告诉她学习才是第一位的。她便自己跟着其他人学,一问,她就说作业早就做完了。
    吴婆婆拿她没办法,只得教她简单的编法。在编织这件事上,她着实没什么天赋,吴婆婆后来也看淡了,孙女还小,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至于小何,吴婆婆以前对这个高挑出众的女人很有好感,现在则只剩下厌恶,每次看到小何从芭蕉街经过,都恨不得上去说两句。但小何没有再找茬,她也没有发泄的理由。小何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吴婆婆已经没有印象。
    “原来她就是那个被害人。”吴婆婆有些恍惚,片刻后摇了摇头,“她那个性子,确实会得罪人啊。”
    赵水荷案算是雅福市上半年比较轰动的事,既然聊到这儿了,鸣寒便问吴婆婆对这起案子了解多少。吴婆婆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无非是她是女强人,被公司里的年轻男性杀死,这些都是媒体公开过的内容,吴婆婆在讲述的时候神色并无异常。
    鸣寒又问:“吴怜珊上次回来,算算时间,正好是赵水荷遇害,你们有没有聊过这个案子?”
    大约因为赵水荷案的凶手已经被捕,吴婆婆丝毫没有将这个问题往吴怜珊有嫌疑上联想,坦然地说:“没有,她没在家里待几天,我那阵子也没有出摊。我记得是他们回去之后,我才听说死人了。”
    鸣寒说:“那这些年,你们有没说起过小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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